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节】旅夜漫漫

“成哥，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吧？”

“咦？观晴？怎么是你？”

李伟成讶异地坐起身来，眼前的曾观晴和以前没有多大的变化，依然是文文弱弱，清清秀秀的模样，脸上的那一朵浅笑永远像是开在深山幽谷的兰花，只能远观却难以触摸……这也许就是他为什么始终没有爱上她的缘故吧，一个似乎离现实太遥远的女子……男人喜欢的终究还是食人间烟火的女人。

只是今天的她和他印象中还是有差异的。他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那一身的红衣……穿在她的身上少了那股艳丽，却无端端地多了一份凄绝。她怎么会穿这种颜色的衣服？而且还是从头到脚无一例外。他记得从来在她身上一般只能看见两种颜色——黑和白，除了喜庆的日子，间或会有淡淡的浅蓝或淡粉出现在她的身上。难道结婚后的女人真的会改变得那么彻底吗？

“你自己一个人坐车？”

曾观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轻轻地应了一声，腼腆地一笑。

李伟成向左右看了看，好奇的问道：可是，你怎么会在宁安上车？”

“我过来转转，散散心……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事……”

“那你老公呢？他怎么没陪着你？”

“他哪有时间啊？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曾观晴抿嘴一笑，眼中却泛起寒雾，“再说了，我本来是跟他说直接回泸州的……现在想想，还是得先回家看看他再回去……”

“噢。”李伟成从曾观晴尴尬的眼神里悟起曾经听父母亲说过的，曾家父母对那个杨辉始终抱有成见，一直都没有承认这个女婿。想他们一个书香门第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在他们嘴里原是个小混混一样的女婿呢？虽然在他的印象里，杨辉好像是个蛮不错的，勤力又够担当的男人。只是没有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事情还是没有改变。

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在这个问题上打转，忙笑着说：  “那还真是巧了，刚好我们遇上，也算有个伴。对了，你坐那一节车厢？要不要我换个卧铺给你？天那么冷，而且路程也还蛮远的。”

“不用了，我就在前面。”

“真不用吗？你可不要跟我客气。”

“真不用。”曾观晴静了片刻，才轻轻开口，“前些日子回家见过嫂子，嫂子比以往清减了许多……你们这样长期分居，总也不是个法子，顾了老的小的，她哪里还有时间顾及自己？”

李伟成闻言一怔，旋即皱眉，“我也知道要她一个人操劳一家子老小有多不容易……可能怎么办呢？如今这世道，样样都讲究超前化！连孩子的教育也不例外……先不说其他的，就小孩子的一个辅导班、兴趣班所要花费的钱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我要没了现在这份高薪的工作，恐怕她得更操劳吧！”他“呵”地淡笑一声，  “所以，趁着现在还年轻，多赚几个钱才是正事！”

“你这说法，倒是跟杨辉一样样的，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想……”曾观晴黯然垂下头，敛了笑容，目光转凉，“可是，没有丈夫陪在身边的女子，你知道日子有多难熬吗？”

李伟成一时语塞，没想到曾观晴会有这么一说……曾观晴于他，虽说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但却不是他能欣赏和爱慕的女子，从他懂事开始，他与她之间的交集唯有在学业上。别说在一起玩耍聊天，就连看书的爱好，他也甚少与她分享。如今，他又如何知道该怎样回答她这么一个算是比较“亲密”的话题呢？

曾观晴看着他为难地样子，不禁莞尔，只是眸间隐隐带着失意，“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李伟成也笑了笑，神容坦然，“是啊，有些习惯……不是说改变就能改变。何况，我从来就不是个容易改变的人！”

曾观晴以淡然一笑掩饰眼底的触动，半侧着脸看向窗外，“日子过的真快……”

“嗯，不过眨眼，几年的光阴就嗖的一下过去了。”

“是啊……杨辉平时工作挺忙的，我又不是个爱出门的人……所以，虽然和你工作的地方离得不算太远，可就一直都没有去拜访你。”

