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八十一章 口硬心软的小坏蛋……
纱罩朦胧了孤灯光华, 为床畔一坐一卧的两张面容平添几许柔暖。
纪允殊轻握烛伊的手,静坐良久,默然无话。
当源自“成璧”的醋意渐渐被吞噬消化后, 他转而为她的身份而顾虑。
从蓟城的相遇、桓城的相熟、顺州的相知、平州的相恋、豫城的相许、霁云山的相合……这一路行至洛州,若非偏远州府,便是山野城镇,能认出烛伊的, 只有荻氏派来的杀手。
但离京城日近,皇太子的眼线必然越来越多。
尤其纪允殊端了玉泉山庄、夺走琉璃璧、拿下盛家兄弟, 并以“毒杀周家及护卫三十七口”的罪名扣押了“表小姐”慕莘……哪怕处理得再隐秘, 终非身处密不透风的墙内。
被盯上是迟早的事。
而太子的人盯紧他, 难免会注意到他身旁霞姿月貌的烛伊。
万一发觉察宫中的洛松氏三公主为假,将会作何应对?
纪允殊最初求娶时,虽言行随意, 以“琉璃璧”为诱饵,还用“挡桃花”做借口,看似不以为然,实则内心却认定将军夫人非烛伊莫属,更想过给她挣得诰命……
而今回想,方觉荒谬。
暂且不提她一族公主是否看得起“将军夫人”的头衔, 光是公然露面,便易招惹杀身之祸。
纪允殊一时无计,踌躇道:“烛伊,不日便入京,要不……你乔装一下?”
烛伊躺在温暖舒适的被窝里昏昏欲睡,忽听他没头没脑来了这一句,狐惑半睁目斜睨他。
——这人……自个儿玩乔装游戏不过瘾, 还拉上她?
“你要我装什么?”
纪允殊暂无头绪,见她困得眼睛睁不开,语气心疼:“先不想这个,你睡吧!我一会儿来陪你。”
烛伊登时醒了大半:“……哈?为、为什么?”
“洛州离京城太近,又是皇家成员常出没之地,太子耳目众多,万一他要对付……”纪允殊意识到说错话,急忙改口,“万一他以为你接近三公主另有目的,或暗中把你抓去、逼我交出琉璃璧……总之,小心些吧。”
烛伊虽觉他这番语无伦次的话不无道理,仍倔强嘟囔:“反正……我不要跟你睡。”
纪允殊没脾气了:“我打地铺,成了吧?”
说完,他卸下外披和佩剑,起身将案头的纱灯挪了个位置,以免刺到她的眼。
随即快步回隔壁房间,草草擦了身、换过干净寝衣,才抱了被褥枕头等物,蹑手蹑脚折返。
他正欲搬挪桌椅腾出位置,忽见那姑娘已自觉躺至床的里侧。
身畔留出一大片空位,且在床的正中央放了他的剑……
纪允殊又好气又好笑:这口硬心软的小坏蛋!
那日……他不就边亲边捏了捏“心头肉”么!还隔着衣服呢!
只许她扒他衣服乱摸?
因为她是公主?
可恶!
虽暗自腹诽,他终是乖乖躺平,努力忍住不去勾她的指尖。
翌日一大清早,纪允殊催促众人拾掇行李,提早动身前往京城。
顾思白不情不愿,先闹着要去城外接成璧先生和云先生同行,后吵着说刚给“小虎家的小紫姑娘”留了住址,没准儿人家会来寻他……最终抵不过舅舅一个淡然的凝视,老老实实回屋收拾。
忙得热火朝天时,纪奎来了。
锦袍白马,仍如昨日的翩翩佳公子。
他与纪允殊虽是有堂兄弟之名的亲兄弟,却无话可聊。
尤其目睹兄长冷沉俊颜如寒夜冰山,他疑心昨天轻浮之举已被哥哥知晓,只依礼寒喧一番,讪讪不敢多嘴。
而顾思白本就不喜小舅,外加离愁别绪萦绕于心,懒得缓和气氛。
于是,两位面目相似、气度如有天壤之别的一对兄弟,相顾无言,尴尬到了极点。
恰逢烛伊领着明琅和盛九由内堂行出。
纪奎瞬时眼前一亮。
有别于先一日低调朴素的妆扮,今日的异族美人穿了月牙白罗裙,外披围水貂毛的红缎斗篷。
她青丝半绾,银簪嵌着镂空红玉雕刻。
娇靥堪比蔷薇醉日,意态恰似清莲扶风。
纪奎视线不由自主被吸附,呆然良晌,惊觉兄长的凌厉目光已杀了他千百回!
