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净化

康颂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苏小蝶话一出口便如石子落入平静湖面，惊起一圈涟漪，众人都是一脸或吃惊或失措的表情，面面相觑。

        只有罪魁祸首还一脸镇定，她波澜不惊地说着：“僧多粥少。现在末世经济体系还没完全建立，可幸存者没你想象的这么少。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绝对安全’的基地，有多少人想要进去？”

        康颂立即就听懂了，微微抬起抱着残骸的左臂，问道：“你让我和杨星拿的这些金属……也是因为这个？”

        “嗯，”苏小蝶点点头，“虽然我不保证你们都能进基地，但多一点筹码总是好的，具体的关于基地的说明，等顺利逃出去，我会向你们解释清楚的。”

        徐珊珊可能是听不下去了，她用一种非常尖锐的声音，酸溜溜地插嘴：“那你凭什么可以进那个什么基地？”

        “因为我有异能。”苏小蝶说。

        “噢哟，异能，真厉害。”徐珊珊那张漂亮的脸扭曲成一个标准的尖酸刻薄，冷嘲热讽道，“异能人真了不起，想活命都是第一批。可这么厉害也没见你救下阿云，占着茅坑你也出点东西看看啊？”

        康颂神色不虞，斜睨了她一眼，随后看向杨星。

        杨星伸手拉了拉她的衣服，柔声哄道：“珊珊，别说了。”

        徐珊珊今天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胡搅蛮缠，她一把甩开杨星，冲他怒吼：“够了吧你？她一出现你就在帮她说话，看人家漂亮一见钟情了是吧？你们男人真是不可信，天天跟我装深情还不是看见个端正点的胳膊肘就拐出去了！我告诉你杨星，我的事和你没关系，你少在这里当和事佬装好人！”

        ……

        想来杨星没有告诉这姑娘，他们是高中同学，算起来也认识有七八年了。一见钟情这种事是不会发生在现在这个时候的。

        好在苏小蝶并没有兴趣和她一般见识，又向康颂确认了一遍：“快点，我们时间有限，到底要不要接受我的提议？”

        “你……会有危险吗？”康颂沉凝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犹豫不安，纠结着开了口。

        他这句话不知戳中了苏小蝶哪里的笑点，从今天见面伊始就活像个面瘫的她突然被逗乐了，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依稀有着十八岁时活泼的影子。她笑得一脸轻松：“当然会有危险了，你们不也有危险吗？你要知道，这个世道，咱们多活一秒都是捡来的。所以无论有没有危险，我们都只要做一件事——”

        “活下去。”康颂接上她的未竟之言。

        苏小蝶好像很乐见这种知己般的对话，顿时笑得更开心了。她从身上不知道哪里的口袋中摸出一个细长试管式的小盒子，倒出一粒白色小药丸，像吃糖一样往嘴里一丢，随后轻快地摆了摆手：“我走啦，一会儿门口空地见。让你们见识一下，为什么异能人可以无条件进入基地居住。”

        她似是无心地塞了一枚软刀给刚才出声讽刺她的徐珊珊，然后对众人微笑道：“大家，都要努力活着呀。”

        说完，她一甩那件宽大的斗篷，如离弦之箭一般奔了出去。

        取得柴油的过程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轻松的，地下室里丧尸不多，这群乌合之众竟也勉强将敌人料理了，十几个人齐心协力将几只油桶搬上平板手推车，由三名男生护送，几个女生合力推车。

        桶外的油污蹭了众人一身，大家都是灰头土脸，看上去极为狼狈。

        康颂和杨星放心不下独自引开丧尸的苏小蝶，催促着大家将柴油推到大门口。

        雪已经停了，夕阳犹抱琵琶遮了半张脸，但终于得见天光的众人，还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样做非常危险，所有人都是大包小包背着一身物资，还推了这么大几桶油，但凡撞见数量庞大一点的丧尸群就要玩完。

        只不过，当他们从地下室走出来，全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丧尸群像是接收了什么诡异的命令，列了整齐的长队，潮水似的涌向前方，在它们目标之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正飞快地移动着。

        事实上，这种状况非常不符合常理。苏小蝶跑得再快也只是普通人类的速度，何况她跑得并不算快，至少跟奥运选手完全无法比较；而那些感染体，平时的移动速度都应该比人类快才对。

        但此时此刻，它们都亦步亦趋地追在苏小蝶身后，整齐划一堪比等待检阅的阅兵式方阵。

        见到康颂这一行人推着几个大桶出来，正在兜圈子的苏小蝶眼睛一亮，突然加速，三步并作两步向他们跑来。

        这一行人这才能看清苏小蝶的脸，她双眼亮的惊人，但脸色显然是更加苍白了。这姑娘看起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她跑到离众人足够近的位置，冲领头的杨星和康颂笑道：“我可把命交给你们啦！”

        说完，也没二人回答，她迅速站定转身——

        丧尸潮保持着刚才的速度移动过来，越来越近。

        苏小蝶调整一下呼吸，仰起头，张开了嘴。

        夕阳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将她纤细的脖颈和下颚线勾成一条金色的曲线，如果这不是末世，如果这不是生死关头，也许会有人驻足欣赏她的美貌。

        只可惜现在的观众只有丧尸潮，苏小蝶调动起全身的力量，感受着空气中那些属于“梅花”病毒的电波，在她脑海里织出一张大网。

        而她需要做的，就是将这张毁灭的网收起来。

        她微张着嘴，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在场的众人都能清楚地听见一首歌，仿佛从每一个人的灵魂之中响起。这歌声神圣而肃穆，令众人忐忑不安的心缓缓放了下来。

