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一零五章 比仲春桃花还醉人
京郊春夜雾气弥漫, 不见清明月色,一如纪允殊墨沉的眸。
他一手紧拥烛伊,一手扬鞭策马, 率领得力干将,连夜赶赴京城南部的永福镇。
平心而论,他本不愿爱妻冒险操劳。
但昨儿刚送走她,她便马上落入太子的陷阱, 显然是他这丈夫的百密一疏之故。
因此,他决定往后尽可能把她带在身侧。
省得见不着摸不到, 时时刻刻担惊受怕。
途中, 烛伊对他讲述别后一日一夜所发生的惊险, 听得他咬牙切齿又揪心后怕。
恨不得潜入东宫,把太子套进麻袋里痛扁一顿又一顿。
幸好他的妻一如既往的机智勇敢,且得忠仆相助, 总算毫发无伤回到他怀内。
夫妻边赶路边讨论太子的滔天罪行,也谈及素倾的病情,却均自默契绕开另一位病人。
于纪允殊而言,哪怕烛伊早把身心托付给他,仍难免为突如其来冒出的“未婚夫”而震惊吃醋。
对于烛伊来说,退婚是她单方面提出的。
寻英所述不全是谎言, 莫唯启确实因她失陷于东宫,才被宋玄铮折磨。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袖手旁观。
可她心里却只容得下纪允殊,也允诺把丈夫位置留给他一人。
既无法坦言对“前未婚夫”的义务和责任,也很难向病中的莫唯启讲述另嫁他人的事实。
她需时间思考。
而目下大抵也不是思考的时候。
一行人踏着温凉夜色,跨过横流碧江,绕过延绵青山,穿过灯火阑珊的村落。
当清脆蹄音渐奔渐缓, 眼看人困马乏,纪允殊下令歇马道旁。
遍野梨花初绽,如雪满山头。
趁余人忙着饮水啃干粮,他一把将烛伊抵在野林梨花树后。
英挺鼻子贴在她鼻尖,幽深眸子含嗔带怨,牢牢锁住了她。
其时云未开,月未明,梨花极清淡的甜香混着男子独有的冽香,教人心头一片迷朦。
烛伊一则完全没反应过来,二则敌不过他的力道,唯有把脸一偏,避过他滚热气息。
“别闹,那么多人……”
“又瞧不见。”
纪允殊身子狠狠一倾,紧挨着柔软,呼吸也愈发急促。
逼得她两颊晕染酡红,比仲春桃花还醉人。
瞳仁灼灼,如烧沸一池春水。
他薄唇追逐她的唇,悄声哄诱:“三公主,该赐吻了。”
话毕,暗带浓烈的思念与醋意,深深碾吻。
柔情与蜜意径直卷开贝齿,夺取三寸柔舌。
凶残中透着虔诚,迷恋中伴随哀怨。
烛伊遭他大手紧固,后背直抵树身,退无可退,只得被动承受唇和舌的搅弄,任凭攫取。
在溺进近乎于疯狂温柔的边缘,她急急推他。
寻获一丝间隙后,愠道:“要救人呢!一刻也不能耽搁!”
纪允殊哼笑:“那就亲……半刻。”
说罢,又如夜潮覆下。
烛伊闭上眼。
她从他的吞吐中感受他温暖她、守护她、支持她的决心。
他所给予的,不止俗世的情和爱,还有魂灵中的欲和念。
那些她曾以为遥不可及、虚浮渺茫、出于伪装的慕恋,切切实实包围了她。
绵长一吻因众护卫起身的悉索声而结束。
山风吹袭,云破月来,花影细碎铺展于烛伊娇颜。
瞳眸漫起薄薄水雾,红润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嘟囔埋怨着什么,莫名予人楚楚可怜之感。
纪允殊很满意。
平日里捧在掌心、搂在怀里、藏于心尖,生怕化了。
但偶尔借机欺负一下,让他扬眉吐气,感觉好极了。
众人收拾妥当,尚未起行,前方山道马蹄声疾赶而近,约有三十余人之多!