嗯,看来……万年冰山,融了。
但如此绝色,换作是他,何止融化,直接晒干……
可惜啊!一来名花有主,这主儿还是他可怕的老哥,二来这花儿再美艳,却带着刺儿,碰不得,碰不得!
权衡利弊,纪奎决定赎先前的调戏之罪,忙站起行礼:“奎儿见过嫂嫂。”
神态之恭敬,语气之诚恳,活脱脱就是个乖巧伶俐的小叔子。
烛伊早已见识过他的千面之能,当下淡笑:“来了?”
纪奎觉察兄长脸色稍有暖化,深知这步棋走对了,忙殷切解释来意:“小弟知兄嫂千里跋涉而来,特地在洛州恭迎。”
纪允殊轻哂:“怕不是闯了祸,担心父亲责罚?”
纪奎赔笑:“我能闯什么祸呀?哥哥也太瞧得起我!”
他维持圆滑笑容,心下则暗忖:都怪那姓莫的家伙!一声不吭没了影,害他满城乱找!
眼看年关将至,他唯恐回京后挨训,正一筹莫展。
碰巧兄长大队人马比原定早了好些时日,他便想着顺道同归,好让离家多年的哥哥替自己挨枪挡箭。
虽遭对方毫不留情揭穿,他仍抵死不认,甚至积极热情地命随从帮忙挑扛物资。
午后,纪允殊携烛伊、顾思白、明琅、盛九、余振道、纪奎等人骑马驱车出城。
镕州军青龙、白虎、勾陈三营将士押送要犯,尾随在后。
行了小半日,众人沿着蜿蜒河道边安营扎寨。
附近的颐山,有座数百年历史的古刹。
纪允殊耐不住顾思白软磨硬泡,答应趁天色未晚,带大伙儿前去小逛一圈。
暮色渐浓,山花与红叶被薄霜轻冰所覆,山寺相映生辉,佛香袅袅入云,自带空灵神圣之感。
山中往来的香客寥寥,但林间偶有护卫伫立,似认得纪允殊一行人,相互使眼色或轻声细语交流。
纪允殊不予理会,径直挽着烛伊上行。
每遇积雪半融处,皆柔声提醒,并紧紧扣住她的五指。
当骤风急掠,摇落松枝上的厚雪,他抬手为她遮挡,自己却在左闪右避间被砸了个正着。
烛伊见他狼狈,嫣然而笑,如海棠含春。
她踮起脚尖,抬手替他拭去发冠上晶莹的冰粒,引发他笑似暖阳,长眸隐然有火焰灼烧。
烛伊心如鹿撞,暗自磨牙:这人长了招蜂引蝶的脸,没事还笑这般甜腻!
盛九喜滋滋看二人亲昵笑颜,心如磕到糖块般甜蜜。
未料一旁的明琅不解风情地抓起一根粗枝,提议道:“姐,我去把前路的树都撂一遍,让雪先坠地,就不会砸到您了……”
“别!”
盛九慌忙拉住他。
她还想多看看这对璧人的亲密互动呢!扫什么兴啊!
明琅惑然望向她微愠水眸:“啊?我又做错了?”
盛九无法直言小小心机,只能死死拽住他的胳膊。
明琅随手一甩,没甩掉,又不便用蛮力,巴巴望向自家公主。
“没必要破坏雪林景致,”烛伊眼底笑意舒展,“山路崎岖不平,明琅,你这当哥哥的,别忘了照顾好九儿。她摔了,我可饶不了你!”
明琅只好主动搀着盛九,讷讷应道:“好吧。”
顾思白和纪奎抬望前方相牵的男男女女,对视少顷,均自嫌弃地各走一步,拉开距离。
登至高旷处,昂视古朴寺庙,众生的烦恼已被洗净过半。
顾思白正气喘吁吁地调整呼吸,然而下一刻,他已窒息。
只因古寺院门内,缓步出来十余人,男女皆有,为首的姑娘青裙如雨后春山,眉眼娴静柔美……竟是他日夜叨念的“小虎家的小紫”!
老天啊!这到底是什么天定良缘!
