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龙袍
风吹过来微微有些燥了,夏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陆青言慢慢走回去,一路都在想着雍和帝与宣王,皇帝乃九五至尊,何曾见过那般小心翼翼的样子,还真是说不出的奇怪呢。
“凌沉封,你对宣王了解吗?”她很好奇。
“不知道。”凌沉封声音低低的,似乎不耐烦。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她有点生气,还说是帮她的呢,结果问楼南溪也不知道,问宣王也不知道。
“咿,你好意思说!”凌沉封很不悦,“没有我你那绣楼如何开起来,没有我你如何能如此快在京里立足。居然说我,真是不要脸。”
“啊......”腰上一痛,陆青言低呼一声,忍不住抚上腰间,“你做了什么?”
她身旁也没有人,能使坏的大约也只他了。
“给你点教训。”凌沉封哼哼道。
他话罢陆青言又觉腰际一痛,好似被人猛掐了一把。她忽而惊奇:“是你掐了我?”
这个家伙不是说自己只是块玉佩吗,怎么掐的她?
凝神想了想,她顿时连痛都忘了,只觉惊喜:“你是不是......”
“是,恭喜你又进一步。”凌沉封的声音也带了丝喜悦。
“哈哈!”她忍不住将腰间蓝灵玉摘下,拿在手中反复把玩,喜不自胜。
他曾说过,若她强大他则强大,如今他既能用手掐她了,说明她比之从前更强了。这是她日夜期盼的呀,怎能不让她欣喜若狂?
“谢谢你,凌沉封!”他说得没错,不是他从旁指导,许多事她做不到。无论你如何她的强大依赖着他,这一声谢她发自肺腑。
凌沉封嗯了一声,听着似乎不耐,语调却是飞扬的,透着几分快活。
一路回到小院,远远便见许恒之候在了门前。见着她,他便几步跨上前。
“青言,陛下为何召见你,怎去了这般久?”
“就问了几句话而已。”陆青言心情好便觉得什么都好,笑容格外灿烂。
“问什么?”二人跨过门槛,许恒之莫名紧张。
“问些宣王爷的事。不过可惜我什么都不知呢,我两次去王府,却连他面也不曾见过。”想起那素白帷帐后一头泼墨般的青丝,她控制不住好奇,“对那宣王你可曾知道一二,为何他留在京中不曾去封地呢?”
听她如此说,许恒之竟是觉得安心了。他轻笑:“听说是因为宣王身体不好的缘故留京养病。至于旁的我便真不清楚了,那位王爷的神秘比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姐有过无不及,我甚至连他名讳都不知晓,只知道封号。不过宣王府虽在京中,他人却不是一直在京的,应是离京许久了,竟不知何时回来的。”
“他不是养病吗,为什么会离京许久?”这一点陆青言就不懂了。
“这个......”许恒之沉吟一会儿道,“大约是六年前,王府里似乎发生了一件大事,依稀记得还有禁军围住了王府,而后便听说宣王不见了。这其中究竟如何估计无几人知晓,知晓的怕也都是不能说的,左不过是一些皇室秘辛,你便还当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我明白。”陆青言露出恍然的笑,她大约也知道为何宣王那样神秘了,连名字都不让人知晓,或许是有人不想让人知道。更或者她眼睛看到的并不是真的,就像当年黎媚与母亲和谐共处、孟凉兮与她姐妹情深,他与梁凌阳夫妻伉俪,不过都是迷惑人的假象罢了。他们之间尚且如此,皇宫里的水想必更深,谁又敢去蹚呢?
那位宣王想来还是远离为妙。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两人正在石子小路上走着,忽然侧边窗子打开,探出一个头来,她小小受了一惊。
定睛一看,却是沈煜。他手支着头,歪靠在窗檐,一头青丝随意地散着,显得几分慵懒,像是刚睡醒的模样。
她这才想起,似乎许久没见他了。
“你一直躲在房中睡觉?”