纪允殊心存疑虑,忙勒马路边,静观形势。
不多时,果真有数十人飞马而至。
柔柔月光下,为首少年面目俊美,神色焦灼,正是明琅!
主仆相见,惊喜万分。
烛伊无视纪允殊的盯视,激动拉起明琅的手,上下前后打量了个遍,确认他没受太大的伤,高悬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明琅喜笑颜开之余,轻捂心口,暗示琉璃璧尚在。
见自家公主携众亲来迎接,几欲流泪,又拼命忍住。
回程路上,他对烛伊和纪允殊讲述脱困过程。
昨夜亥时刚过,随莫唯启出现的两人把大伙儿迷晕后,全数挪进客堂,在周边洒了不少酒,从屋内点火焚烧。
许是怕引火烧身,或怕遭周边居民围堵,没等待火势猛烈,便驱车撤退。
而明琅被淋了一头水,遭人笨拙推下小陡坡,腹背扎得刺痛,外加嘴里不知怎么的有活鱼在蹦,一瞬把他给吓醒了。
为免受药物控制重新昏睡,他在左臂上划了两刀。
硬撑一口气,从客堂后窗爬入,先把同伴们用水浇透了,再逐一背出。
期间有数人陆续清醒,加入救人行列,彼此间奋力传递,在房舍烧塌前将人员全部撤出。
但因行动缓慢,且施救不及时,有三人烧伤较为严重,另有四人吸入浓烟过多,仍留在镇上医治。
因酒意和药力未散,大多数人仍旧昏昏沉沉。
明琅屡次想独自回京追寻三公主,但筋疲力竭,外加臂上有伤,又延误了小半日。
午后,从京城方向赶来的洛松氏旧部相继抵达,立马随他折返回京。
此际,得悉烛伊被太子的人掳走,差点命丧于毒酒下,明琅愤慨且自责,拳头险些捏碎。
生平第一次,栽这么大的跟头。
烛伊知他心高气傲,软言劝慰了一番。
明琅鼻头发酸,眼眶泛红。
为免被主子看到泪花,误认为他软弱无能,再也不相信他以后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好男人……
他疯狂眨眼,磨牙嘀咕。
“风好大,害我眼睛进沙子了!”
是夜,无须烛伊开口,纪允殊自觉派遣府医准备烧伤药物,天亮后即刻赶往永福镇救人。
虽来回折腾,夜深才得以歇息,但夫妻二人的心却前所未见的安宁。
二人相拥在架子床内,明明没分开多久,却恍若过了半生。
烛伊困乏不堪,半眯眼喁喁说了一阵子话。
到最后,脸埋在他颈窝,嘟着嘴入了梦。
纪允殊初尝食髓味,绮思因怀中娇软而腾涌,终究因妻子路途颠簸而努力止住狂放念想。
温香躯体贴合得严丝合缝,只可观不可亵渎,真是太为难他了。
为转移注意力,他苦思有关太子一案的疏漏,如何配合冽帝核查;即将到来的京城雅集,又该怎样不露痕迹用成璧的形象现身;爱妻既已获得东宫所藏的琉璃璧,将何日启程南下……
思绪浮沉间,他挑灯写了“请罪奏折”,正打算更衣上朝,未料宫里传话,冽帝龙体不适,取消大朝会。
窗纱微泛鱼肚白。
纪允殊决意回被窝补个觉。
他凝视妻子娇憨睡容,一时情动,凑上去以唇熨贴了她的眉眼。
烛伊半睡半醒中翻了身,自然而然地搂住他。
她无意识的挨挨蹭蹭,换来他恶作剧似的磨磨蹭蹭。
闹腾少顷,遭她一手拿捏。
纪允殊忍无可忍,湿热双唇阖动,沿她的额角寸寸往下侵扰。
睡眼惺忪的烛伊稍稍抬了抬下颌,奉上檀唇,引发颠倒天地的厮磨与纠缠。
帐幕遮不住轻喘浅吟,红浪翻涌无尽时。
窗外晨光熹微,万物于美好春光中苏醒。
戏水鸳鸯交颈而卧,穿花蝴蝶振振薄翼,交尾蜻蜓颤颤而飞。
最是原始,最是快乐。
当烛伊倦极而眠,纪允殊亢奋未平,隐隐约约听闻院外有护卫喝问声。
细听,又变成了交谈。
他蹙眉倾听好一会儿,依稀辨出明琅的声音,免不了狐惑。
——这孩子身上有伤,大清早乱跑做什么?