他爬个树,能落她怀里;散个步,便邂逅她的车驾;看场热闹,即可打听到她的去向;碰运气到湖边找她,恰恰逮到她归来的画舫……就连登山拜佛,也能迎面撞见她!
宋含紫由侍婢簇拥着,准备乘坐步辇下山,乍然发觉纪允殊与烛伊十指相扣出现在西侧小山道,步伐微凝。
双方眼光碰撞,她浅笑颔首。
再观他们身后的顾思白愣在原处冲她傻笑,她忍俊不禁,遥遥朝他挥了挥手。
烛伊眼见宋含紫未因己方而留步,而顾思白犹自痴痴杵着,她急中生智,撇下纪允殊,上前笑着招呼:“好巧!没想到能在此偶遇宋姑娘。”
她容貌端丽,衣饰华贵,笑时如春风拂暖,任谁见了也不觉生厌。
宋含紫回以温柔微笑。
烛伊问候过小虎,又东拉西扯几句,说起此行登山的目的。
许是燃起兴致,宋含紫去意锐减,示意仆侍退开,继而拉着烛伊的手,亲切热络地邀她入寺散步。
纪允殊虽因意中人丢下自己去和别人拉小手而不满,倒也明白,此举全是为了那傻不愣登的大外甥,忙回身推了顾思白一把。
“你舅妈都做到这份上了!还不麻溜滚过去?”
顾思白恍然大悟,烧着两耳,厚颜追在后头。
见烛伊言笑晏晏、态度自然,他屡次三番想插话,却想不到该说什么。
明明昨天话题丰富,为何脑子突然不灵光了呢?
就这样亦步亦趋随二人穿行于石桥,踏入大殿,焚香祝祷……最后返回前院,他愣是半句话也没说出口。
越着急,越难受,越不晓得如何是好。
正当他鼓起勇气,憋出一声“小紫”,冷不防院寺大门传来女子震惊的发问。
“十一妹妹怎会和裴姑娘一处?”
来者一袭满绣的丁香紫大衫,膝下雪青曳地长裙如云流动,珠钗翠簪衬得人分外明艳,却是静安郡主杜贤玉。
顾思白因她那声“十一妹妹”而怔然出神,完全忘记前行厮见。
烛伊亦不由自主一僵:不、会、吧?
杜贤玉见无人答话,容色掠过一丝尴尬,对宋含紫盈盈福身:“静安参见十一公主,公主金安。”
宋含紫向她笑了笑,照旧箍着烛伊的手臂,悠然往外走。
杜贤玉一贯受人追捧,无端在小表妹前遇冷,柳眉挑起浅淡的不悦。
但她没法对尊贵的公主发难,忍气吞声片晌,待与两位少女擦肩而过时,她低笑道:“裴姑娘果然好手段!”
宋含紫好奇觑了她一眼。
杜贤玉成功引起小表妹的注意,嗓音提高了些许:“还没进将军府的大门,便能与未来的主母和睦相处,裴姑娘当真是不同凡响!”
她这话虽有些绕,但略一细品,即推断出弦外之音。
顾思白颤声问:“……玉姨此言何意?”
他这称呼宛若火上浇油,令杜贤玉神色更为不善:“咱们的十一公主,封号兰心,即将赐婚给你舅舅纪将军,你没听说?”
烛伊丽容涌起惊色,稍纵即逝。
杜贤玉淡淡哂笑,转头问宋含紫:“陛下私下向公主透露过吧?”
宋含紫平静点头。
杜贤玉眯起笑眸,以遮掩嫉妒中的幸灾乐祸:“祝你们一大家子相处愉快啊!”
顾思白彻底傻了眼。
其后,他忘了自己怎样走下山,也忘了有没有和“小虎家的小紫”告辞。
满脑子剩下唯一的念头——我活了二十四年,终于遇到爱慕的姑娘,她竟要成我的舅妈?
他呆坐一棵枯树下,如入定般纹丝不动。
视野中晃过大伙儿关切焦虑的面孔,有烛伊、盛九、纪奎等人的反复询问,似乎还隐约夹带纪允殊的一句“打一顿就好”。
可他漠不关心,也没觉冷或饿。
直至天色全黑,大雪飘降,窜过不知谁打的伞,细细覆向他头顶和两肩,他才勉为其难回过神。
眼中缓缓流下两行清泪。
烛伊忙不迭将怂成一团的大虎塞给他:“回魂了?快抱着暖暖手!”