沈煜点头:“不然呢,我又无事可做。”
他闲起来时确实挺闲的,这一点陆青言不得不羡慕。
“你来回奔波也累了,先回房休息吧。”许恒之淡淡道。
听到声音,沈煜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瞧见那新衣微微一怔,有些说不出的意味:“这便是你为他做的衣服,甚是好看呢,也为我做一件吧。”
话是对陆青言说的。
她还没答话,便听许恒之道:“不行!”似乎有些急。
二人诧异的眼光都落在他身上。他垂眸,有些不知所措,仿佛被窥破了心事一般。
“我,我才说过这衣服世间只此一件呢。”他如此解释。
陆青言想,他大约是极为喜欢。她转头,笑看着沈煜:“这衣服太书生气了,你穿不适合。你若想要,我可以另做。”
她还是觉得沈煜不要穿的那么素更好些,比如他常穿的蓝色,比如他那件黑色鎏金暗纹大袖宽袍,好似那样重些的颜色才更衬他。
“好,那我等着。”
沈煜看着她笑,一双眼睛迎着阳光,仿佛蕴着清辉,熠熠流彩,温柔得叫她有些晕。
“世子爷。”
梁凌阳踏进房门,舞文忙向孟凉兮禀报:“夫人,世子爷回来了。”
“让他出去!”孟凉兮抓起床上的枕头就丢过去,丢完了枕头丢团扇、汗巾,“你滚!”
梁凌阳一一接在手里,叹气道:“你们先下去吧。”
青霜几人看了眼孟凉兮,见她无甚反应,便默默退了出去。
将东西放回去,梁凌阳才走上前,搂腰抱住孟凉兮,把头枕在她肩上:“还生气啊,你都多久不让我进门了?”
“那不是更好,尽可以让你去陪外面那些莺莺燕燕!”孟凉兮扒拉他手。
他死死抱住不松:“哪有什么莺莺燕燕?你可真是冤枉为夫了。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是嘛?”孟凉兮霍地转过头,凝视着他,满眼怀疑,“那你为何不杀了姓陆的为我们的孩子报仇,你是不是因为她也叫……”青言这个名字她实在不想提到,便话到一半,狠狠地盯着他。
这可为难了梁凌阳,藏一半露一半的叫他怎么猜?
“也叫什么?”
“没什么,你若真爱我,就杀了她,为孩儿报仇!”孟凉兮冷道。
想起日前见到的那人,目光沉静柔婉,神采又似添了几分,梁凌阳微皱眉:“真是她推的你,那为何她也会摔下去?”
“什么意思,你不相信我?”孟凉兮顿时气窒,“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了她,我们的孩子死了!梁凌阳,你还说你和她没什么?”
“你别生气,别生气。”梁凌阳忙按住她安抚,“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知道情况而已。我肯定相信你,你是我的妻嘛。只是她有人护着,连爹都没有办法,我又能如何呢?”
“都是借口,只要你想,杀一个人还不容易?”孟凉兮紧紧掐住他的手,眼里闪着亮光,“神不知鬼不觉的,她算个什么,谁又会揪着不放?”
其实这个他也不是没想过。梁凌阳皱眉:“你不知道,护着她的大约是陛下。”
“我知道,不就一坛子酒吗。陛下又不是看上了她,一个山野村姑,陛下还能为她翻了天不成?”孟凉兮目露阴狠。
见他还是犹豫,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低低地哭起来:“凌阳,这可是咱们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想到他还未来得及叫我一声娘,我的心不知有多痛。我日日夜夜都想他,夜里梦见他哭着喊疼,我……”
“别说了,别哭了。”梁凌阳也不禁带上哽咽,“我们的孩子我怎会不心痛?此事我会看着办的,你莫伤心,好好养身子,孩子定会再有的。什么都别想,一切交给我,好吗?”
孟凉兮呜呜哭着,抬起的眼中却只有狠厉,一滴眼泪也无。
“姑娘,方才有人将这个丢进院中。”花雨将一纸素笺交给陆青言。
素白的底,朱笔描着一枝桃花,她展开一看,上头一行墨字:主子想见您。
就这么几个字,翻来覆去都没了。她不禁纳闷,这是个什么意思,这位主子又是哪个?
