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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四章 “我俩还真挺像一对爱侣。……


  随着琉璃璧坠落的两声细响,  贪狼卫们交换眼神,火速分成三批。

  六人施展轻功滑下山谷,六人急奔至冰湖准备下水,  另外五人则持刀冲向纪允殊和烛伊。

  烛伊也料定他们不可能全部被琉璃璧所吸引。

  但少一人追截,她便多一分希望。

  她应机立断,轻巧翻上纪允殊所在的马背,一夹马腹,  促马直冲。

  三名护卫横刀立马,拼死为他们二人断后。

  烛伊骑术相当一般,  但生死攸关之时,  全身上下仿佛被神力贯通,  陡然变得敏锐迅捷灵巧。

  所有困倦、惊忧、绝望的负面情绪统统消失。

  脑海中仅剩唯一念头——她得护住纪允殊,至少……能护他一遭!

  后方追踪声渐行渐弱。

  她不敢回头。

  也不敢想象豁出性命护他们的三人,遭遇了怎样的伤害。

  为了不让他们白白牺牲,  她只能选择向前,奋力向前。

  疾风带动枝上雪粒,肆无忌惮扑往她的脸,扬起她的发。

  她的眸子平静穿透寒风,凛然直视远方。

  哪怕前面是模糊难辨的黑暗。

  催马跨过一条凝冰浅溪时,身后细物破空之声来袭!

  她无闪避暗器的经验,  凭感觉趴在纪允殊后背,尽力与马身融为一体。

  “嗖嗖”几声,马儿突然悲嘶人立!

  烛伊来不及揪心,就和纪允殊一起双双被抛落马下!

  所幸积雪甚厚,虽疼痛,倒不至于伤及筋骨。

  紧随其后的,尚有一名高高瘦瘦的贪狼卫,  提着带血的长刀,步步逼近。

  踏雪声如踩玉屑金泥,每一步皆令烛伊胆寒。

  她慌乱难耐,猜测对方能否认出自己、是否该施展“美人计”接近对方,再使用指环药针……                        

                            

  却听那人阴恻恻一笑:“公主何必护这异邦人?”

  烛伊心下微凉。

  既然认出她,“美人计”没法用了。

  “同族要杀我,反倒是他这异邦人多次救我。我不护他,护谁?”

  “这姓纪的,杀了荻将军!”

  那人审视闭目僵卧的纪允殊,徐徐将刀抵在他颈脖上。

  烛伊险些窒息:“荻夏是自杀的!”

  “胡说!”

  那人龇牙裂目,愤怒异常,显然与荻夏颇有交情。

  烛伊收起畏惧之情,定定直视他:“所以……你不打算问个清楚明白,便一刀杀死这个身负重伤、手无寸铁、昏迷不醒之人?这是咱们诺玛族勇士的传统风范?”

  那人刀锋微凝,脸有惭色。

  “再说,这位纪将军曾与荻将军大战十个回合,绝地反击,败中求胜,是条汉子。你理应和他一决高下,让他死得有些尊严。”

  烛伊说这番话时,不住偷捏纪允殊的手。

  然而那家伙如昏死了一般,全无反应。

  那贪狼卫似被烛伊说动,犹豫许久,恨恨收刀。

  当烛伊暗松一口气,对方却将刀移至她颈上。

  “我可以让他死得有尊严,但公主太过狡猾,我只好遵照王的密令——便宜行事。”

  烛伊刚舒的气又憋了回去,却觉掌心中纪允殊的手指动了动,遂继续胡扯。

  “便宜行事?是何意?你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就是……如能生擒活捉你和小王子,且带回去审讯;若你们姐弟违命反抗,格杀勿论!”

  烛伊瞪眼:“我反抗了?我有说不跟你走吗?你甚至还没问过我呢!”

  那人一时语塞:“这……”                        

                            

  “先把刀拿开!吓唬谁呢!”烛伊偷偷回捏了纪允殊一把。

  就在那人忿然还刀入鞘的瞬间,地上蓦地扬起大片积雪!

  雪务飞扬间,银光一闪,那人手腕被利刃割破,血溅当场!

  纪允殊霍然而立,挺剑直指其要害,斜眼睨向烛伊:“你认识?”

  烛伊摇头。

  他没好气:”你怎么能跟每个人都叨叨那么久?”

  “我不啰嗦几句,你早被他砍死了!”

  “你俩唧唧咕咕半天说的什么?提到荻夏了?”

  “呃……对。”

  纪允殊木然忘了那贪狼卫一眼:“荻夏不是本将军杀的,他自己杀了自己。你安心去吧!”

  说罢,剑尖往前一送。

  

  生死逆转。

  眼看这名紧追不舍的贪狼卫倒地而亡,烛伊心头大石瞬间放下。

  尽管其余在找琉璃璧的十余人终究会追上来,她仍忍遏制不了后怕,双手箍住纪允殊,哀哀哭了起来。

  “纪坑……你刚才……说‘熬不下去’什么的,是故意吓我吧?”

