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这座酒楼离城门不远，他们所在的二楼雅间视野极好，向窗外探出身还能清楚地看见城门口那些严阵以待的苍云宗弟子。
苏畏扫了一眼四周的陈设，屋内摆了四个盆栽，一大三小，全绿了吧唧的，没见到一朵花。
伙计道：“小公子不知道，前些日子各地出了好几处‘花疫’，听人回来说那个惨哟，柳宗主当机立断，把全城的花都给毁去了，还颁了禁花令，下令浔阳城中人一律不可养花，那城门下的柳家弟子，就是奉命守着不让带花种的人进来。”
苏畏问：“花疫？”
伙计解释，花之疫皆是由花引起，与花有关，染上花疫的人起初没有任何症状，神智也清醒，吃穿住行与往常一般，家里人都觉察不出来。但时间一久便会出现异样，跟他之前的性格行为大相径庭，然后就会慢慢活着尸变，变成一具有一定杀伤力的活尸。
是以他刚刚看见苏畏一进酒楼狼吞虎咽，肠胃大得异于常人，便起了疑心，以为苏畏也是身染花疫而不自知，于是用刻了驱魔咒的茶具试他一试。
伙计不好意思地抱歉道：“没想到小公子就是单纯能吃。”
苏畏：“……”
他干咳两声又问：“既然连染病者自己都无法得知，若有病人从城外进来，只是拦截花种不也没用？”
伙计道：“有分辨的方法。”
染病的人从染病之初身上便会散发出阵阵花香，愈久愈浓，让人闻之色变。一夕之间，女儿家再也不敢用胭脂水粉，生怕自己身上香味惹人怀疑，让人捉去烧了。
这些他都是听来的，至于活尸怎样，又是如何杀人，再问也不知道了。
苏畏点点头：“浔阳没有？”
“没有，”伙计道，“浔阳离灵夷山近，还有苍云宗这种大仙门驻守，轻易不会出那样的事。”
“再说了，不能养花总比丢了命强，大家都严格遵守柳宗主的命令，除了脂粉铺子全倒闭了，倒也没其他影响。”
苏畏又道：“既然下了禁花令，浔阳也不是靠花为生，又为什么会有人违反禁令，要带花种入城？”
伙计小声道：“寻常人家自然不可能了，查的就是那崦野之地来的魔修！据说发起花疫的几城，全都是这些个魔修放的疫毒，那些仙门弟子守在城门，抓住魔修全都是立即斩杀。”
伙计说完这句话就闭了嘴，因为那位青衣小公子没问了，微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按这伙计的说法，其他各地的花疫跟花朝城的不大一样，真对得起疫病这个名字，跟瘟疫似的，沾染上的都是寻常百姓。而花朝城的死灵专门害人性命，却只死了魏家那一些和春光苑几个伙计，噢，还有扈家满门。
若没有花朝城的事，把花疫扣在魔修头上倒也合情合理，他们本来就乐得给上霄界找不痛快，而且惯于做恶，只要发生祸乱，魔众首当其冲是怀疑对象。
苏畏思忖半晌，忽然听到季无沉问：“吃饱了？”似乎完全没把伙计说的事放在心上。
苏畏摇头。
“嗯。”季无沉放下茶杯，杯底在桌子上轻轻磕了一下。
“我出去一趟。”季无沉道，“你吃完前，我就回来。”语气轻柔，仿佛担心苏畏一个人呆在这里会害怕似的。
苏畏乖巧道：“好啊。”
季无沉起了身，走到门口，又转过来看着他。
“怎么？”苏畏道，“我慢点吃，就坐在这儿等师尊回来。”
他的本意是让季无沉不必着急，没想得到了“等他回来”这句话，季无沉嗯了一声，转身才走。
伙计连忙上前开门，送他下楼。
雅间门开着，伙计只反手带了一下，那木栓不牢靠，又咯吱往回摇了一段。
季无沉突然离开，整个雅间空荡了下来。
这本是逃跑的好机会，但花疫和魔息之事似有牵连，苏畏一时竟没想要跑。
总不能揣着一身灵力回崦野。
他转了会儿筷子，继续对付剩下的盘碟，听到门忽然一响，扭头一看，那伙计送完人返程，嬉笑着想进来，手刚搭上门框就被人扯着领子提了回去。
“让你送个菜，你在客人那聊天偷懒！”是那个胖掌柜，他低声骂了一句道，“你不知今日客多？快来招待贵客！”
伙计垂头挨骂，不敢应声。
这么一骂，一行人就堵在了雅间门口，胖掌柜点头朝苏畏赔笑着要来掩门。
“啪！”
胖掌柜顿住了，有人一掌拍在门板上，阻挡了他的动作。
“我要这间。”
说话的是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颜丹鬓绿，脸上还带着稚气，气势却有些凌厉，眼高于顶，一看就是被宠惯出来的公子。