        在提心吊胆中度过这一天的逃难者终于感到了一丝安定，虽然这安定来得毫无根据，毕竟，眼前还是铺天盖地的丧尸潮。自末世以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直面那么大群的感染者，然而他们就是在这歌声里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这歌声的作用不止于此，随着声音在四下响起，丧尸们的步伐越来越慢，然后，有点点光芒自它们身上亮起来，随着尘埃一起化作星星点点，散落到空气里。

        即使它们是病毒，是灾难，是这末世里的罪恶，是人类的敌人，但当它们从这洪荒宇宙中消失的时候，竟如繁星那般耀眼而美丽。

        这一大群姑娘们简直要陶醉在这种亿万星辰沙扬起的美景中。

        康颂同样迷蒙一瞬，然后他便惊讶地发现，唱完一首歌的苏小蝶，就保持着那个仰天的动作，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去。

        “小蝶——！”

        四楼的窗口前，一道神秘的人影悄悄地离开了，也不知道之前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喃喃自语道：“你说……极夜里升起的月亮，要用乌云遮盖么？”

        ……

        苏小蝶过了很久才醒过来，她睁开眼睛，刚好看见头顶一轮明月。

        “咦？十五啦？”她盯着那轮泛着光晕的元月，给了一句中肯的评价，“挺亮的嘛，看来明天不会下雪了。”

        “你醒了？”康颂在一旁烧着火。活下来的十几个人围坐一圈，不约而同地看着刚刚苏醒过来的苏小蝶。

        “啊！干嘛都这么看着我？”苏小蝶呆了呆，用手肘撑起自己的身体，半坐起来，“其实关于基地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资源比较少，所以想要住进基地的话，要有用的人才行。你硬要理解的话，基地大概相当于一个薪资福利很好的大公司，想进去得能为公司创造价值，那才能让公司给你发薪水。”

        她歪着头，转着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珠，看上去十分天真：“拥有异能的人当然是可以去的，你们也看到了，像我这种废柴，想的话，也可以一次净化这么多感染体。其他方面嘛，种地的、造房子的、城市基础设施维护的专业人员什么，这些能为人类社会重建提供力量的人；还有军人也很需要，公务员的话，就得看具体岗位；高级技术类人才也可以，比如建筑院的，搞科研的，医生什么的。”

        她伸手点了点唯三的男性：“男人就很简单，即使什么都不会，还可以申请出卖劳力，不然可以入伍当兵；至于女生的话……”

        说到这里，她又露出了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就像刚救出杨星和康颂时，第一次说起这个话题的那样。她顿了顿，仔细斟酌了一下措辞：“说真的，如果没有一技之长，我不建议女生去基地。”

        “为什么？”一个浓眉大眼的女生叫起来，“这也性别歧视？”

        “不是的，”苏小蝶摇摇头，“没有一技之长的话，女生在基地非常不好过。你要知道，论劳动力，女生的力气不如男生大，就算是一些工作简单的岗位，留一个男的也更划算，因为可以客串劳力。女生，如果不是在重要领域取得非凡的成就，或是让自己有不可替代的价值，真的很难在基地里找到谋生的工作。除非……”

        “除非什么？”

        “你知道女生，特别是像我们这样末世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城里姑娘，最独一无二的作用是什么吗？”苏小蝶瞥了说话的女生一眼，神色晦暗难辨，看不出喜怒。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摇头，王初晴的脸色却突然煞白了起来。苏小蝶讶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反应过来。

        “什么作用？”

        苏小蝶一一数着：“年轻，貌美，受过高等教育，都是上好的基因。可以去科研所当小白鼠，接受人体实验，还有，配种。”

        最后两个字，她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配种？！”杨星张大嘴，让人不禁担心他的下巴会不会脱臼，“这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流行把女人当母猪？！”

        “末世，活下去都是问题，那群躲在基地里养尊处优的大爷们，怎么会在意蝼蚁的人权。”苏小蝶眯起眼睛，眸子在火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芒，这让她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可怕，“你们知道吗？科研所那边，现在对异能的出现规律完全摸不到头绪，只能不断搜索幸存者，期待发现新的变异人；以及，通过生产新基因的方式，撞出变异人来，这时候，当然需要大量的人生孩子。”

        康颂一言不发地拨着火堆里的树枝，突然开口询问：“那么，不去基地的话，要怎么办呢？”

        “基地周边有许多难民营，位置各不相同，聚集的人数也不一样。”苏小蝶说，“那边不像基地那么安全，毕竟是露天的，小规模的丧尸还好，如果有大群的感染体群，说灭就灭了。不过基地有巡逻队，每天都会在难民营之间巡逻；也会定期配送食物，量不多，但也比没有强。”

        “去难民营，就不用工作吗？”一个女生问道。

        “活在难民营确实不用工作，但是吃不饱，也非常不安全，最多就是比在外流亡稍微好一点。很多人是进不去基地才被安排到难民营的，资料都登记过，如果有合适的岗位，基地会派人上门接走。”苏小蝶很耐心地一一作答，随后抬起头环视众人，淡淡地说，“你们可以自己考虑，是去基地，还是难民营。想去基地的话，如果没有一技之长，最简单的选择是入伍和……当母猪。”

        她冷冷地，说完最后几个字，双眼深处，竟有一丝近乎仇恨的情绪，让与她对视的所有人皆是心底发寒。

        这副吃人的世道，总有一天我要填平它。

        她在心里念咒似的默念这句话，仿佛这样才能拥有向前走下去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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