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五十一章 “本将军可不是来哄人的!……
檎丹苑作为小憩院落, 装潢设施远不及主院。
卧房只放得下一张小木床,倒是相邻的茶室更宽敞些。
这一夜,裴氏抹完药后已早早歇息。
烛伊趁雪停, 在园内蹦跶了一阵,才提着洗漱篮子前去沐浴。
浴室和净房设在苹果树边上的假山后,洗浴和解手,都得冒寒风穿过一条蜿蜒石径。
许是习惯了净山堂独院那大温泉池, 辛辛苦苦烧水洗澡的麻烦让她有些躁意。
虽多有不便,倒可时刻警醒她——她并非真正的安逸, 切莫疏忽大意, 迷失本心。
温水滑过肌肤, 丝毫没驱散寒气。
改用温水匆匆擦身后,她哆嗦着穿好寝衣,披上斗篷, 撒腿奔往卧房。
谁知假山旁猝然掠过黑影,带着凛冽劲风,疾扑向她!
大手捂紧她意图呼救的嘴!
一股强大的力度揪住前襟,猛地将她抵在苹果树下!
心瞬间停止跳动。
脑海中飘过一句话——曹不破对您志在必得,他在平州甚至有帮手!
惊悚与恐慌不受控制地蚕食她的镇静。
她既无天外陨金手镯,也没了防身指环, 更未在洗浴时随身携带匕首……最要命的是,斗篷之内仅穿了薄薄寝衣!
后背撞树的刹那,她当即运用纪允殊所教,抬手以食指和中指直戳对方的双眼!
那人反应极快,轻巧侧头避开。
烛伊不甘心束手就擒,用力抬膝,顶其腹下三寸!
不料那人长腿往前一压, 生生逼得她无力反抗!
烛伊大惊,情急之下微微张嘴,狠狠咬他掌心。
“嘶……是我!”
竟是纪允殊。
他确认她没再挣扎,稍稍松开捂嘴的手。
烛伊登时泄气。
浑身如被烧灼一般,忿然盯视他半晌。
想问他夜闯所为何事,脱口而出的却是……
“我!还没生完气呢!”
如小猫哼哼,挠人心扉。
纪允殊捏紧掌中濡湿,负气磨牙:“哼!我……本将军可不是来哄人的!有话要说呢!”
“什么话,非要大半夜……摸着人家心口说?”
“……!”
纪允殊讪讪缩回摁住丰盈处的魔爪,忽觉手臂麻木酸涩,仿佛已不属于他。
竭尽全力摒退赧然,他神色凝重:“荻夏跑了。”
“什么?他的伤……?”
“虽中了四箭之多,但一没伤到筋骨,二没损及脏腑,以他的体魄,养个七八日即可行动,”纪允殊语气不无忧虑,“有眼线回报,说看他一路西行,但不确定是否为障眼法。”
“荻夏当众承诺‘不再纠缠’,可他素来出尔反尔,未必真会践诺。”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喏……指环,我加了药。”
纪允殊轻柔掂起她的右手,重新将指环套回她的无名指。
其后又毛毛躁躁抓过她的左手,从怀内摸索出一物,急急忙忙戴在她腕上。
疏淡月华幽然映照着皓腕上的一串琉璃珠子,晶莹温润,微微闪烁金光。
烛伊奇道:“这也能防身?”
“不能。”
“那用途呢?”
“你管它什么用途!……戴着便是!”
他不自在地转过头。
黑暗中,她不会觉察,他脸颊的红意已蔓延至耳尖。
烛伊羞怯感退却后,顿觉寒气沁入骨髓,颤声抱怨:“冷死了!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纪允殊抖开外披,把她裹到胸前。
烛伊:“干嘛?”
“给你驱寒。”
纪允殊以掌心贴向她的手掌,催发内劲,将热力流转至她周身。
烛伊受暖意蛊惑,乖巧靠着他。
衣裳单薄轻透,最直截了当感受到那份暖热和结实。
入鼻全是他芳冽的气息,身心皆软。
当他拥住她的手臂愈发收紧,她不由自主伸臂环上他劲瘦的腰。
唉,太不争气了!