  纪允殊两臂受她禁锢,无从回抱。

  正欲出言安慰,奈何立足不稳,被她摁倒在雪里。

  烛伊趴在他胸膛,娇颜红艳欲滴:“我……我不是存心扑翻你的!”

  纪允殊苦笑,腾出右掌轻抚她蓬乱的发:“适才当真凶险。我在马背上稍稍运了一会儿功,怕内息乱岔,没敢吭声,害你担惊受怕了。”

  “呜呜呜……”烛伊只想爆捶他,又恐真把他打残了。

  薄月流光下,寒梅缀琼枝,二人倒在雪里安静互拥。

  饥饿、寒冷、疲惫、伤痛……统统暂时搁置一旁。

  仿佛只需躯体相依,足可抵御世间一切的恶意。                        

                            

  同赏月下梅,终是做到了。

  当然,若无旁边那具死不瞑目的尸首,可谓美满至极。

  烛伊感受纪允殊五指穿过发梢的温柔,绝境逢生下的欣喜浪潮,逐渐被浓烈忐忑和懊恼所淹没。

  ——唉,她和他反反复复“这样”“那样”,往后若无和她生死相依的男子,午夜梦回时,会否时不时怀念他?

  纪允殊因她劫后的过份沉静所惑:“烛伊,没事吧?”

  “嗯。”

  “想什么呢?”

  烛伊老实交代:“我在想,我俩还真挺像一对爱侣呢!”

  纪允殊的手指凝在她的发内:“……‘挺像’?”

  “不像吗?”烛伊用脸蛋蹭了蹭他,“这样更像了,对吧?”

  纪允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裴烛伊!被你气死之前,本将军一定会先把你咬死!”

  “……”

  烛伊讪讪缩手,又扯了扯他袍角:“走吧!说不定有人追来。”

  纪允殊满身怒火,烧得眉毛倒竖、眼眶赤红,见她伸手来扶,板着脸瞪了她半晌,终归不情不愿由她拉拽而起。

  随即十指紧扣,死活不肯松开。

  两人相互搀扶走了两三里,沿途疏梅淡月,幽香暗浮,沁人心脾。

  烛伊无心细赏良辰美景,只因随时间流逝,纪允殊的呼吸渐趋混乱。

  她放眼望向茫茫前路,除月光外无半点灯火,密密层层树影潜藏无尽诡秘。

  正自彷徨,纪允殊似是脚下一软。

  她急忙相扶,没能拉住,反而被带倒。

  “纪允殊……”她手足无措,摸出一块冷冰冰的煎饼,“不如吃两口?”

  “我不饿,你吃。”

  纪允殊顺她的力度起身,趔趄迈步,竭力振作精神,以遮掩颓靡之态。                        

                            

  无奈气息奄奄,出卖了他的故作坚强。

  再次跌倒时,他对上烛伊的婆娑泪眼,温声道:“我只是……不小心滑了脚。”

  烛伊背起佩剑,握住他冷凉的手:“咱俩是不是走错方向了?你确定这路能回平州?”

  “不能……”纪允殊深喘,“我们从初次遇袭时,已开始偏离大道……”

  “那、那你还死撑着朝山里走?”

  “烛伊……盛雪沉那毒,我始终无法清除,若无强援,只怕撑不回纪府……”

  “强援在哪儿?我扛你走!”烛伊将他胳膊搭到自己肩头,咬牙撑起他半个身子的重量。

  纪允殊失笑:“你……这点力气,哪里扛得动我?”

  “你还笑!”烛伊美眸淌下两行清泪,“我、我扛不动,也要扛啊!呜呜……这一路走来,哪一回……我不是咬紧牙关,往死里扛的!”

  家国、族人、亲友、同伴……她失去的已经够多。

  再无力承受失去他的痛。

  纪允殊眼底掠过一瞬惊愕与歉疚,恨不得捧起她的脸,亲吮那一滴滴剔透的泪。

  这些眼泪,或许为他而流,或许不是。

  可他很想占据她的全部,啼笑怨恼,喜怒哀乐。

  “余毒未清”的煎熬抑制了他的妄念。

  他稍加用力,将她拢到身前,哑嗓溢满歉然:“是我大意了!连累你遭罪。”

  烛伊自是没忘他中毒的缘由:“你是因为我才……”

  “听我说……”

  纪允殊示意她挪步至大树下,续道:“你往东跑,过了这座山,再走七八里路,有座镇子……能找到云兄!”

  “云先生?”她既惊且喜。

  “对,”纪允殊疲乏合目,“我坐这……歇会儿。”                        

                            

  “我这就去!”

  烛伊果断将剑和煎饼放到他膝上,撒腿就跑。

  纪允殊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深浓夜色中,既心酸又烦躁。

  ——唉,也不亲一口再走,这混账姑娘!