小两口劫后蜜里调油,睡到日上三竿,被黑着脸登门的云雁西吵醒了。
准确来说,云雁西滋扰的是治病救人的顾思白。
他一路紧追,问对方到底几时再去兰心公主府,宣称务必带上他同去。
顾思白正前往主院,意欲向舅舅舅妈汇报两位病人的情况。
他在宴会中途忙于救人,错过了不少精彩瞬间和重要剧情,自昨天起便糊里糊涂,总觉每个人怪怪的。
“云先生昨儿不已去了公主府?有何事非要再去一回?”
云雁西被反问得语塞。
他昨晚夜探十一公主的府邸,意图和“钱总管”好生聊一聊。
意外发觉,府内外守卫严密得滴水不漏!
他夜闯三次,皆没能见到“钱总管”,还险些被侍卫的暗器打中,简直生平未有的奇耻大辱!
若非有人搞鬼,区区公主府,岂能难得住他?
面对顾思白惊奇的端量,云雁西一改平素的洒脱,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
恰逢纪允殊披衣而出,懒懒散散敞开襟领,玉色肌肤赫然留存几道抓痕和星点印记。
他见云雁西一脸窘迫,半开玩笑道:“听说钱总管是十一公主的丹青老师,云兄想和他切磋画技呢!”
顾思白瞠目:“……云先生竟有这等嗜好?”
云雁西白忙活一宿,本就十分窝火。
见纪允殊春色未退,还借机揶揄自己,更是怒上加怒。
情况不明之际,他不好随意道出对“钱总管”的怀疑,只好恨恨睨了纪允殊一眼,忿然称是。
一夜未眠,眼底淤青,配上凶狠神情,令顾思白疑心他要去公主府杀人放火。
勉为其难答应了奇怪要求,顾思白才道明来意:“那位莫公子醒了,但状态……不大对劲,我便来问问舅妈……”
云雁西闻言大乐,故意夸张欢呼:“啊!驸马醒了!”
顾思白兀自一头雾水:“什么‘驸马’?”
纪允殊顿时气炸,寒着脸道:“本将军亲去一观。”
他不等烛伊梳洗装扮,也没理会自身衣冠不整,大步流星走出主院。
东转西绕抵达客居,室内无灯无烛,那清瘦青年已换过干净衣袍,瑟缩于床榻一角,面容呈现凝雪般的惨白。
见纪允殊、云雁西和顾思白进屋,他眸光瞬即变得既警惕又畏惧。
顾思白朝他和蔼一笑:“别怕,我们是来帮你的!”
莫家公子愣了许久,勉强认出他是先一日救治素倾的大夫,战战兢兢问:“素倾呢?公主呢?”
顾思白只道他所说的“公主”是宋含紫,茫然挠了挠头:“素倾姑娘还没醒,公主不在这儿,在公主府啊!”
莫公子又问:“请问……这是何处?”
纪允殊平静答话:“是纪某的府邸。”
莫公子壮着胆子端详他的五官:“你……您是纪侯爷的世子,纪将军?”
纪允殊几乎能断定,这人就是父亲的爱徒,遂试探问:“莫公子的大名,可是‘梅山’二字?”
“在下……在冽国走动时,确是这个名字,”他顿了顿,补充道,“本名,莫唯启。”
莫唯启……
纪允殊蓦然记起,在净山堂某个对弈的晚上,他的妻梦中曾低喃过一句——启哥哥会让着我的,对吧?
当时情未深,意不重,酸味尚且不浓。
时隔数月,却酿成了一大坛醋,腌得他身体发肤无处不酸。
等等,莫唯启……围棋?
某句前人的名诗穿透层层思忆,猝然浮上心间。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烛伊的名字,居然来源于此!
纪将军头顶冒烟,突然很想找个人杀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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