茶香袅袅间,陆青言静静地等着。手中青瓷杯盏透着微微的暖,很是熨帖舒服。
其实她也不确定该不该在这儿等,只是闻到那张桃花笺上有淡淡茶香,而她在这儿又没认识几个人,想来想去也只有楼南溪。
希望她没有猜错吧。
喝了两盏茶不见人,她便想离开,才起身就看见孙掌柜往这边过来,他身后还跟这样一个人。
那人长着长须,十分魁梧,对她却是躬身嘿嘿地笑着:“陆姑娘,让您久等了。请随我来。”
她不明所以,跟着那人到了一艘画舫上,回头想问一句,那人陡然便不见了。
转目四望,外头是平静的湖面,远处还有含苞的夏荷,碧绿的荷叶,飘着欢声笑语的游船。此画舫空间十分大,四围布有轻纱,内里摆着软塌、长几、条凳,几上摆着两碟糕点、一盘水果,一壶酒。旁侧三彩异兽铜炉里吐着幽幽清香。
东西倒是齐全,就是没见到人。
刚这么想,便听见一个带笑的声音:“怎么不坐?”
她抬头,便见楼南溪撩开纱幔,徐徐步入。他身穿淡黄色刺绣直裰,交领上、袖上银线绣云纹,系带上坠着同色流苏,宽宽松松的透着一股子洒脱。手上握着一把洒金嵌玉折扇,琉璃的扇坠。
他展开两手,笑眯眯道:“觉得我这身衣裳如何?”
陆青言也仔细瞧了瞧,光凭肉眼都能看出料子当是上好的,穿着应当十分舒服,更别提那些繁复的刺绣,每一处都透着精细和奢华。
“做工极好。”她道。
楼南溪哈哈笑了,将折扇放下,撩袍坐下。
陆青言便坐在他对面。
“好是好,可我觉得不如你为许家公子做的那件。”他撑头看着她。
她诧异:“锦上花开张那天你也在,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做的?”
“我猜的,不过现在证实了。”他笑得更欢,注视着她的手,“你这双手确实巧,我原以为只能做好吃的,没想到做出的衣服也那样的叫人惊叹。”
“那只是庄稼人生活的本事罢了。楼将军谬赞了,我做的可比不上你穿的。”至少用料就没那么讲究,陆青言想。
楼南溪只是定定看了她一眼,忽而指着桌上的糕点道:“尝尝吧,虽说不如你做的,但或许是你没吃过的。”
陆青言看向那两盘糕点,确实没见过,形状好看得紧。她拿了一块入口,味道似乎有点奇怪。
“这是糯米糕加了一些酸枣?”
楼南溪噗嗤笑了:“吃出来了,现在知道我为什么总想你做我的厨娘吗?我让他们给做些特别的东西,结果就是这么糊弄我的。”
他说着一叹,似有很多郁结。
“恕我直言,那是你的问题,你应该直接告诉你家厨娘你想吃什么,而不是说一句独特让她猜。”陆青言心想,就这么一句话谁能想出来要做什么呀。
“或许也是。”楼南溪想了想,倒像是认同般,“不想这些,这初夏望湖的风景甚好呢,特意邀你出来赏景。”
陆青言望了一眼,对游湖什么的不感兴趣,看他似有怅然便想起自己的任务:“你近来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
楼南溪回头,很是不解:“你觉得我像是碰到麻烦了吗?”
那就是没有了。陆青言止不住暗叹,他到底会有什么劫难,她的任务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啊?
“我只是随口一问,看风景吧看风景。”她微微笑。
她实在不太热衷于观湖赏荷,坐了一会儿便想走。楼南溪大约是看出来了,便说要跟她去店里看看。
锦上花客人络绎不绝,尤其是门口,仍旧围着一圈人对双面绣屏兴致勃勃地研究,不时能听见激烈的争论、啧啧惊人的赞叹,以及扼腕的叹息。
楼南溪打眼一瞧,微微地笑:“你们的绣娘真的很不错。”
陆青言紧张:“你不会想让我的绣娘也去你府上吧?”
