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 “赶紧成个亲。”
近午时分, 金芒穿云,晴光透雪。
檐顶积雪受暖阳所融,滴滴答答如珠串坠地。
烛伊呆立庭院中央, 受制于纪允殊的十指,被迫仰首,承受了他野蛮的一咬。
她有一瞬忘却身处何地,圆睁双目, 傻傻任由他攫住两片软唇。
脑子“嗡嗡”作响,寻思是否在演戏?还要来“大庭广众下互啃”的激烈戏码?
有别于净山堂那夜笨拙的啃咬搓磨, 也不同于酒后狂野的吞天噬地, 这回更像是……小心试探, 或小惩大戒?
纪允殊一招得逞,发觉她全无推拒之念,便转而轻摩慢挲。
绵软且蜜甜的触感, 与记忆深处某个异常逼真的梦境重合了……
他微探舌尖,试图撬开她的唇,去感受柔舌的韧与滑。
然而刚品尝到似曾相识的味道与口感,正欲深入探寻,冷不防心窝被她的手抵住。
烛伊稍稍退了半寸,与之鼻尖相触。
她呼吸骤乱, 羞眸怯然,悄声在他唇边嗫嚅。
“等等,你的毒全解了吗?”
纪允殊:……!
好气!气炸!得把始作俑者盛雪沉……剁成肉泥!
他气愤地将烛伊狠狠揉进怀内,死死箍住,又嫌她发髻所插的珠钗玉簪扎脸,张嘴一根根叼出,扭头甩到雪里。
烛伊耳听他时不时发出“咯咯”声, 如像小狼咆哮前的磨牙,心里发怵。
这人怎么老是一副要咬死她的模样?
她有那般可气可恨吗?
挣脱不开他的束缚,她喃喃细语:“纪允殊,不可以乱咬人哦!”
纪允殊火大:“那……你昨天!昨天为何偷咬我胳膊!”
“……”
“不仅如此,你还偷亲我的嘴!本将军怎就不能回啃!”
烛伊绯颜如烧,眸光闪躲:“规矩!这是规矩!只有我能下嘴!”
“……?”纪允殊狐疑,“此话何意?”
烛伊没法说族中礼法是位尊者拥有主动权,只好睁眼说瞎话:“我诺玛族姑娘的规矩!是……姑娘家优先!男人不许胡来!”
纪允殊有些傻眼。
他历来对周边各国的军备战力有充足的了解,对男女风俗却未曾留心,但确闻有部族提倡男女平等,甚至以女子为尊。
“可你爹不是汉人么?”
烛伊情急之下语无伦次:“我……我在诺玛族长大,自然要按那边的习俗行事!你、你你你必须尊重我!让我主导掌控一切!”
纪允殊更气了,居然还有此等破规矩!
他要如何解馋!
转念又想,在她接纳他的强势和霸道之前,暂且先暗搓搓勾引,等她积极踊跃地拥抱他、亲吻他,继而乐在其中、欲罢不能!
哼!
念及此处,纪允殊擦掉唇上沾染的口脂,牵她回房,边拾掇随行物品,边挖空心思揣摩撩拨姑娘的方法。
可惜,他过往二十四年的人生,对女子一直处于“敬而远之”的状态,苦心思虑,也没琢磨出一二。
正当二人踏出房门,意欲辞别静安郡主,岂料门外喧哗声四起。
“不好了!不好了!郡主晕倒了!”
“快传府医!”
“郡主与纪将军谈话后昏厥”的消息,震撼了整座别院。
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嬷嬷、侍女、仆从鱼贯而入,将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
纪允殊半搂烛伊静立一侧,神色坦然自若;烛伊脸上反倒流露几许关切与不安。
另有不明真相的护卫抓握刀柄,时刻紧盯两位客人,既忌惮,又忿然。
杜贤玉瘫软在圈椅上,双目紧闭,腮边泪痕未干,气息微弱。
府医和药侍们忙作一团。
女官们争执不休,有主张先把郡主抬回卧房,亦有说病况不明,不宜随意挪动。
吵闹声中,另有六七名年轻男子惊慌奔入,团团围着昏迷未醒的杜贤玉,一声声“玉姐姐”唤得十分凄切。
纪允殊乍见烛伊偷瞄,猛然记起她不止一次提及“要找几个俊俏小郎君暖床”之类的鬼话,下意识往前一站,粗暴地遮挡她的视线。
未料她不依不饶探头窥望,还使劲儿推他。
纪允殊不悦,一手拢她入怀:“看什么看!”
“看……看郡主啊!”
“你少来!”纪允殊把她整个抱离地面,迈步往外走。
“先别走!”烛伊轻扯他衣袖,小声提醒,“左边第二个,眼睛跟你有点儿像呢!”
“不看!”
“右边第三个,嘴唇跟你像同一模子印出来的……”
“瞎扯!”