顾思白用大虎的脑袋擦掉眼泪,转望冻僵了仍坚持守着他的烛伊,憋嘴道:“呜呜……舅妈你真好!要是舅舅娶了十一公主,你且和我一起离开冽国这个伤心地吧!”
话音未落,脑门遭撑伞的纪允殊猛敲了一记。
“找死是吧?你舅舅我,几时说要娶十一公主了?”
顾思白把脸埋在大虎的背上,含糊不清:“难道你要抗旨不遵?”
“你傻呀!”纪允殊快被他气死,“天家公主的婚嫁之事能儿戏吗?我离京八年,皇帝陛下没确认我的人品性情,怎可能立即把宝贝女儿赐给我?就算他真动过赐婚的念头,起码要等我回京试探考察,再从长计议!他既没敲定,我在那之前赶紧和你舅妈成婚,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顾思白呆呆应道:“哦,你俩现在就成亲吧!”
烛伊“噗”地笑了:“世子,我觉着……比起你舅舅,你更招十一公主喜欢。”
“真的?你也这么觉得?”顾思白瞬间复活。
“那是!不然她岂会与你沿湖闲逛,还拉你的手、写下她的闺名?”
烛伊粲然一笑,补充道:“换作是我,不喜欢的男子,连碰都不想碰呢!”
顾思白顿时精神百倍,将大虎塞往前襟,直冲向烤肉的火堆。
纪允殊呆立原地,细味烛伊方才所言。
不喜欢的,碰不都不想碰?
——所以,她为什么要碰“成璧”?
为!什!么!
洛州湖心岛,揽月阁前。
噔、噔、噔……脚步声一下比一下沉重。
浑身淤紫、鼻青脸肿的莫唯启由一众东宫卫抬着,丢在冰凉的青砖上。
“太子殿下,荻氏所赠的吐真药物已起效。”
皇太子宋玄铮看着地上萎靡不振的男人,皱眉惋惜:“太不经揍了……成这模样才提来给本宫亲审,又能问出什么?”
他摆手命余人退下,将阶前含泪强忍的素倾招到身畔,笑眯眯问:“驸马,本宫这位三公主,是真是假?”
莫唯启两眼无神,木然答道:“假的。”
“很好。其实,本宫早猜到了。”
宋玄铮长眸流转悦然,轻抚素倾的秀发:“说实话,尽管你只是卑贱女侍,可不知为何……本宫居然对你有那么一丁点儿在意。”
素倾领教过他的笑里藏刀,咬紧下唇,瑟瑟未敢语。
宋玄铮对两人的反应大感无趣:“这诺玛族的驸马,擅自潜入本宫居所,私会本宫的爱姬……其罪,当诛。”
素倾隐忍许久的泪肆意滑过脸庞,扑通跪倒在地,软嗓嘶哑求饶:“殿下,您、您饶他一命,好吗?我一定会尽心侍奉殿下的,唯命是从,绝无违拗!”
“素倾,你倾慕他?”
“不、不是的!”
素倾不能承认。
一旦招认,莫唯启会死,而且会死得很惨。
宋玄铮饶有趣味审视她:“可他挺喜欢你,甘愿为你赴汤蹈火。”
“殿下误会了!他认定您身边的是三公主,才……”
宋玄铮以长指轻摁她的唇,迫使她噤声,又幽幽的道:“没劲儿!不如让他招供,靖远侯父子派他来谋刺本宫?”
莫唯启迷糊中听到这一句,周身如筛糠似的抖着。
“瞧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怂样,说出去也没人信!”
宋玄铮嗤之以鼻,复笑:“你被未婚妻抛弃了,当不成驸马,留着命根子有什么用呢?正好,本宫缺内侍。”
素倾大惊:“殿下!”
宋玄铮正欲发话,忽有青藤卫匆匆行近,恭敬禀报。
“殿下,兰心公主、静安郡主、纪允殊将军和恩平伯皆已离开洛州城,启程回京。”
宋玄铮扬手遣退部下。
“据称,纪将军在边关的苦寒之地,新收了一位倾国倾城的诺玛族佳人……”
他满意轻捏素倾的下巴,又笑望趴伏在地的莫唯启。
“岛上的鱼,钓得差不多了。若错过京中热闹,多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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