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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第一一八章 试试看甜不甜


  孤灯柔光为纪允殊轻蹙的眉心投下深深浅浅的暗影。

  他显然不大相信烛伊的说辞,  可这话对于他来说,却模模糊糊带点烙印。

  迟疑少顷,他以不确定的口吻发问:“感觉……我应该是个有身份的人?”

  烛伊原本无心欺瞒他。

  但见了他慎重又犹豫的情态,  捉狭心更盛,理直气壮答道:“对啊!本公主的小郎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世间多少男子都羡慕不来!”

  纪允殊微怔过后,竟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他疑惑又拘谨地挪向床畔,  下地时没找到鞋子,不着痕迹瘪了瘪嘴。

  烛伊忍笑给他翻出一双木屐:“大半夜的,  上哪儿去?”

  “……净手。”

  纪允殊耳尖红得要冒烟,  见案头叠着男子半臂衫,  匆匆忙忙拽了披上。

  烛伊尾随他,见他方便完还不忘在这小小渔家院落转了一圈,研究晾晒的鱼干,  眉眼尽是陌生与惊讶。

  他伤势虽不重,但失血甚多,加上多日没真正进食,只晃悠一阵,便脚步虚浮,头晕目眩。

  厨房灶台上的炖汤已凉透。

  烛伊懒得唤仆役起来生火,  用蜡烛随意加热了片刻。

  “凑合着喝几口,明儿再给你做好吃的。”

  纪允殊细嗅鱼汤香气,不觉有异,才安心地端起碗喝掉。

  简单洗漱完毕,他杵在木板床前,愣着琢磨好久。

  烛伊推了推他:“好累,先睡吧!醒了再慢慢想!”

  纪允殊惶然:“一起睡?”

  烛伊没好气:“想当初,  你天天追着我,非要跟我挤一床呢!”

  纪允殊半信半疑,终究听话地卧倒,给她腾出半边床榻。

  烛伊没跟他客气,径直平躺在他身侧。                        

                            

  掀过薄衾盖住小腹,她疲倦闭上犹有泪意的水眸。

  耳旁传来他愈发浑浊的呼吸,以及破窗外的蝉鸣、水塘里的蛙声、远处的潮响……

  她于大喜大悲间来回跌宕,终不能入眠。

  侧过身,凝望无甚睡意且肢体僵硬的纪允殊,她吸了吸鼻子,娇音颤颤:“我要你抱抱才睡得着呢!”

  显而易见,枕边人更僵滞了。

  正当她满心悲愤地摒除希冀,纪允殊却伸出一条臂膀,战战兢兢悬在半空。

  烛伊顺势把他的手往自己身上绕,熟练钻进他怀里,又亲昵地圈住他的腰侧。

  纤细柔嫩的指腹隔着夏裳,悠悠滑过他旧伤斑驳的背。

  纪允殊错愕半晌,熟悉热络感驱使他不由自主拥得她更紧些。

  她美眸潋滟着星星点点碎光,浅笑:“舒服吧?”

  纪允殊怔忪目光如遭她眼底温潮吸附,乖巧点头。

  好不容易转移视线,又不自觉偷窥她倾泻的深棕色长发、白如凝脂的肩颈……

  秀眉不描而黛,杏目澄明如清溪,高鼻小巧如玉琢,嫣如丹果的唇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令他心浮气躁。

  再看她撩动发丝时,细细皓腕上的琉璃珠串极有亲切感;更凭直觉推断,雕花手镯是一件不可多得的防身利器。

  被她绵绵软软一贴,他体内似有奇怪的力量在叫嚣,滋生出隐隐然想要亵渎她的冲动。

  更甚者,脑海中闪掠过零零碎碎的片段!

  既有酥糯熨贴、柳腰款款的春浓,又带玉颜斜偎,檀口津送的绵密。

  万千姿态,进退无主,芙蓉露滴,不能尽述。

  更具云雨散时的欢喜不尽。

  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同床共枕的美貌少妇,确实是他最亲近的人儿……                        

                            

  不知为何,他仍若有所感,总觉她在骗他。

  可他心甘情愿被骗,又是怎么回事?

  

  翌日清早,天色刚亮,纪允殊已兴冲冲下床。

  烛伊生怕他带伤逃跑,慌忙披衣追出,却见他稍作梳洗,便寻了院中空旷处,直立叉腰,转动脑袋反复数次,而后左右开弓地出掌变拳。

  烛伊懵了:“你在干嘛?”

  纪允殊改为两臂上举,状似攀云,答道:“练功。”

  烛伊:???

  ——将军大人,您平时可不这样的啊!往日早起时,只会找机会折腾我!

  糟了糟了!没了记忆,性情大变……

  难不成,真应了她那句“快把那个守身如玉、矜持内敛的纪将军还我”?