云破月来,清光倾泻。
二人于树下安静相拥,宛若天底下最亲昵甜蜜的恋人。
除了衣冠不整,像极了“偷情”。
相互感受对方的质感,哪怕昨日的怨怼仍未平复,终究在彼此的心跳中逐渐淡去。
纪允殊压抑唇角的窃笑,以严肃口吻汇报行踪:“我这几天在城郊寻人……你无需忧虑,也别乱吃醋。”
“我几时忧虑?几时吃醋了?”
“我那大外甥连续派了好几拨人,说……”
——说你因见不着我,郁郁寡欢,还飞醋横流,我才连忙赶回安抚你。
此等腻腻歪歪之言,某人说不出,索性改口:“说……让我报个平安。”
“又找人?找谁呀?”烛伊狐惑。
“报个平安”令她心头微揪,又问:“有危险?”
纪允殊低头凝视她。
弱光下,她的眸子如蒙了一层薄雾,攒着化不开的柔与暖。
他禁不住笑了。
想亲,想把她摁在树干上亲。
但如若真下嘴,他保不准还会滋生别的贪念。
惊动同院的“姑姑”,以这种方式与她的亲人初见,未免过于惊世骇俗。
低叹一声,他松开与她贴合的手,以长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等我处理好,再一一告诉你。”
烛伊只觉温热自鼻尖直接撩动心火,流散至四肢百骸,教她再无抗拒之力,随时坠入他所营造的温柔深渊,大有万劫不复之势。
残存的理智驱使她陡然推开他,边转身边慌乱丢下一句。
“你你你快走!我得睡了!”
纪允殊愣在原地,目送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寥落不已。
夜风吹不散满怀馨香,手上软绵触感似散未散,令他又甜又恼,情迷意乱。
烛伊掩门后直蹦上榻,掀被蒙住头脸,怕脸红耳赤的羞赧状被谁瞧了去似的。
强迫自己冷静好一会儿,她总算记起灯烛未灭,又慢吞吞下床。
摇曳灯火浸润她洁白的手腕,新戴的琉璃珠剔透明净,内藏细碎金芒,恰似星辰耀目。
缓缓一转,星河流淌在她臂腕间,流光溢彩。
她盘玩着不规则的珠子,这才注意,每一颗金隔珠上皆刻有细小的“纪”字,而垂绳下方坠着两枚金珠,分别铭刻“烛”和“伊”。
……?
她仔细研究将近一柱香时分,断定这玩意儿没有任何防御功能,是件纯粹的装饰品,且只为她订制。
所以……那家伙把自己哄好了,又跑来哄她?
还信誓旦旦说“不是来哄人”?
忆及他“抓心”一摁,恍惚间,心头的小鹿复活了,开始乱撞。
欸!她的气呢?
她生了好久、好大的一肚子气呢?
次日下午,在裴氏指导下,烛伊与慕莘、盛九、乔丫头等人一同做糯米麻团。
她们分工合作,将煮熟的糯米捣烂,做成团子,再分别裹上芝麻屑、花生泥、枣泥、芋泥、豆沙等甜味的馅儿,最后放入热锅中油炸。
炸过糯米麻团外表圆滚滚的,金黄色表皮甘香松脆,轻咬一口,内里则是软糯香甜,教见者垂涎。
烛伊数着一盘又一盘的小团子,吩咐盛九等冷却后分装食盒存放,自己则闲坐一旁,盘算订制琉璃的时日,寻思如何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掩人耳目再溜出去一趟……
未料慕莘打断了她的思绪,“妹子还在为将军大人的事吃醋?”
“……啊?”
烛伊先有一瞬的茫然,随即板起俏脸:“才没有!”
此类答案多半为谎话,余人闻言窃笑。
“姐姐是担心吧?”盛九忍不住插口,“之前在桓城和顺州,将军大人没少外出……她哪有醋!”