楼南溪脸一黑,他看起来像是个什么都要抢的无赖吗?
他不发一言抬步上了楼,陆青言很是纳闷,这是生气了?她不也只是担心嘛,谁叫他死活要她做厨娘的。
在二楼雅室里坐定,刚端起茶杯便听小童道:“掌柜的,有客人找,说是您的朋友。”
陆青言放下茶杯,有些讶然,她在京里也没什么朋友啊。
一边下楼梯,她看了一眼身侧的小童,高高瘦瘦的,应是叫齐佑的吧。
“齐佑,来人可有说是谁?”
好在没叫错,他答道:“不曾,只说与您相识。”
那会是谁呢?
陆青言心里存着个疑虑,垂眸细思,便听一个声音道:“陆姑娘。”
她抬头,看见了孟将丛还略显稚嫩的眉飞色舞的脸。在他身侧,一左一右分别站着祝子清和梁凌阳。
原来是他们啊,陆青言这才想起来,朋友两个字她根本没有考虑梁凌阳。
“听说这绣楼是姑娘的,便冒昧前来打扰。”祝子清一身儒雅气息,“还有些想念姑娘的美酒呢,不知如今我们还能喝上姑娘一杯酒吗?”
“酒自然是有的,只要几位不嫌弃。”陆青言转头吩咐齐佑将那坛杏花酒搬出来,对三人道,“列位楼上请。”
“你这里装饰可真好看,绣品也让人看着喜欢。”孟将丛走在陆青言身侧,朝下望着的眼眸里闪闪亮亮的,透着孩子般的新奇,“我以后的绣品便从你这儿置办了。”
“公子给我做生意,我自然是高兴的。”陆青言微笑。
眼看便要步入雅室,她想起来里头还有个楼南溪,这样突然就带人进去似乎不太好,该打个招呼。
“几位稍候一下。”她正准备进去说一声,推门一看却不见了人。怎么回事,才这么一会儿,他跑哪儿去了?
“青言,方才那位公子……”许恒之急急跑过来。
“你叫她什么!”两声惊叫响起。
许恒之愣在那里,瞧着身侧面色怪异的三人,很是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梁凌阳皱紧眉头:“你叫……青言?”
陆青言微微笑着点头,一派从容。
“姐,姐姐……”孟将丛凝望着她,喃喃念着。
窥见他二人神色,许恒之才恍然醒悟,已故的安阳县主不正是叫孟青言嘛?
“孟小公子糊涂了,我可不是你姐姐。”陆青言噗嗤地笑。
那笑看在梁凌阳眼里却十分刺眼,仿佛近几年午夜梦回纠缠的恐怖化为实质,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原本姣好的面孔都透着几分狰狞。
场面诡异的一静,气氛很是低凝,祝子清忙打着哈哈:“不过是同名而已,这世上同名的人多了去了。知道你念着亡妻,但这是陆姑娘,你可不要唐突。”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梁凌阳说的,包括醒过味来的孟将丛也一脸关切地看着他,似乎每个人都害怕触到他的伤心事,为他而担忧。
他也配合地做出一脸哀伤:“我省的,不过是一时失态,还望陆姑娘见谅。”
这般深情不渝的模样,透着思念的伤,不知道的人还真要赞一句男儿痴情哪,怪不得那么多人被他蒙蔽。
她轻轻一笑,笑意不达眼底:“世子爷多情,只是不知世子夫人如何年纪轻轻就过世了?”
梁凌阳明显的一愣,很快又垂下眸子,低低道:“难产而死。”
“别提这些伤心事了,我们里面坐。”祝子清忙拉着他往里去。
陆青言却不想就这么放过他,抬高了声音:“世子情痴,想必世子夫人在底下也不敢相忘。”
这语调明明平淡,梁凌阳却不知为何背后一凉,仿佛有阵阵寒气裹挟着利刃而来,莫名让他心颤。他回头,想要一看究竟,便听一楼闹将起来。
“掌柜的在吗,掌柜的出来,我们要订制绣品!”
