第44章 番外一寄寂翻然去(下)
参加完喜宴,阿凝最大的收获就是白捡了一个娃娃亲。
不止口头约定,阿香兴致足,直接白纸黑字一式两份让阿凝带回去了。板上钉钉。
唐侯爷用脸贴着阿凝尚未隆起的小腹,问她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她想也不想,“女孩。”
听说女儿专治爹。这么个满肚子鬼主意的爹,要是再搭一个混小子,岂不日日鸡犬不宁。
唐侯爷眼含笑意,“喜欢也没用,我听出来了,这是个小子。”
阿凝瞪他一眼:“你不依我,我不生了。”
没有女儿治,她就自己治,结果都一样,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找点事做。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唐侯爷将人拥入怀中,贴在耳边低语:“若是日后我有了儿子,我定能让他护你周全。”
阿凝不买账,“他日你走了,我都已经脱了奴籍,就卷了银子跑,要多享福有多享福,哪用得着小辈护?”
唐侯爷笑颤了声,“那可说好了。”半晌,沉寂下来,“我在奈何桥等你,若是知你没享福,下辈子可就再也不信你。”
阿凝推开他,兀自睡觉。
闭上眼睛想一想,儿子也挺好。阿香命苦,若是日后生个女儿,让儿子去护她女儿一世周全,也是圆满。
唐侯爷是狗皮膏药投胎,非要凑过去,从背后抱着她睡,害她再不能多想,没一会就入了梦。
十月期满,唐侯爷忙里忙外,阿凝一声都没吭,唐侯爷自己倒像是丢了半条命的样子,最后抱出去一个六斤八两的胖小子,看都没多看一眼,就又回屋看他的唐夫人了。
阿凝说了好多遍自己也读过医书,懂的,真的没事,唐侯爷还是不信,非说流了好多的血怎么可能没事。
直到整个盛安的郎中产婆都来看过都说了无碍,他心里的大石才算落了地。原来妇人生产,都会流这样多的血。
他握着阿凝的手,满心后悔。
早知道这么遭罪,他当时说什么也不会放纵自己来祸害阿凝了。又心有余悸,幸好阿凝没事,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阿凝坐月子怕奶娘带不好孩子,唐侯爷就亲自带孩子,天亮了去抱着,天黑了去哄着,生怕孩子有什么不妥,害阿凝坐不好月子。
短短一个月,阿凝胖了八斤,唐侯爷瘦了八斤。
阿凝是又心疼又好笑,最后决定放宽心:儿孙自有儿孙福,听天由命吧。
她让唐侯爷给孩子取名字,唐侯爷早想好了,就叫唐富贵。孩子生下来就是大富大贵的命格,大富大贵,以后让阿凝过上好日子。
阿凝好歹也是药香门第出来的,开解了自己三天都没接受大繁极简这个说辞,最后,强行按着唐侯爷重新定了名。
唐岫远。山峦重岫,林林央央,千万里绵绵不绝。这样,阿凝走不了千万里,就一直能被庇护。
当时阿凝就觉得,这样的庇护恐怕轮不到她头上。她也不需要,还是给儿媳更妥当。
后来,更映证了她当日的想法。
四年后,阿香生下了个小丫头,娃娃亲这下是真的板上钉钉了。阿凝赶去贺喜。
沈家哪有丝毫的喜意。
就连阿香自己,都不喜欢这个苦命的女儿。
阿香坦然:“阿凝,侯爷不爱我,我知道。可他对我很好,从没苛责过我。我知道,他尽力了。”
阿凝问她,沈侯爷是不是想要儿子多些。
阿香却摇了摇头。
跟儿女无关。只是,他连生子的女子都不爱,如何能爱那个生下的孩子。
可摇完了头,阿香又不甘,“阿凝,你说若我生的真的是儿子,他可会因此,在心中多一分我的位置?”
阿凝避而不答,端着药喂她喝下。
看着她喝完,阿凝道:“叫她月透吧。我儿以山峦,她为高月,或来或去,最终都有归宿。”
或许女儿能替阿香活的通透,不必再受贪痴之苦。
那日,阿香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她说自己是个很坏很坏的人,突然就让阿凝想起了很多。
同一批进宫的官奴里,最一开始,她是最听话的那个。而阿香,是最不听话的那个。
姑姑给新人下马威,唯一略过了阿凝。因为姑姑觉得阿凝太过逆来顺受,在宫里,太没有主意,并不是好事。
而阿香,就是那个被反反复复挑错训责的。
姑姑一直打她,她就死咬着牙跪在鹅卵石地上,腰板笔直,打死不承认自己错了。
即便家中一朝沦落,她白香如这个曾经堂堂一品内阁中书令之女就算是跪了,也不会折腰。
那日阿凝干活晚了,没能吃上饭,回屋路过那片鹅卵石道,于心不忍,好心叮嘱一句:“莫吃眼前亏。”
谁承想,阿香被折磨成青灰脸色下,居然还能挤出笑意,从怀里摸出一块栀子花糖糕。
“我看就你没吃饭,这个,你拿去垫肚子吧。”说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明明话音气若游丝,还非要做出一副有底气的样子,“不够再找我,我还有很多!”
