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这个王姬不简单
洛儿退出厢房,璟彧起身将案上装满金珠的袋子拿在手里,掂掂重量,笑着说:“这里,少说也有五十颗,康浔果然大手笔。”
夜明得意地笑笑,卸下腕上叮当作响的镯子,抬手摘了发髻上的饰物,一头墨色长发披泄下来,垂至腰间,只剩额前坠着的红玛瑙。发饰一除,头上瞬间没了桎梏,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璟彧突然笑道:“敢问王姬,哪里能找到薄翼上沾了露水的夏蝉?”
“嗯?”夜明不解,想了会才明白,噗嗤一声笑出来,夏蝉被露水淋湿蝉翼,定是飞不起来的,那不是擎等着被吃吗?会有那般蠢钝的夏蝉吗?
“亏王姬想得出来。”璟彧笑意更浓,一双眼几乎要弯成月牙。
夜明起身夺过钱袋,比起那肃蒙两州,这五十颗金珠又算得了什么,面上却摆出喜色:“可惜啊,他没等到第四杯。”
“哦?”璟彧倒是来了兴致,“那第四杯又是什么由头?”
“二十金珠。”夜明在他眼前比划手指。
“呵,你怎么不去抢?”抬扇打掉她的手。
夜明执起酒壶,缓缓倒满,笑吟吟送到璟彧眼前,双目似一泓清水,黛眉如山,额上那颗莹莹的红宝石,似远山的一轮红日。
璟彧接过酒杯,送入口中,酒虽普通,但心境不俗:“得王姬亲自执杯,二十金珠,我认了。”
见他满饮,夜明才缓缓道:“这第四杯,酿酒的谷是王室专供的稻谷,水是王宫里天子御用的井水。”
“嗯,倒也没什么稀奇。”手里的折扇一响,整幅扇面打开,以水墨绘制山水,倒是常见,但仔细再看,墨色青山脚下,有一只欲出水的蛟龙。在大州朝,认为龙的力量太过强大,是异类妖孽的象征,遇见了是要倒霉的。
“唯一不同的是,这出酒时用的薪火,”她定了定,凑近璟彧,一字一顿道,“是宁国的圣物,白海龙骨。”
璟彧神色一冷,敛去笑意,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室内的空气瞬间凝结般冷肃。二人四目相对,都想要从对方眼中看清到底在想什么。杀意,夜明终于在他眼底里见到杀意,虽只是一瞬,仍足以被她捕捉到。
璟彧先撤回目光,踱步到窗边,将紧闭的窗户打开。一阵清风伴着月光自窗外吹进,额头上的细汗被吹干,璟彧忽觉得全身一冷,云秀坊外,段鸣早已飞身上屋顶,藏在暗处等待时机,只要夜明漏身在窗边,他手里的箭就能将她一击射杀。
夜明见窗外皓月当空,心境舒缓几分。也凑到窗边,刚要说话,璟彧突然转身,背朝着窗外将夜明揽住,夜明被他这一串动作吓得愣住,还以为是康浔那厮又回来,忙将脸藏进璟彧怀里。
咚咚,咚咚,在璟彧宽阔的胸膛里,只听得见他的心跳。
璟彧缓缓道:“春日夜寒,我怕王姬受凉。”
“无耻!”头皮拉扯,那额饰飞出的细爪勾住璟彧的衣裳,她想用蛮力扯掉,却被璟彧按进怀里,“别动!”璟彧的语气不容拒绝。
抚上她的长发,柔软的青丝倒是温顺,不似她那般张狂的性子。仔细拨开缠在头饰上的乱发,怀中人温热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低头,想看看她的耳朵是不是又红了?
夜明不肯再等,用力一扯,那几根不愿听话的头发瞬间折断,她揉着扯痛的头皮,一脸愠怒地看着璟彧,璟彧则一脸悠闲地扯下勾在衣襟上的头饰。
夜明换回男装,也不同那璟彧招呼一声便出了云秀坊。她悔不当初,弄死璟彧的办法千千万,自己怎么就头脑一热选了这下下策。这个璟彧,长得好看还会撩人,万一对他有了非分之想,下不去手又该如何。
心中思绪万千,顾不到危险将近。身后一道黑影袭来,剑路鬼魅刁钻,夜明侧身躲开。几招下来,将她逼退至墙角,来人剑势不减,眼看着刺进前胸,夜明闭眼等死,临危一刻想到的却是璟彧那双含笑的眼睛。
额头一痛:“丑丫头,是不是王宫里的生活太安逸,这点子警觉都没有?”声音爽朗犹如铮铮琴音,眼睛冰冷却黑得精亮。
“陆小云!”夜明惊喜道,如释重负般拍他的肩膀,“你怎么来了?”
“幸好我来了。”夜明与陆小云算得上是过命的情谊。
当年夜明与队伍走散,随着流民一同往新赫逃难,那群流民见她细皮嫩肉,总有几个不怀好意的想尽各种办法要将她弄死充饥。
她一个养在王宫里的王姬,自然不知道普天之下,竟有人吃人的惨境。那些从京邑逃出来的人,伤的伤,死的死,活着的人为了活下去将死掉的人分解烹煮。有时饿极了还不等那人断气,就围上来将其勒死,到了后来,实在找不到食物,有些流民会相互交换孩子烹煮充饥,而陆小云就是被交换出去的孩子。她与陆小云逃走,一路相互扶持,靠着野果充饥,终于走回新赫。
“正愁没人陪我喝酒,走,跟我回府。”
“你出门怎么不带侍卫?”陆小云问。
“我是去玩的,怎么可能带着侍卫?”