纪允殊虽嫌恶,却没耐住好奇心,回头瞥了一眼。
诚如她所言,白衣少年们约莫十六七岁,个个俊朗,文秀中略带英气,而脸型、眉、眼、鼻、唇……总有一部分,酷似年少时的他。
纪允殊:……什么情况!
烛伊适时踮起脚尖,凑到他耳旁:“郡主当真倾慕你好多年呢!得不到你的人,便养了一群跟你相似的小哥哥……你把人家凶晕了,还闹着要走,未免太无情!”
“胡说!”
烛伊幽然道:“像你这种无情无爱、铁石心肠、终日只会舞刀弄剑的冷硬男子,自是无法体会如诗如画的少女情怀。据称,郡主因等你,迟迟不肯出嫁……”
纪允殊气急败坏:“你少听闲言碎语!我当初没招惹她!”
“你‘当初没招惹’,不代表后来……”
“后来我没见过她!”
“越不见,越会叨念你的好处。尤其你这八年来风头之盛,连我在诺玛族都晓得,更何况……本与你相熟的静安郡主?”
“你以前早听说过我?有哪些传闻?夸我吗?”
纪允殊陡然兴奋,且关注点严重偏离。
烛伊不想搭理他,并朝他翻了个优雅的白眼。
“你的郡主姐姐还没醒呢!要不你也去那边叫几声‘玉姐姐’,看能否唤醒她?”
纪允殊恨不得堵住她那可恶的小嘴。
——用他的唇。
有此突发状况,纵然他问心无愧,也不便着急离去,只得留下静观。
所幸一炷香后,杜贤玉在府医的施针下悠悠转醒,引发众人欢呼雀跃。
她容色发白,额角冷汗涔涔,支起身后,双眸迷离扫向身畔一张张英俊的少年面孔,眼光最终落向门外那银白袍青年,如怨如怒,又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刻,歉疚与迷恋之余,平添些许恨意。
恨他的无情,恨他的决绝,恨他当她的面去亲吻别的姑娘。
可他的心底,终究还残存关心。
否则,以他的能力,趁乱带走意中人,定非难事。
杜贤玉沉浸在渺茫思忆中,对诸多关切问候置若罔闻,宛若被抽了魂魄的华丽偶人。
良晌,她渐渐回神,凤眸微弯,对离她最近的少年浅浅一笑。
“年关将至,想来京城的春天,会比豫城热闹许多呢!”
府医诊断,静安郡主的急病乃“受了刺激”、“情绪激动”所致。
三人密谈时无外人,纪将军和他的枕边人成了众矢之的。
偏生杜贤玉醒后,仍软言哀求纪允殊陪她说说话。
纪允殊各种推辞,无奈烛伊从旁怂恿,说“应照顾病人心情”云云。
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憋着一肚子的气,大剌剌坐湖畔亭阁内,对杜贤玉板了一下午的脸。
眼里的冰锥子能扎死人。
杜贤玉看他软硬不吃,灰心丧气,最终以倦乏为由,留下一句“将军请自便”,在一众侍女的簇拥下回房歇息。
纪允殊怀疑自己最近流年不利,先是受人暗算中毒,后惊悉烛伊另有所图,再遭杜贤玉莫名其妙的纠缠……接连两日,把半辈子的霉都倒光了。
他拂袖而出,绕湖寻了大半圈,终遇那立于红梅树下的红衣少女。
她秀发半挽半倾泻,虽有一圈毛茸茸的围领,挡不住颈脖的纤长。
踮脚抬手折花,臂如堆雪,指胜玉葱,被灼灼红梅映衬得光华流丽。
纪允殊积攒的怒火登时散了大半,缓步走去,探臂掰断高处最艳丽的花枝,递到她手中。
他与之四目相对,眼波交缠,顿觉她笑颜远比花娇,迷醉心魂。
然则她嫣然而笑,嘴里所吐的却是极其扫兴之言。
“将军大人,我仔细想了想,赐婚人选既已定下,您且从了吧!”
纪允殊俊容瞬间聚满密云,随时要下鹅毛大雪。
烛伊恍然未觉:“留在京城天子脚下,也能做实务呀!譬如为各地灾情筹集募捐、编撰册典、考核地方官员……据说你在镕州兼管文政,还管审案判案、税收、徭役……杂且碎,必定容易出错。”
纪允殊听她无一丝半缕的醋意,还絮絮叨叨乱扯一通,决定强行转移话题,遂将仿冒的琉璃璧塞至她掌中。
烛伊一手执花,一手握璧,愕然问:“给我假的做甚?要给,也该给真的那一枚吧?”
“想得美!”
“你的终身和前程都快尘埃落定了,盛风长也死了,你留着我……我家主子的秘宝,有何用处?还不如行善积德,好人做到底,把琉璃璧和手镯还我,安心当你的驸马爷……皆大欢喜呀!”
一点都不“欢喜”的纪允殊甩了她一记飞刀眼,蓦地灵光乍现,扬唇笑道:“想要琉璃璧和手镯,倒也不是不成,除非……”
烛伊清眸一亮:“除非什么呀?”