后来,可想而知,阿香因为太过不服管而没有人愿意同她亲近。阿凝因为太过优异,也同样没有人愿意同她亲近。
最后就变成了阿香替阿凝挨罚挨骂,阿凝替阿香干活医伤。
宫里消香损玉的日子,也开始因为有人慰藉,而变得温暖起来。
或许正因如此,这么多年的摧残,始终没能让阿香被宫里的骇人手段折断筋骨。
谁又能知道,究竟什么才是对,什么才是错呢。
谁又能知道,阿香挨罚,究竟是错了,还是没错呢?
她拭去阿香的泪痕,说了前半句:“你怎么会坏呢?”
咽下了后半句——只是太痴太傻罢了。
有的人,即便是奴,也是永远做不了奴的。阿凝想了想,如果非要找一个合适的词
莫过于傲奴吧。
实则,她又何尝不是这样?
这样的世道,谁又不是个奴呢?而她和阿香能做的,只是磨不掉心中最后那分傲骨罢了。
那是阿凝一生中,最后一次见阿香。
阿香不愿被亲近之人看见自己的落魄,阿凝也懂,对于阿香来说,身为奴隶不是落魄,心无所依,才是真的落魄。
她愿意为阿香保留最后的体面,可心里还是恹恹,拉着唐侯爷问,男人会不会日久生情。
唐侯爷肯定道:“会的。”不过还有转折:“我不会。老沈也不会。”
阿凝更低落,“不会那会怎样?”
唐侯爷舍不得她这幅样子,纠结再三措辞,道:“放心吧,如果没有真的心悦,她永远会是沈夫人。老沈不会亏待她的。”
实则,阿凝听完更伤感了。
阿香的运气差是这么多年有目共睹的。而且亏待这个词,等同于怜悯,那是她们最不需要的东西。
她仿佛同阿香一起纠结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即希望沈侯爷能快乐,找到一个真正心悦的可人,又希望这个人永远也不会出现。
可偏偏,这个人在还是出现了。
那是在阿凝和唐侯爷一家离开盛安搬到唐侯爷的沧州老家以后。
搬去沧州是一件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情。
她能感觉到,唐侯爷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干脆就带着唐岫远一起搬到沧州,一来,让唐侯爷归家,二来,沧州清净,她不愿意让自己儿子被侯门风气染坏了。
古有昔孟母择邻处,今日她带儿子防微杜渐,也是理所应当。
唐侯爷天天带着儿子去各种马场武场锻炼身子,她就在家亲手准备饭菜,等着爷俩回来给她说今日的趣事。
就是那样一个平凡普通的日子,唐侯爷照例带唐岫远去武场练习,阿凝在家,收到了一封信。
“阿凝,见字如晤”是阿香的字迹。
那个给阿凝所有灰暗日子带来光的姑娘,寄来了此生最后一封笔记,一封遗书。
沈侯爷找到了那个一生挚爱,阿香在那一刻,便选择了自尽。
她最终没有狠下心去做自己深爱的侯爷那个包袱。选择离开人世,去找阿爹阿娘尽孝了。
阿凝竟有一丝释然,如果世上只有一个人能理解阿香的感受,那就只能是阿凝了。
沈侯爷找到了挚爱,阿香离开的时候,该是含笑的。
她知道,阿香爱沈侯爷,爱到将沈侯爷的悲喜凌驾于自己的悲喜之上。
这的确是很多人眼中的愚蠢,可是总会有人,这样飞蛾扑火的活成了自己。
这一场永恒的离别,阿凝没有掉眼泪,只是那天晚上,唐侯爷抱着她,她抱着唐岫远,说了很多的话。
她给唐岫远说,他有一个娃娃亲,娇憨可人,只是性子有些倔。
小唐岫远听的似懂非懂,唐侯爷静静听着,知道夫人是将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孩代成了阿香的模样。
那个化作飞蛾,始终在活着自己的女子。
那个曾经波涛汹涌过,到死时仍如来时的女子。
正如海浪,一浪去,下一浪至。
一浪一浪,前一浪已化作记忆被埋入沙土之中,之后,就该是后浪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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