陆小云斜她一眼,说:“如今这天下不太平,不如,请我给你做侍卫,价钱好商量。”
夜明倒是没料到他有此意,笑着说:“请天下第一游侠做侍卫,我可没钱啊。”
“嘶,那便算了。”
“不能!”她挽住陆小云的胳膊,笑道,“我现下的日子过得舒坦,就想着要长命百岁呢,你就不能看在昔日的情份上,不要钱吗?”
“嘶,”陆小云又去戳她的额头,“做了王姬,还这般小气,就不怕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跟着你浪迹天涯,岂不快活?”
陆小云停下步子:“你如今是大州朝的王姬,天下最尊贵的女子,难道还不快活?”回头看向身后,一双眼像极了欲捕食的猎鹰。
段鸣带着一群暗卫,藏在他目光所到之处的拐角后,暗自捏了把汗。陆小云,天下第一游侠,挑战各国高手,从无败绩,不容小觑。
见他二人走远,正欲接着追,璟彧豁然出现,挡在他面前,身后的一众暗卫见状,忙齐声跪下。
夜明眼里的光逐渐暗淡,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收敛,轻声道:“来新赫的路上,整日只想着怎样活下去,回了王宫,倒是不会挨饿受冻,却没有宫外自在。”
“能自由进出歌舞坊,难道还不自在?”陆小云几步追上她。
夜明苦笑着摇头,如今天下风雨飘摇,大州朝外有蛮族虎视眈眈,内有各国鼎足而立,虎狼环伺之下,她一个王姬又如何身心自在。
听风小筑,是璟彧在新赫城里购置的宅子,僻静幽深。此刻,小筑内,静静燃着油灯,光芒隐约自窗中漏出。
屋内,一众暗卫跪了一地,段鸣跪在最前,气鼓鼓的样子。
“可与那陆小云交手了?”璟彧提笔疾书。
“不会,我们离着远,那陆小云眼力再好,也看不清我的模样。”
璟彧笔下不停,说:“你明日一早,带信回宁国。”
“主子为何赶我走?”段鸣跪在地上大声问,他身后的七个黑衣壮汉,都是今日随着去刺杀夜明的暗卫。
“如今这里究竟是谁在发号施令?”璟彧将手里的笔一丢厉声道,一脸盛怒,屋内人皆是大气不敢喘,主子一向内敛沉稳,从未见过他如此生气。
“咱们要仰仗着宋大宰的势力回宁国,如今却横跑出一个夜明王姬,多年的隐忍,都白费了。”段鸣低声抱怨道,即便有理也不敢与他硬撑。
“我说过,你想回宁国,便回去,没人留你!”
“主子!我等来宁国是为了什么?难道就因为一个王姬,要改变计划重头再来吗?”段鸣一股子热血上头,愈发没了分寸。
“出去!跪着!”
“主子,段总侍说得没错,那夜明王姬不能留啊。”一个暗卫起身附和道。
“没错?”璟彧腾地起身,指着段鸣道,“那夜明五岁,能够凭一双脚从京邑走到新赫,难道是靠着她的飞扬跋扈,恣意妄为吗?”
那附和的暗卫不说话,默默跪回原地。
“去年中秋夜宴,大宰虽将刺杀之事安在山戎人身上,可射杀夜心的那柄短箭后半段箭翎至今下落不明,你们说说,谁能在那种慌乱境况之下接近夜心并取走箭翎。”
段鸣不言,那场刺杀本就离奇,内廷守卫重重,那刺客无声无息地进入宴会,放着大州朝天子不管,竟直接一箭射杀了夜心王姬。
“你可知今日召岩国向天子讨要肃,蒙两州,天子震怒,你猜她是如何说的?”
段鸣摇头。
“他要便给他。”
“什么?”段鸣惊愕。
“哼,仔细想来,确是如此。大州朝如今迁都新赫,与那二州隔着赤江,本就鞭长莫及。如今,山戎人频繁进犯,将此等愁事丢给召岩国君去烦,借此分散他对大州朝的觊觎之心,倒也是上策。”
段鸣心下一凉,若真如主子所言:“若真如此,难道不该尽早将她铲除吗?”
“你以为那夜明是为了同宋蓉蓉赌气,才到御前以死相逼求得赐婚?”
段鸣脑袋一团浆糊,突然灵光一闪:“难不成,她与苏循勾结,要?”
“若与苏循勾结,我倒还不怕,怕就怕她另有目的。”
“目的?还能有什么目的?”段鸣的脑袋又蒙上一层浆糊。
“白海龙骨,”璟彧沉声道,“方才她又提到白海龙骨,究竟是为何?”
“白海龙骨?”
“去吧,明早拿着信回宁国避上一避。”璟彧将信纸折好,交给他。
段鸣虽不情愿,但还是接过信,转身出了听风小筑,他可等不到明日,今晚就得上路。
璟彧叹息,段鸣总是这般急躁冒进的性子,早晚会误事。
“主子,我们该如何?”一个暗卫问道。
“监视王姬府的人,都撤回来,”璟彧想想,“学宫里的人,也撤回来。”为保万无一失,只能如此。那陆小云绝非浪得虚名,他十三岁成名,十五岁凭一把无双剑打遍天下。各国国君都想将他揽在麾下,可他对那名利之事从来不屑一顾,如今出现在新赫,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众暗卫退出听风小筑,各自散去。璟彧胸口憋闷,掩口剧烈咳嗽,觉得喉间一甜,掌心落下一口鲜血。凝眉长舒一口气,觉得稍稍缓解,看来这病是时候该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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