这声音听起来别扭生涩,带着北地口音,仿佛并不是大兴人。
几人都往下看去,果见四个戎人打扮的男子,大摇大摆地闯进来,嘴里不住地嚷嚷,齐佑等人根本拦不住。
那些人块头大,粗犷魁梧,又胡子拉碴,将好些女客都吓着了。更有甚者嫌人挡着他们的道,直接一手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推开。
那书生瘦弱不支,便向一旁倒去,幸好被身旁人扶着,否则就要趴在地上。
见此情况,许恒之忙下楼去:“几位想要买什么?”
“你是掌柜吗,让你们掌柜来见我!”为首的一人昂首斜眼,似极不屑。
这些人太过粗鲁,许恒之不愿陆青言直面,便道:“我是。”
“你们这里的私人订制是什么都可以订制吗?”那人大喊道。
“是。”
“那好,我要订制一件衣服,做不出来我便砸了你的招牌。”
“订制什么样的衣服?”许恒之微皱眉,他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龙袍,我要订制一件龙袍!”
“什么!”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这些戎人是不想活了。
许恒之也变了脸色,态度却依旧温和:“实在对不住,龙袍乃是天子服饰,我等庶民不能随意制作。”
“说什么呢,你耍我们!”四个人忽然暴躁起来,拿起架子上的东西就砸,“不是你们说什么都可以订制吗,为什么现在不行了?做不出来我便要砸你的招牌!”
四个人又是踢又是砸,齐佑等上前拦阻却被推倒,好些人吓得缩成一团,尖叫惊呼,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住手!”陆青言自二楼望下去,睨着那四人,“我们能做。”
“什么,什么!”
“天哪,她说了什么?”
客人们震惊得都忘了害怕,一个个瞪大了眼盯着楼上的陆青言。
连打砸的四个人也忘记了手上动作,呆在那里,似完全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陆姑娘,他方才说的可是龙袍。”方才差点被推倒的书生出言提醒,他担心陆青言是没听明白,毕竟这些戎人说话口音太重。
善意的提醒。陆青言感受到了,她微笑着颔首:“我省的。”
“我说我们能做。”她转向四个戎人,“不过价格可不便宜,需要预付定金。”
戎人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预付,多少?”
“三千两。”她话音还未落,为首的戎人就笑了,满脸蔑视。
“区区三千两而已。”还以为多少呢,当他们出不起,“拿来!”
“我说的是黄金。”陆青言打断他的话,笑意宛然。
那人一窒,抬起的手顿在那里。
“几位客官可是出不起,出不起就算了。可自去别家。”陆青言冷笑,不无嘲讽。
“谁说我们出不起?”那人胡子一抖,招过来最后一名男子,“老四,去取钱!”
叫老四的应了一声,很快地跑出店去。
“三千两黄金马上奉上,敢问贵店什么时候能交货?”为首戎人道。
“五天,不,四天吧。”陆青言想想又改了口。
“当真?”那人怀疑。
“自然,四天之后客人来取货便是。”陆青言扫了一眼楼下的狼藉,抱手道,“不过你们砸坏的东西可得赔偿,那便算一千两白银吧。”
“好。”那人答得也爽快,甚至桀桀地笑了起来,透着一股狠劲,“若是四天后我们取不到货,定金十倍赔偿,我还是要砸了你的店!”
“请便。”陆青言只是微笑。
很快老四就回来了,并抬了三口大箱子,一一打开,黄澄澄的呈现在众人面前,不多不少,正好三千两。
陆青言命人抬进去,另又要了一千两白银,抬手道:“几位可以回去了。”
四个戎人哼了声,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几人一走,堂内的众位客人才如梦初醒。
“三千两黄金哪。”有人窃窃私语,难掩惊叹。
“那可是龙袍。”旁边的人低声提醒。
说话那人哦了一声,龙袍那可是无价的,一想又不对:“难道陆姑娘真要做龙袍吗,那可是杀头的?”