“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真让我这当哥哥的有点无地自容了……不过我工作真挺忙的！没办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曾观晴轻轻叹一口气，温温软软地笑开，刚想开口说话，没想到倒是连打了两个喷嚏。

“怎么了？是不是觉着冷？”

“啊没有，我没事……就是，鼻子痒~”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你可要多注意身体。看你好象也比以前瘦了。”李伟成逗趣地加了一句，“你啊，打小就跟个林黛玉似的。”  

“林黛玉？那我是不是打小就像个苦命的女子？”

“苦命？”  李伟成大笑道，“观晴，林黛玉的命不算苦啊！刚进宁国府那时候多少人疼爱她啊？不管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毕竟也算是个捧在手心里的人物，是她不会资源整合罢了。”  

《红楼梦》是他们少年时就一直有争执的书，应该是唯一一部有过交流的书，而且这种交流很不愉快，也让他们从这书以后再也没有分享过任何的书籍。所以当看着曾观晴开始认真起来的面容，他连忙摇手笑道：“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不够愉快的话题。快过年了，说点吉利的！其实你从小就是让人疼爱的孩子，就是多愁善感了一点。你不知道，我爸我妈都巴不得你是他们的女儿呢。”

曾观晴看着他，良久地不发一言。他看见有忧伤逐渐在她的眼里流动。

“怎么啦？观晴？”

曾观晴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站了起来，眼睛看着窗外很远很远的地方，脸上露出了花朵枯萎一般的笑容，轻轻地低喃：“林黛玉也是个让人怜爱的女子，可是她却得不到想要的爱情……爱情本就是镜花水月，作不了真，也无法长久……”

听她这么一说，李伟成的心里一下子也变得阴郁起来，他没有想到自己一句无心的话竟然会成为曾观晴的心结。他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手，想给她一点安慰和温暖。没想到触手处一片冰凉，直透骨髓。他至为惊惶，手下意识地加大了力度，拉转了她的身体，盯着她的眼睛问：“怎么了？是不是杨辉对你不好？”

曾观晴看着他，不说话，眼中却迅速地聚满了泪水，顺着脸颊慢慢地滑落下来，一滴、两滴……滴落在地板上，像砸碎的玻璃球，有着说不完的委屈。随着一声悲凉的叹息，她轻轻地从他的掌心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过身没有再留下一句话，走了……

“观晴！观晴！”他大叫着猛地坐了起来，可是眼前除了几个在朦胧而苍白的顶灯下带着疲倦而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乘客外，哪里来的曾观晴？！

“哎，不好意思，打扰到大家了……真不好意思！”李伟成满是尴尬地连忙跟大家道歉，穿上鞋子缓步走到了列车的吸烟区……在袅袅升腾的烟雾里，他的思绪竟是千般的混杂，脑子里像塞满了一堆的乱麻：原来这只是一个梦……真的只是一个梦么？可梦怎会如此的清晰呢？

他不由自主地反握住自己的手，手心里一片冰凉——那是刚刚握着曾观晴的手的温度！

他想起她离去的那个背影，怎么像是曾经在他的梦里出现过……对，的确是出现过，那个背对着自己哭泣的女子！他还以为是淑敏呢，原来是观晴？！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呢？难道是观晴出了什么事吗？还是她的婚姻不如意？但他分明记得父母曾经说过，当年他们的恋情可是轰轰烈烈的，她为了杨辉，完全颠覆了乖乖女的形象，一味执拗。杨辉为了她，受尽了不少的委屈和折辱……整就一个“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爱情故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看来，即便是再不合时宜，他也得去她家了解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行！不然这个梦会是他心里的一个死结，怎么也过不去！

突生的梦境让李伟成原本愉悦的心情不免大打了个折扣。走回座位，恰好听到一个乘客在绘声绘色地说着一个关于这节车厢的诡异传闻……看着听者脸上或深或浅的各色表情，他淡淡的笑笑，没去当听众。这世上的鬼神传说，怪异现象不过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此时，天光已暗，雨仍在下个不停。但和刚才不同，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窗外笼罩着乳白色的雾霭，狂舞着的树梢像千百只魔爪不停地伸向行进中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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