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九十七章 丈夫的位置,只为他保留。……
夜沉如水, 将东宫书阁的肃静气氛拢得犹为压抑。
宋玄铮反剪两手,立于窗前,看楼下花木掩映, 长廊卧波,池水被春风吹皱,粼粼泛起灯影。
明明是春宵良夜,入耳的言语却句句硌心。
“……殿下, 纪将军近日上午外出,多半在偏院停留至晌午。该处留居八奇的三位名家, 防守极为严密。屡次潜入内的青藤卫皆被发觉, 为免泄密, 全数服毒,自正月以来,折损十七人……
“纪将军回将军府便不再出门。府里密如铁桶, 连蔬菜都是城外下人栽种并送入,难以混进其内,属下无能,求殿下降罪!”
宋玄铮冷笑:“纪允殊若问心无愧,何必处处防备?”
他转身端起茶盏,浅抿一口, 见幽蓝曜变天目釉在光线变化下,恰似一只狡诈的变色龙。
内里浮着大大小小的斑点,光晕变幻闪烁,宛如无数暗夜窥探的鬼瞳。
他顿觉刚饮下的茶水无比恶心,遂连茶带盏抛出窗外。
“咚”的一声,落入庭院的曲水池塘,闷响亦未能让他畅快。
“靖远侯府和恩平伯府情况如何?”
青藤卫首领答:“咱们的人倒是进去了, 可纪家父子来往不甚密切,暂无所获。”
宋玄铮更觉厌烦,随手将高几上的秘色瓷梅瓶撂倒在地。
“洛城那人,带来了吗?”
“回殿下,在密室候着。”
“那便继续候着。”
宋玄铮满脸不以为然。
但踱步之时,多宝格上的红珊瑚树、缠丝玛瑙杯等珍稀之物,皆没能逃过一劫,碎片洒了满地。
他唇角扬起些许笑弧,懒洋洋躺靠至窗下美人榻上。
“嗯,可以收拾了。”
青藤卫应声,恭敬退下,传内侍和宫婢打扫。
众仆手脚麻利,埋首清理,生怕又惹皇太子不快。
不多时,素倾端着山药汤,与尚食同来,见了遍屋狼藉,犹豫不敢踏足。
宋玄铮不等室中清理干净,摆手示意余人退下,却对素倾勾了勾指头。
“还记得……湖心岛上的莫公子吗?”
素倾捧托盘的手微微一颤,随即笑道:“得了殿下的宠爱,岂会记得旁人?”
“真不关心了?”
宋玄铮斜睨她时,长眸暗藏审视:“你可知……吃了你们诺玛族的吐真药物,会日渐失去神智?久而久之,将成无魂无魄、行尸走肉之状?”
素倾垂首将炖汤搁至案头,明眸流转的一刻,已隐去畏惧与悲切。
“莫公子是公主的未婚夫,闲来教授她棋艺,与妾并无瓜葛,请殿下明察。”
宋玄铮不着痕迹轻哂:“可他服药后,承认更钟情于你。”
素倾惊得跪伏在地,两肩难掩战栗。
“妾心中……只有殿下!”