纪允殊心跳怦然,两颊滚烫,连呼吸亦愈发急促。
他暗暗吸气,以尽可能云淡风轻的口吻宣告。
“除非,你给我挡一辈子的桃花。”
烛伊:???
纪允殊紧揪的心。因她的茫然不解而窜起恼火。
——没听明白?可恶!往日明明很聪明!
一辈子!他都亲口说“一辈子”了!有那么难理解吗?
挫败感令他面露前所未有的颓丧:“算了,先助我把赐婚给拒了吧!”
“皇帝赐婚……你如何拒绝?”烛伊失笑,“拖我到皇帝面前,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纪允殊突发奇想:“欸!咱俩赶紧成个亲!陛下不就没辙了?”
烛伊瞠目:“……?”
却见他瞬即亢奋起来,眼角眉梢喜气洋溢。
“你嫁给我,替我挡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姻缘,我便把真正的琉璃璧交予你保管,一言为定!”
烛伊:???
他一把拉她步向大门:“走!一到京城,立马成亲!”
仿佛出门即可抵达京城。
烛伊啼笑皆非:“纪允殊!你怎能说风就是雨?我有答应吗?”
纪允殊停步回望她,正色道:“你昨儿边哭边喊,说只要我好好活着,你‘什么都答应’我,不是吗?”
烛伊:!!!
笑容逐渐凝固。
她在纪坑身上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坑了?
暮光浸润下,纪允殊眉若凛峰,墨眸澈明如泉,薄唇勾起怡然笑意,缓带轻裘从容儒雅,尽显超脱之气。
半点不像在开玩笑。
就在她尝试开口解释时,纪允殊忽而示意她凝神静听。
脚步声伴随礼貌交谈声匆匆而近。
花影扶疏处,四名衣着光鲜的年轻人顺仆役指引入园,一见纪允殊与烛伊挽手并立,霎时显露欢容。
顾思白:“舅舅!舅妈!总算找着你俩了!”
崔涵和袁清:“师兄!师嫂!二位可安好?”
盛九不甘心被排挤在外,弱弱地道:“呃……我喊将军大人‘姐夫’好了!姐姐、姐夫,你们没事吧?”
纪允殊略显苍白的面容乐得开出了花。
他以手肘轻轻碰了碰烛伊,笑吟吟地揶揄:“看吧!大伙儿都坚信,你注定要嫁给本将军的。”
烛伊:我是谁?我在哪?我干了什么?
顾思白抢上前,抓起纪允殊的手腕,边号脉边道:“盛雪沉那毒,寻常清毒药没法根除!他宁死不肯交出解药……事不宜迟,咱们得尽快去一趟霁云山,寻些对症的草药。不然,你须把血全换一遍,太伤根本了!”
“我那几名护卫呢?若不根除,会怎样?”
纪允殊随他快步前行,眉心掠过隐忧。
“亏得你们净山堂的清毒救心丹,那四人的命算是保住了,可残留毒性会使他们无甚食欲,且会突然进入昏睡状态。虽说没性命之忧,但及早治疗总是好的……”
顾思白喋喋不休地讲述毒性特点和医治方案,没想遭到自家舅舅打断。
“慢着,我这毒……会传给烛伊么?”
顾思白陷入了沉思。
——舅舅身中奇毒,损兵折将,一路逃命,寄人篱下,竟然还能折腾?
有这般情不自禁、饥饿难耐、欲求不满?
他换上认真脸:“牵小手和抱一抱,倒是无妨,亲了或那个就……”
纪允殊僵在原地。
烛伊娇颜羞红且愠怒,忿忿伸手掐他,又忍不住扬手揍他。
纪允殊轻巧箍住她的手臂,递向顾思白,催促:“愣着干嘛!快给她扎两针!”
顾思白:“好的,懂了,至少亲过了。”
烛伊:???
纪允殊:!!!
顾思白赶忙退开几步,笑得贼兮兮:“我骗你们的!嘻嘻,这毒不传染……”
眼看舅舅恼羞成怒,作势要揍,他撒腿就跑。
纪允殊一扫平日的老成持重,施展轻功直追:“给我站住!”
“舅妈!救我!”
顾思白吓得腿脚发软,东躲西藏之际,脑门连挨两记,以手捂额哭叫:“把我打傻了,看谁给你祛毒!”
“你本来也没多聪慧!”
追逐互怼间,舅甥二人已率先迈出二门。
门外停满纪府的车马,上百人整齐端肃,静候空旷处。
其中,裴氏身边挺立着一脸生的少年。
此人年约十五岁上下,身量未长开,如幽谷自在生长的青杉,挺拔修长,已初颇具英朗气魄。
山眉星目,脸颊边清浅梨涡让他看上去又甜又乖。
纪允殊步伐一凝,心脏险些停止跳动。
这、这不是……梦里和烛伊谈笑风生的俊俏小郎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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