有人将他的疑问大声说了出来,话中难掩对陆青言的担忧。
“陆姑娘,私做龙袍可是杀头的大罪。你可千万别被那些戎人诓了,他们虽是外族,但在大兴也要守大兴的规矩,他们竟敢私订龙袍,你可以去奉天府告他们!”有人提醒。
陆青言拱手微笑:“多谢各位的关心,我知道的。我也不会有事,四日后欢迎各位一起来做个见证。”
“好,我一定来!”书生率先喊道。
其余人也跟着激动大喊:“我们一定来!若那几个戎人敢生事,我们定打得他娘都不认识他!”
“那就多谢各位了。”陆青言哈哈笑。
一日不到,锦上花订制龙袍的事便传得沸沸扬扬,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这件事,都说陆青言想赚钱想疯了,也有批评她妇人见识短浅的,更多的是叹息如此令人惊艳的锦上花怕是要从此消弭于人前。
“夫人,事都办成了。”青霜克制不住得意的笑,“没想到那陆青言这般蠢,竟自己送上来。”
“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孟凉兮拧眉。
“是。”青霜低眉敛目,“那姓陆的贱人大约是仗着自己有靠山忘乎所以了吧。”
“她以为她是谁,当真以为陛下会容忍她大逆不道,低贱之人就是无知!”孟凉兮轻哼,“你让他们将事情闹大些,最好闹到官府去。”
青霜应声。
“青言,你为何答应他们,你可知此事一传出去,陛下就能砍了你的脑袋?”许恒之担忧不已,他已经让许文去找了许敬之,却不见回音,外头的流言更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住。
“我倒是觉得,陛下或许没大家想的那么在意呢。”陆青言手支着头,轻轻地笑。印象当中雍和帝当真是性情中人,相对来说不拘小节,随性一些,他说不定会觉得好玩呢。
“对了,你昨日那样着急是想与我说什么?”她记得他那时候神色有些不对。
“也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雅室里那位公子突然不见了,我都没看到他怎么走的。”许恒之眉头轻皱,虽只匆匆见过一面,那人给他的感觉却很深刻,感受也说不上好,总觉得那人有一种压迫感,且不太友善。
“他是什么人,你如何认识的?”
“他啊,他曾经帮过我,算是恩人。”想了想陆青言还是没说出他的身份,毕竟他把自己的身份藏得那么严实,还是不要暴露的好。
锦上花卖龙袍的事,奉天府郑凯听到消息一刻不敢耽搁,当即便要派人查封锦上花,捉拿陆青言。
唐主簿想到了什么提醒道:“大人还是先别忙,上次那事不就无端受了训斥,还是请示一下的好。”
上次......郑凯立时想起高修庆那事,连高修庆都被禁足在府,他可不能再糊里糊涂地栽进去了。
“备车,本官要进宫!”
匆忙赶到皇宫,叩拜之后不敢起身:“陛下,臣有罪,臣辖民不严,致使出了那般刁民......”
“好了,朕都知道了。”雍和帝不愿听他废话,不耐打断。
郑凯茫然,都知道了,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
陛下不是应该生气嘛,怎么还在笑呢?他偷偷瞄了一眼,皇帝歪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撑着头,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让人瘆得慌,这是气急了要连他的脑袋一起拿了吗?
郑凯止不住冒汗:“微臣该死,臣这就吩咐去拿人……”
“等等,拿什么人?”皇帝打断他,摸着胡茬笑,“别拿,朕还等着看她拿出龙袍来呢。”
“啊?”郑凯震惊到失态。
“啊什么啊,没事了就走,别老来烦朕。一天到晚的不干正事!”皇帝挥手赶人。
“是,是是。”郑凯摸着汗,麻溜地跑了。
陛下这心思,可真是难以琢磨啊......