慕莘以善解人意的语气辩解:“此时非彼时。静安郡主常来平州走动,且将军大人没准真去赴会了……裴家妹子心有不安,亦在所难免。”
“我烛伊姐姐才没那般小器量呢!”
“哎哟!九妹妹总爱曲解我所言!我哪是这意思!”慕莘一脸憋屈,转对烛伊黯然道,“只求裴家妹子别对我有什么误解就好!”
烛伊笑而摇头,又朝盛九蹙眉道:“我先前的话,全抛诸脑后了?”
盛九憋嘴轻哼,委委屈屈地啃起了麻团。
烛伊正想缓和气氛,恰逢顾思白垂头丧气走进偏厅,手里随意揉着猫脑袋,似有无法排解的忧虑。
“世子怎么啦?”烛伊和盛九几乎异口同声。
顾思白怅然道:“没把舅舅抓回家,我该向你负荆请罪。”
烛伊先是微怔,后知后觉一事——整座纪府,居然没人知道纪允殊昨夜回来过?
难怪今天全府上下皆在小心窥探她的反应!
如此一来,她该表现得更难过才对!
于是,她换上了幽怨神情,嘴上却道:“这怎能怪世子呢?将军大人乐不思归,也是常态。”
“他真有正经事要处理!”顾思白为难,“唉……要不……大虎给你抱一会儿?”
烛伊摆弄着麻团,满脸意兴阑珊:“改日吧。”
顾思白万没想到她竟拒绝了大虎的诱惑,更觉罪孽深重,连香气勾人的麻团没了兴致,灰溜溜跑了。
盛九顾不上那点小委屈,软言安慰了烛伊两句,忽见她右手纤指拨弄着左腕上的琉璃珠串,嘴角不经意轻勾……
咦?哪里来的琉璃手串?
盛九自问多次帮烛伊拾掇行李,但从未见过此物,更非常肯定她往日没戴过……
若没猜错的话,铁定是将军大人新赠予的定情信物!
再细观烛伊姐姐的不悦太过显眼,多半是故意展露给旁人看的。
真相只有一个!
——将军大人入夜后没少偷偷摸摸和姐姐幽会!
啊啊啊!她,盛九,又活过来了!
趁侍女拿了外衣给烛伊更换,盛九小声对裴氏道:“大娘,姐姐总是先人后己,这回选的檎丹苑实在太小了,你俩挤一块多不方便!不如搬去我和我娘的随云院?我那儿宽敞得很!而且,还便于我早晚帮您上药。”
见裴氏迟疑,盛九又道:“我年纪尚幼,睡得沉,加上每日去世子处读书练字,有时会忘了时辰,难免看不住我娘……您若得空帮我照看两眼就好了!唉,我娘是个苦命女子啊!”
裴氏已从烛伊口中得悉蘅娘的悲惨遭遇。
她向来慈和,乐于助人,痛快应允。
反正,蘅娘母女居所离檎丹苑不远,相互照应绝非难事。
当烛伊更衣归来,听说裴氏要搬去与盛九同住,只道二人性情投缘,未予阻拦。
一来,她担心纪允殊有事没事跑去向她汇报行踪,动手动脚的,遭裴氏撞破则是大大的尴尬;二来,一旦发生突变,她自个儿灵活应对,不必担忧或连累裴氏。
得她允准,盛九高高兴兴拉着裴氏回屋收拾。
慕莘两眼一直没离开过烛伊新换的美人祭缎面斗篷。
此色又名美人霁、美人醉,原是陶瓷釉色,色泽比祭红略浅,犹如娇艳桃花、美人醉颜。
斗篷纹理细致而不琐碎,边缘缀着一大圈雪白狐狸毛,衬得她高贵大方又娇俏可人。
“妹子这衣裳,真是好看极了!料子很是难得啊!不知何处有售?”
烛伊浅笑:“托净山堂师姐妹的福,给我寻了两匹缎子,可惜已做了成衣。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穿,和全新无异。姐姐若不嫌弃,不妨挑一挑。”
“先行谢过妹子了!”