情致凄婉,语气诚恳,连她自己都要相信了。
宋玄铮静静目视她良久:“证明给本宫看。”
素倾哆嗦着爬起,仍维持跪姿,伸出柔荑去解玉带。
眼底氤氲的泪意终归忍住了。
没有灼到那人冷冰冰的肤。
汤凉了,鲜香随风而散。
夜月暗淡无光,残烛摇曳,将皇太子捧书的侧颜裁成单薄影子,贴在窗棂之上。
万籁俱寂,间或两三声虫草低鸣,伴着他极隐约的哼音。
花开,花谢,簌簌落了一宿。
纪允殊办事,一贯心思缜密又雷厉风行。
定下计划后,他火速借“外出养病”的名义,携妻前往京城东郊的私宅。
以往如跟屁虫紧追舅舅的顾思白,因无意间撞破两口子白日宣那啥的恩爱现场,这回是打死不肯跟来。
他不仅以读书为由扣下盛九,还想拦截明琅。
眼看那孩子执意跟随,他痛心疾首地表示,糟了!往后这世上将少了一名纯真少年郎,而多了一颗被污染荼毒的幼小心灵。
烛伊既无法带上盛九,又不便明着和顾思白道别,心下难免唏嘘。
尽管相处不过数月,但同行时相知相熟,却成了不可多得好知心好友。
唯有暗自期许,来日相聚,再好好解释。
起行时,纪允殊安排了好几批手下护送马车,朝东南西北各跑了数十里,奔赴不同宅院,以混淆视听。
他本人没骑黑色高头大马,而是挤在烛伊的马车内,瞒天过海离开京城。
起初,他还谨小慎微,时刻防范太子的眼线。
进入东山林后,细查后方无人追踪,“霁月光风的正人君子”开始暗戳戳搞事。
往日未把话说开,尚且死要面子装矜持;而今既已不要脸,便无所不用其极地黏腻。
向来毒舌的嘴就像开过光,甜言蜜语如连珠频落,甚至背起自创的诺玛族语诗歌……
落在烛伊心头,何止掀起涟漪,更涌起春潮。
耳鬓厮磨间,手也没闲着。
说白了,辛辛苦苦追回来的妻,硬是让他送走,终究心不甘情不愿。
怀里的可人儿,永远盘不够,永远舍不得放手。
指尖如有烈火,将温凉软玉点燃。
情到浓时,烛伊再一次把他抵在软榻上,主动赐了吻。
京华的热闹,遍野的春光,都被拦在车外。
只有她,和他。
毕竟明琅在前驱车,夫妻二人点到即止。
但下车时玉柔花娇,绯云未褪,俨然将“情不自禁”凿于脸额。
私宅位于半山杏林内,看似普通的三进院落,实则内设秘道,贯穿山岭。
纪允殊早年从江湖人士手中购得,闲置多年,只留一对老仆看守,时至今日,居然派上用场。
是日晡时,明琅等人简单用过晚膳,趁天色未黑,绕山视察情况。
唯独纪允殊犹自斜靠凭几,只草草吃了点炒笋丝,食不知味。
恍惚间,杯中酒空了,满了,又空了。
烛伊虽知他海量,但也晓得酒量这事往往会随心情而定。
酒入愁肠,总比平素更易醉。
她固然也想与他一醉方休,但前路茫茫,后有追兵,未敢率性而为。
“在想什么呢?”
她温声打断他的沉思。
“在盘算,几时能彻底解决太子的事……只怕四月雅集未必能如期举行。”
烛伊轻握他的手,默然不语。
她明白他弦外之音。
一旦将太子这些年暗中所为昭告天下,势必引发朝局动荡。
届时,不是太子倒台,便是纪家覆灭。
利与弊早在纪允殊心中权衡已久,他从未寻求外力协助,极力避免拖累他人。
可世间总有比个人生死、家族存亡更重要、也更值得去守护的公义。
她懂他。
纪允殊缄默片晌,叹道:“我何尝不像如书中所言,臣行君义,子孝父慈,兄爱弟敬?可这世上的桩桩件件,岂能尽如人意?我之所以顽抗至此,是不希望天下的未来主,由此阴诡之人担当。
“要知道,阴诡之君,必然重用阴诡之臣;而阴诡之臣,也只会催生更多的阴诡之民……我和弟兄们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护的不该是那样的君主和臣民,而是仁君直臣治下的海晏河清、盛世太平。”
烛伊轻轻靠在他肩头,与他十指相扣。
“我明白,上梁不正下梁歪。君子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纪允殊失笑:“厉害了我的三公主!你竟与我拽文了?”
“哼!”烛伊亮起骄傲眼神,“纪先生以为,我白抄写那么多的书啊?”