陆青言发现,锦上花的客人明显的增多了,而且多得不正常,许多人都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态过来的。
想来大家都等着看她究竟能拿出个什么样的龙袍吧。
“齐佑,将这杏花酒拿下去,让客人们尝尝。”她笑着吩咐。
齐佑下去不多久,原本堵在门口东张西望的人便聚拢到了店里,纷纷交口称赞。除了实在无赖的,大部分喝过了免费酒的都不好意思不买东西,也认真地看起来,很快就被绣品给吸引了。
“还是你会做生意。”许恒之立在她身后,笑望着她,“还打算开酒坊?”
“能多赚些钱,何乐而不为?”陆青言回身,浅浅笑着。
“你可真是……”许恒之摇头失笑,这么财迷,明明不像是这样的,倒也不违和。
不过她既然想多赚点钱,那就多赚点钱喽,反正做生意他在行。
“掌柜的。”齐佑咚咚咚爬上楼来,喘着气,“丞相夫人来了。”
“你说谁?”陆青言恍了一下神。
“丞相夫人。”齐佑又强调了一遍。
黎媚,陆青言目光暗了暗,她差点忘了还有这个人。
还真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四年多不见,是该见见了,也不能让她这丞相夫人做得太舒服啊。
她下楼,正见孟将丛非常积极地同黎媚介绍:“娘,你看我说得没错吧,这儿的东西又新奇又好看,你看这条手绢我觉得非常适合你呢。”
陆青言热情地笑着上前:“孟小公子,二夫人。”
黎媚面色一变,笑容瞬间凝固。
“你这女子好生没礼,这是丞相夫人!”黎媚身后的妈妈冷着脸提醒。
陆青言假装一脸的懵懂:“啊对不起,我之前听说相爷还有一个过世了的夫人。二夫人,不夫人,请原谅我。”
“娘,她并不知道。”孟将丛忙打圆场。
黎媚握紧了手,勉强重新挂上笑容,看着却有些僵硬:“无妨,你说得也没错。我忽然想起还有事要办,我们回去吧。”
陆青言高高兴兴地送她走,原本也不打算卖做她的买卖。
反倒是孟将丛急了:“娘,你再看看嘛!这里的绣品真的很好,她还和姐姐同名呢!”
黎媚豁然回首,眼神一瞬间犀利:“你说什么?”
孟将丛立刻闭了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直摇头:“没,没……”
“你也叫凉兮?”黎媚盯着陆青言,似乎很不高兴。
不高兴才好,陆青言还想让她更不高兴些呢。
“不,夫人,我叫陆青言。”她笑得十分灿烂。
“陆,青!言!”那几个字几乎是从牙齿间挤出来的,黎媚死死地盯住她。
“夫人有什么吩咐?”陆青言只是笑,看着她不爽别提有多快活。
就是这个女人,一切的悲剧都是这个女人引起的!
她们母女两个,都惯会抢别人丈夫!
“真是个好名字。”黎媚掐紧了妈妈的手,笑容却更显得虚,“我忽然觉得这里东西确实不错,看看吧。”
走过去时她瞥了陆青言一眼,那一眼冰冷,带着透骨的寒意。
四日后,那四个戎人早早地便来了锦上花,高声大喊了一句:“我们来取龙袍了!”