  现在把话收回,还来得及吗?

  正自扶额哀叹,后方房舍传出细微声响,两扇木门同时“咯吱”而开。

  盛九率先探头,欢呼:“姐夫?姐夫你终于醒啦!”

  紧接着,明琅和莫唯启也从另一屋行出,见状对夫妻二人行礼问安。

  纪允殊仍维持双臂高举,掌心朝天的动作,惊问:“这几位是……?”

  明琅、盛九、莫唯启:“……?”

  烛伊捂脸:“这是我哥,我弟,我妹。”

  纪允殊收掌注视他们,评价道:“你们四个,长得一点都不像!”

  见盛九犹自茫然,烛伊提醒:“你姐夫有点忘事儿了!速去请世子来一趟……先别惊动旁人。”

  不到半盏茶工夫,顾思白边套外裳边大步奔入,怀里还揣着圆嘟嘟、打着瞌睡的大虎。

  他一见纪允殊便直扑而上,两眼泪汪汪:“舅舅啊……”

  纪允殊警觉倒退一步,紧盯着他:“你叫我什么?”                        

                            

  顾思白哭丧着脸:“舅舅!我是你的乖乖大外甥啊!姓顾,名思白,字荣初!小名大白!从一岁就开始跟你打架的那个……不对,是单方面挨你揍的那个!”

  “嗯,好像是的。”

  纪允殊端量他片晌,把大虎从他怀内接了过去。

  大虎下巴搁在纪允殊肩头,顺从地由着他抚摸,喉底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顾思白:我被舅舅遗忘了,我的爱猫也被他强取豪夺!可舅舅撸猫的样子好柔软,好想狠狠欺负他怎么破?他恢复记忆之后,会不会暴打我然后再暴打我?

  虽各怀心事,但纪允殊苏醒一事,振奋了大伙儿的心。

  寻常的酸菜海鲈鱼粉丝汤,似乎比平常更香滑鲜嫩,酸辣可口。

  不一会儿,大锅酸汤被吃了个底朝天。

  纪府护卫们得悉消息后,一窝蜂赶来,将小院落挤了个水泄不通。

  惊闻将军大人对他们全无印象,又焦头烂额,苦不堪言,唯有缄口看对方笑眯眯拿竹竿吊了条小鱼干,逗狸花猫前蹦后跳。

  就、就很玄幻。

  待闲杂人等撤离,顾思白和宋含紫为纪允殊号过脉,留了大虎陪病人玩耍,与忐忑难安的烛伊讨论病情。

  因知晓纪允殊耳力惊人,三人信步踏出小院,沿着沙地小树林走向海滩。

  晨间海风吹不散浓郁的惆怅,潮起潮落交叠着繁重的忧思。

  顾思白踌躇多时,才艰难启齿:“舅舅应是磕到头了……依照我从医书上的了解,双目失明、短暂失去记忆或缺乏平衡感的症状并不鲜见。多数在一两个月内即可恢复。”

  烛伊嘟囔:“确定一两个月就能恢复?”

  顾思白为难,宋含紫则接转了话锋:“这倒说不准,有更快的,睡两觉就好……但我在霁云坊翻阅过的病例,通常大多数人遗忘的是近期记忆,譬如七到十天左右的事情,极少出现完全忘事、忘记自我的情况。                        

                            

  “还有一种可能,因他遇到某种重大打击,或有心结未解,或是个人意识、行为突然改变,导致身心崩溃,才会忘得这般彻底……”

  烛伊心底的惧意宛若惊涛骇浪。

  重大打击?是由于她那夜不耐烦,提了和离书的缘故?

  但那家伙一向拽上天去了,会为她一句玩笑话而“崩溃”?

  宋含紫乍见她眸泛凄酸,慌忙劝慰:“你别急,我、我就是爱说话,收不住……不用怕啊!总会好的!”

  话毕,又用手肘撞了撞顾思白,低声抱怨:“你怎么不拦着我?说好要制止我唠里唠叨的!”

  烛伊无心看小情侣打情骂俏,静立岩石边,远眺海天交接处的帆影,心潮翻腾不定。

  海风吹拂她朴素的衣裙,身姿虽纤柔,却如挺秀青竹,自带韧性。

  沉默许久,她悠然回身,朝宋含紫盈盈一福:“烛伊恳请十一公主向陛下说明缘由。为免挑起两族冲突,请您切莫详细讲述过程,只需提及纪将军在南国负伤,记忆略有些混乱,需要静心调养数月。”

  顿了顿,她补充道:“反正他记忆缺失,回冽京也做不了什么大事,不如先随我赴岛散心养病。”

  宋含紫微惊:“纪夫人要把将军大人带走?”