  还说什么“还真挺像一对爱侣”!

  她竟然不认账!

  她明里暗里摸他、抱他、亲他多少回了!

  想对他“始乱终弃”?呸!想得美!没门!

  纪允殊背靠老梅而坐,试图再次运功驱散毒意,思海中的不安与悔恨却随寒意紧紧纠缠着他,令他难以集中精力。

  就这么放她孤身报信,会不会遇到危险?

  万一云雁西四处云游,害她扑了个空,他岂不失算了?

  贪狼卫还剩多少人?何时赶上来?

  他大剌剌坐在路边,未免太明目张胆……

  不知等了多久。

  像是只有一盏茶时分,又似漫长年月。

  他迷迷糊糊入了梦。

  梦里,他心心念念的混蛋姑娘弃他而去,还卖掉他以成璧之名所写的手书,买来一堆俊俏小郎君,天天围着她夸,夸出一道道彩虹……

  夸着夸着,还夸出了违和的猛兽哮吼声。

  

  山风摇晃那片深浅交错的梅林,抖落迷朦花雨,夹带冰粒雪水,纷纷扬扬。

  两只强壮高大、毛色绮丽的老虎,踏着这一地花瓣,缓步而行。

  雄虎体型庞大,算上那粗壮的尾巴,长逾丈许。

  雌虎略小,虎目眈眈,凶猛之色分毫不少。

  双虎结实肌肉如山岳起伏,大爪悠然踏雪,以肥厚肉垫踩出一串串梅花印。

  烛伊时而引领在前,时而落在它们之间,伸手抚摸两个毛茸茸的虎头。

  一人两虎行至老梅树下。                        

                            

  那身穿血污银灰袍的俊朗青年已紧闭双目,昏倒在地。

  烛伊上前摇晃他,觉察他鼻息比先前任何时候都弱,心跳再度乱了节奏。

  她回身招来雄虎,指引它趴伏而下。

  继而推搡纪允殊,硬是将他挪上虎背,迫使他以胸腹紧贴虎身、四肢轻垂的丑陋姿态趴在雄虎身上。

  她解下衣带,稍作固定。

  确认雄虎稳稳驮着纪允殊,她骑上雌虎,驱使它们向东山进发。

  此去山高林密,若她翻山越岭再奔赴小镇,路途太过遥远。

  前途未卜,后有追兵,她放不下心丢他一个人在半路。

  找不到马,她便寻大猫帮忙。

  反正,于她而言,骑虎比骑马更擅长些。

  她端坐虎背,间或捋着雌虎的后颈毛和背毛。

  长睫毛凝霜聚雪,衬得瞳仁如暗夜下的酒泉。

  悄悄触摸前襟内所藏的琉璃璧,她转望纪允殊那沉睡的面容。

  也许,今生无缘,与这人执手笑看彼此年华老去。

  但只要有相伴之日,她会尽她所能护他,直到无能为力的一刻。

  为情,为爱,为义,为信、为利,皆过于肤浅。

  生命中总有那么一些人和事,刻骨铭心,却无从丈量,无从估算,无从定义。

  她守的不仅仅是他,也是她的心。

  雌雄两虎负着二人穿山过水,抵达一处三面环石的山坳小歇。

  纪允殊好像醒过一阵,又似陷入梦寐,无甚意识。

  烛伊唯恐耽搁延误了救治时机,只等老虎饮过冰河水,当即催促它们上路。

  然则刚把纪允殊重新搬回虎背,忽听山壁之外传来阵阵马蹄声!

  烛伊不自觉捏了把汗,满心祈求是纪允殊的部下循迹寻来……可夹杂于风声里的吆喝,却是诺玛族语!                        

                            

  她慌忙抽取匕首,护在纪允殊跟前。

  策马而来的黑衣蒙面者,多达四五十人!

  他们手持火炬,团团围拢山壁出口,一双双锐目教人怛然失色。

  连凶猛的老虎,也弓身咆哮,龇牙咧嘴。

  霎时,空气中凝结萧飒杀气,如有看不见的丝弦紧绷着,随时断裂。

  尤其当“纪允殊”三字,从那群人口中响起,更令烛伊肝胆欲裂。

  她情不自禁紧握身后那微凉的大手。

  他救了她好多次!

  而她,竟连一次……也护不了他?

  汹涌泪意模糊了她的视线。

  点点灯火,因她的瑟瑟发抖而摇摆不定,烧灼她的心。

  不到最后,她绝不放弃。

  正当她蓄起全身之力,意欲带双虎冲破围截,眼前数十人忽然齐齐单跪地。

  为首一人扯下遮面黑布,露出一张轮廓分明、俊美逼人的少年面容。

  他抬头朝她微笑,眉如峰峦,眼似星月,若隐若现的梨涡盈着暖心的狂喜。

  “明琅救驾来迟,求三公主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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