“纪先生”三字无疑让纪允殊心暖又窘迫。
烛伊浅浅一笑:“对了,你一直没肯告诉我,为何要倒腾出‘成璧先生’这号人物?”
“年少任性,实属可笑。”
纪允殊一言以蔽之,惊觉妻子不满,补充道:“我自负写得一手好字,但在镕州时终归要领兵征战,不想毁了悍将的名声,又有心推行文艺之道,索性杜撰了一个全新的身份。”
“装丑和装哑,是为了掩人耳目?”
“因我须与另一人配合扮演,担心面目和声音对不上,才特意带面具,不作声。至于扮丑……是想看清自己的水平,不致于因容貌、身份等外在因素而被高估。”
烛伊忍俊不禁:“虽然傻,但能理解。”
“本将军乃赤子之心,岂能用‘傻’来形容?”
纪允殊佯怒,借机啄了她一下。
烛伊下意识环上他的颈项,又恐被门外仆役觉察,忙不迭拉他起身回房。
山风远比城内料峭,摇落满园杏花红。
纪允殊刚踏出膳厅,被风一吹,酒意陡生。
他抬望长空朗月,见纷纷扬扬的花瓣旋飞而舞。
莫名记起,他的妻曾在类似的月夜,勾着他指头,半诱半哄说“陪我跳一段舞”。
若然那时了解话中含义,他宁愿冒着被嘲笑的风险,也要手舞足蹈一番,免得她心生寥落。
念及此处,他回身微俯轻拥她,把脸埋向她的颈窝。
“我还不会跳舞……你是否因此嫌弃我?”
院中尚有数名仆侍,烛伊因他突如其来的亲昵而心惊胆战,禁不住推了推他。
却听他小声哼哼:“我若能扳倒太子,拿到他那枚琉璃璧,你能否真正接纳我为夫?”
此情此景,令她回想起,平州那次吵架后,他可掬的醉态。
这人,对外一如既往的冷淡且强势。
却只把内心最柔软温和的一面展现给她。
她罔顾仆人窃笑偷窥,抬手回抱他,予他同样的温柔回应。
“我没想去找其他男人。”
纪允殊骤然想到“莫梅山”,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只听得他的妻柔声细语补了一句。
“丈夫的位置,只为你保留。”
得此一诺,纪允殊如被惊雷炸醒,心上脸上瞬即开出灿烂的花儿。
略一弯腰,捧起她原地转了数圈,撒腿直奔回房。
掩门后,直接摁在门板上一顿猛啃。
以唇相互攫取心魂,忘忧忘形。
他像是怕过了今夜,将许久不能切切实实地触碰她,因而要把满怀期待,满腔热血尽数交付予她。
许是抱得太紧,或是浓酒醉人,逼得山夜温度随之遽升。
绸缪至彼此无力,他才深吸了口气,哑声允诺。
“等我。我会给你补上婚礼的其他礼节,连同诺玛族应有的,也一并补全。”
烛伊心间暖意腾涌,含泪点头。
纪允殊拥着她坐到新居的竹榻上,反复提醒路上注意事项。
他人前话少,此际则不吝言辞,从洌国南部的险要,到宣国民情,再到南国风俗,事无巨细。
还不忘让她再次演示防身术,纠正其中弱项。
烛伊深觉他神色凝重,唯恐他被远虑近忧所扰,遂凑到他耳畔,故作轻松诱哄。
“别的不管用,还不如……‘成璧先生’给我多写几幅字呢!”
一字百金!妥妥的能使鬼推磨啊!
纪允殊却始终谨记她“买小郎君”的豪言壮语,横睨她片刻。
“你不要我的人,却要我的字?”
烛伊粉唇微嘟,意带赧然与委屈。
“我、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人’了?”
话音未落,娇颜已是红艳欲滴,堪比红杏俏丽。
她素手偷偷绕上他的衣带,迟疑少顷,终是轻轻扯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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