  “长留此地,绝非良策,”烛伊莞然,“若二位放不下心,不妨同行,届时可留在南国属地的长陵岛。”

  顾思白与宋含紫对望一眼,均觉这不失为折衷之法,双双颔首应允。

  

  因冽国的十一公主作主,又得将军大人的亲外甥的照料,纪允殊的部属对自家主子“带病远行”一事不敢有异议。

  至于纪允殊本人,连续同榻两回,也基本接纳了“小郎君”的新身份。                        

                            

  外加东海诸岛是他潜藏意识中想要前往的所在,没作犹豫,爽快答应。

  于是,烛伊成功拐跑了夫婿。

  出海后,她和明琅、盛九、莫唯启、顾思白、宋含紫皆有不同程度的晕船,但纪允殊则淡定且适应,尚有余力照顾大家。

  他还由此得出重要结论:“我不止一回坐船出海。”

  吐得天昏地暗、身上扎着银针的顾思白死死抱住一根木柱,心中感叹:现在的舅舅,倒像当年还没戍边时的模样。待人温和有礼,对姑娘家略显胆怯,减少了防备、伪装和故作高傲。

  还挺让人怀念的。

  一行人天旋地转了三天,实在抵受不住,中途停靠在一座满是甘蔗的小岛上。

  所有人下船后,均觉踏足的沙子也是飘着的,不论行或坐,都与海上没差别。

  当众人躲进茅屋歇息,纪允殊仍在沙滩上捡贝壳,还拿了长镊子抓螃蟹。

  烛伊见他难得泄露几许童稚,硬撑着跟在其身后。

  他偶尔因俯身而扯到新愈合的伤口,总会轻皱眉头,偷眼观察烛伊的反应。

  每每捕获她的关切眼神,便扬起兴奋而害羞的笑唇。

  沿曲折海岸走了百丈,二人并坐在大石后小歇。

  纪允殊挑了两枚花纹漂亮的红色小海螺,擦净细沙后,轻轻搁在烛伊的手心。

  “他们都叫我‘将军大人’,可我怎就成了你的……人?”

  “小郎君”这么暗昧不明的称呼,他着实说不出口。

  对上他认真恳切的眼光,烛伊强忍窃笑,端起肃容。

  “因为,你爱我爱得要疯了。”

  ——是不是很合情理?

  纪允殊笑睨她:“我只是失忆,又不是失智。”                        

                            

  他狭长笑眸如蒙上一层朦胧雾气,薄唇的弧线刚柔并济,勾惹她瑟瑟昂首,凑到他唇上……轻啄。

  如蜻蜓点水,如花瓣擦过,短促而柔蜜。

  纪允殊愣在原地,没闪躲也没抵触,“唰”的一下,两颊如火舌舐过。

  ……有个小妖精,勾引他!

  烛伊自觉无缘无故非礼他,疑心会吓到他,偏又死要面子:“得本公主赐吻,竟胆敢不谢恩!”

  “赐吻”二字于纪允殊而言,无疑也相当耳熟。

  他赧然挠了挠头:“这个嘛……”

  烛伊闷哼着作势站起:“以往,你可是因嘴甜才得宠的哦!现今跟个木头似的,我还不如换个小郎君!”

  怨怼之言娇娇的,从她如桃花粉艳的弯弯红唇中流淌而出,仿佛每个字都沾了蜜和糖。

  纪允殊不及细想,一把拉住她,讷声道:“我、我哪里不‘嘴甜’了!要不……你再试试,看甜不甜?”

  话音刚落,忽然又变得忸怩。

  烛伊仿如被什么击中,毫不犹豫地倾身,再度贴上他的唇。

  这一次,纪允殊本能地作出回应,无比熟练地撬开她的唇齿,探她的心,索她的魂,夺她的神,攫她的思。

  像是在品尝沾染露珠的红樱桃,舍不得吞噬,只能忘情啜取。

  嗯,尽管记忆缺失,暂忘往事,身体仍旧非常非常的诚实。

  烛伊就着他的投入,将昂藏身躯缓缓推倒在沙堆上,居高临下且游刃有余地享受浓蜜意趣。

  浪潮拍岸,海鸟长鸣,十余只小螃蟹纷纷从竹篮里出逃。

  尽情溺于口舌之争,谁还愿意管这细枝末节?

  当感受暖意托起绵柔心跳,烛伊隐觉被什么硌到。                        

                            

  随后,纪允殊慌乱地挣扎坐起,拉过袍子,遮遮掩掩地别过羞红的脸。

  烛伊一目了然。

  何曾想过,婚后没日没夜、没羞没臊乱捣腾的纪允殊,竟莫名恢复了昔日的羞涩腼腆!

  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念及此处,她轻舐唇角,一脸坏笑,凑到他耳边。

  “不如……让本公主看看,藏了什么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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