生怕街里街外听不见似的。
“几位客官,我们掌柜还未到,请稍候。”齐佑和和气气地让人送上茶点,便自去做自己的事。
四个戎人倒也不恼,大喇喇地坐在店里等。
都知道今天是交货的日子,大伙儿呼朋引伴的,不多时便把店里堵了个水泄不通,外头更是一圈一圈的人,有那探头探脑也看不到内里情况的,又跑回家搬了小板凳过来。众人有样学样,纷纷搬凳子,更有甚者直接去买边上酒楼茶馆的凳子。
酒楼茶馆的老板也聪明,看热闹的同时不忘招揽生意,一楼反正看不见,凳子便都卖了出去,能得几个铜板是几个。二楼视野好,便让伙计招呼客人上楼,连座位都分了三六九等,最靠近锦上花的便卖得最贵,越往后价钱越便宜。
京都天子脚下,多的是不愁吃不愁穿的富贵人家,能坐下来吃着喝着瞧热闹,花点银子也不算什么,反而人人争着抢着要最前面的。
每间酒楼茶肆都挤得满满当当,倒有一处特殊。那是正对锦上花的邵记酒馆,一楼的凳子倒是卖完了,二楼竟是冷清,一个人也无。无论谁去,掌柜只说被人包了,不再对外售卖。众人也不好强人所难,只难免可惜,那样的好位置。
此时,邵记酒馆二楼正当间的包厢窗户开了一条缝,里头坐着名中年男子,穿一身亮黄的锦袍,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洒金折扇。他坐姿极其不雅,翘着二郎腿,整个人往后靠在椅背上,摇摇晃晃的。
他身后站着的李福默默垂了头,只做看不见。朝堂上那些严肃古板的老大臣们要是见到他们陛下这副模样,估计都能气吐血。
唉,这位陛下人前倒是端整严正、一本正经,人后那根本不知道仪态为何物。
郑凯也换了便服混在了人群中,并且把手底下那班捕快也都带了来,分散在人群里。当然他们不是为了看热闹。虽然皇帝说了不抓,但郑凯回去想了想,圣心难测,这一刻他不生气万一下一刻他一个不爽就要抓人了,到时候还不得说他这个知府没把差事办好。
如今他就在这儿守着,若是一会儿陆青言真的拿出了龙袍,那便是人证物证俱在,他再下令把人押回去,听候皇帝发落,这可没错了吧。
眼见人越来越多,锦上花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四处扫了扫,瞥见个熟悉的身影,顿时目光一凝。
千辛万苦地从人堆里穿过去,好容易挤到那人身边,他沉下脸:“你怎么跑来了,快回去!”
“爹!”小姑娘正是郑锦兰,一抬头看见自家老头惊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扯着他袖子撒娇,“爹,我不走,我赶早来才占着这好位置呢,你看那么多人在,我为什么要走?”
“你一个姑娘家家,这人多杂乱的,凑什么热闹!”他低声呵斥。
“怕什么,姑娘家多得很。我还要给陆姐姐捧场呢,爹你就让我在这儿嘛。”郑锦兰抓着她爹袖子摇晃。
“你可真是……”郑凯扬手要打,见女儿嘟着嘴眼巴巴地望着他又心软了。唉,都怪他夫妻俩只得了这一个女儿平日娇宠惯了,这才养出了这般性子。
等到中午,仍旧不见陆青言露面。为首的戎人催道:“你们掌柜呢,莫不是不敢来了?我付了定金的,若东西不给我,我可要砸店了!”
无论他们怎么催,齐佑只有一句话:“客官稍等,我们掌柜的一定会来。”
又没说不来,几个戎人再怎么气也没辙,只能做那儿等。等得时间长了便会口渴,这便又让邵掌柜他们抓住机会,兜售茶水赚了一大笔。
邵掌柜趴在柜台上数钱,美滋滋地想:可得跟对家那位搞好关系,那可是位财神啊,若是能多搞几次这样的活动就好啦!
午后,连围观群众都等得心焦之时,陆青言终于姗姗来迟。
她从楼上下来,许恒之同沈煜站在她身后,三个人手里都是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拿。
“我们的龙袍呢,你莫不是想赖!”为首戎人跳将起来,“你可是夸下海口,交不出货我等便砸了你的店。”
“稍安勿躁。”陆青言摆摆手,笑眯眯地看了眼伸长了脖子的众人,“衣服我早便备好了。”
“咚咚咚”的声音,小甲从楼上缓缓走下来,静立在陆青言身旁。只见他双手托着个长盒子,其上纹路繁复,古朴好看。
陆青言打开盒盖,从中拿出一件轻薄的衣裳。
眼前飘过一片绿,众人狐疑:龙袍不该都是黄色的嘛,怎么是绿的?
不等想明白,陆青言将那衣裳展开,当着众人的面一抖。
“啊?”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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