慕莘的欣悦不言而喻。
垂眸之际,隐约滑过一丝微妙的窃喜。
黄昏,烛伊因吃了不少麻团,只草草用了膳,拉上盛九和慕莘散步消食。
当仆从们争先恐后飞奔来报,说将军大人正在门前下马,她冷着脸,不紧不慢到府门迎候。
——够醋意吧?够生气吧?
行至二门,纪允殊已在被簇拥着登上高阶。
他仍是前天出门时那身浅云色氅衣,袍角依稀沾了几点不明显的雪泥。
身姿昂藏,玉冠温润,只是那张俊朗容颜泛着酡红,长眸也夹带着几许迷离之意。
他大步前行,足下略显虚浮。
一见烛伊,当即微垂笑眸,抓住她的手,逐根把玩她的柔指。
烛伊:?
纪允殊轻笑,稍倾身子,俯首贴向她,语意呢喃:“有乖乖听话吗?”
烛伊:???
下一刻,猝不及防被他搂入怀里,烛伊已然觉察不对劲。
——将军大人,你的高傲淡漠呢?都被狗吃了吗?
满府上下都认定你我吵架了还没和好!
这戏该怎么接!
近侍被烛伊疑惑眼神一扫,争相解释。
“姑娘,大人办事时,恰好撞见母族长辈,被盛情邀请去知府大人举办雅聚的梅林。本地官员、富商、文人雅士,多半与母族亲戚有往来,又景仰将军丰仪,殷勤敬酒。”
“是啊!大人推辞不掉,只得一一饮下。因这几日没睡好,也饿了大半日,外加路上一吹风,竟显露出醉意来……还请姑娘恕我等照顾不周之罪。”
毕竟未绕过影壁,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也注意到门内紧贴的一对璧人。
纪允殊双手圈住烛伊,哼哼唧唧半天不撒手。
许是酒力之故,他的眼神前所未的软柔,还掺杂久违的满足。
刚闻讯出迎的顾思白:啊啊啊!来了!他又来了!救命!
眼里冒小星星的盛九:啊啊啊!来了!他又来了!期待!
烛伊虽不止一次在众目睽睽下与他紧密相依,但终归脸皮薄,兼之这家伙迷糊又黏糊,重心全落她身上,压得她险些站不稳。
“纪允殊,你能不能自己站好?”
纪允殊答非所问,以唇磨蹭她的耳廓,语带哄诱。
“小烛伊,今晚要不要来偷手镯?”
烛伊唯恐纪允殊喝高了说胡话,不慎泄露她和他之间见不得人的约定,慌忙奋力一推。
纪允殊不乐意:“又推本将军!昨晚……”
一个麻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堵上他的嘴。
烛伊示意顾思白将半醉的舅舅架走。
纪允殊虽不满嘀咕,仍迈着踏云似的步伐走向主院。
烛伊松了口气,命人赶紧关上大门,却在朱门闭合的刹那,看到人群中某张似曾相识的面容。
澄明眸光顿时一冷。
慕莘顺着她视线望去,惊呼:“那不是……上回替静安郡主送信的年轻仆役么?看样子,郡主不单也赴了宴,还放不下心,派人暗中跟随呢!妹子,别愣着,快去伺候吧!省得被人钻了空子!”
“呵。”
烛伊无动于衷。
倒不是由于吃醋或动怒,而是纪允殊残留的体温,提醒她先一晚让人沉溺的温存。
尤其他还摸了她一把。
过分!
慕莘温声道:“我知你气在头上,可再不悦,也该体恤一番吧?”
烛伊略一沉吟,决定顺她之意,吩咐仆役去厨房准备。
然而,小半个时辰后,厨娘端来热气腾腾、酸味四溢的醒酒汤,问她是否要亲自侍奉将军大人喝汤。
她摇头,命她们自行去送。
慕莘苦笑着拦下,接转托盘,劝了几句。
烛伊不屑一顾,撇嘴不理。
盛九和厨娘均认定她害羞或吃醋,围着她尽力规劝。
是以没留心,慕莘扶住碗边的玉指,已悄悄往汤中弹了些许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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