他穿着一身玄衣，手腕和小腿处收紧，干净利落。花哨的暗紫色纹路以及夸张的装饰，衬得他满是少年意气。
苏畏以前也爱这么打扮，现在却觉着有些瞎眼。
他之前也是穿成这样去挑衅季无沉的么？想想没被取笑真是给了好大的面子。
“看什么看！”少年脸色不悦，又使劲一拍门板，半边木门便在他的掌下裂成了片。
“哎哟喂！”胖掌柜低声惊呼，心疼得不得了，只说了三个字便及时住了嘴。他开酒楼多年，练就一番识人看物，这个黑衣小公子浑身上下贵气十足，光是腰间配饰上的珠子便够买他一间楼，又见他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模样，就知道是个自己惹不起的。
少年大步迈进雅间，抬起一只脚踩在苏畏身边的空凳子上，单手搭膝，微俯下身道：“小子，你现在出去，我就不与你计较。”
他说完这话，就见面前的青衣小子变了脸色。
明明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那一眼看过来却叫人心内发慌。
少年压制住心里的异样，不耐地拿手点点桌面：“还不快滚？！”
苏畏岂止是变了脸，他连这少年的话都没听得进去，眼睛直盯着少年的手腕。
确切的说，从少年拍碎那张门开始，他的眼睛就没有挪开过了。
他满眼都只有少年腕子上的一圈银铃。
那手铃的模样十分特别，三只铃铛分别从手链上发出一条极细的银线，与大小拇指及中指的银戒相连，手指一动，银环随即散开又合拢，说不出的飘逸灵动。
那是他的铃！
极少有人知道，除了本命灵剑回殇，天魔苏畏右手还贴身戴着一串银铃，细细的银环相扣，上面挂着三个极小的铃铛，铃铛内壁浮雕密文。
这铃铛没有铃舌，旁人拿着摇断了气也不会出声，因为它只随苏畏的心意而动，是个纯纯属于他自己的法器。像这个少年把它戴在腕子上，顶多是个装饰，暴殄天物。
不过苏畏死的时候，银铃可戴在他手腕上的，怎么会跑到这个少年手里？这少年是什么人？
少年见苏畏盯着他默不作声，脸上却丝毫不见慌乱，明显不是被吓得不敢出声，而是不屑于理他！
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众星捧月，就连辈位高的长老对他也是和颜悦色，不敢招惹，他还不曾被人这般轻视过！
少年当即伸手揪住苏畏的衣领，怒道：“我扔了你！”
拉扯之下，苏畏衣领松开了些，露出了里面那件薄薄的红纱衣，松松垮垮地搭在白皙的皮肤上，有种莫名的凌虐美感。
少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这个变态种子！”说罢收回手，使劲在衣服上揉擦，好像沾了什么脏东西。
苏畏：“……”
他站起身，微微偏头，给门外不敢进来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立即会意，拉着胖掌柜就下楼去了。
雅间闹的动静不小，却没有一个敢来看热闹的。
苏畏整理好衣领，慢条斯理地把那层红纱掖回去。左右没了人，他装出来的乖巧和少年色悉数褪尽，他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血管，面无表情道：“小孩，你手上的银铃哪里来的？”
“你说谁是小孩？！”少年怒不可遏，右手从腰间抽出一柄半尺长的匕首，直直朝苏畏劈了过去。
苏畏错身避过，顺势从桌子上拾起方才夹菜的木筷，反身“啪”，打在少年的手背之上，然后细长的筷子在双指间绕了一圈，尖头向下轻轻一挑，那串银铃从少年手上挑落，飞到空中，被苏畏捞到手里。
那少年身手在同龄人中可圈可点，但他面对的是一只套着年轻皮囊的老妖怪，他只觉手上一痛，匕首立即脱手，脚上也被人绊了，整个人不受控地朝前一趴，将圆桌上的盘盘碟碟撞落，一时间雅间里噼里啪啦响成一团。
苏畏仔细检查了一番银铃，这才满意地收了起来。
少年一见，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还给我！！”他跌坐在碎瓷之中，右手一转，黑色的气焰在手心前凝聚，积蓄成团，一击打了出去！
竟然是魔息！
苏畏意识到这一点时，身体已经同时做出了反应，他调动灵力迎击，一道金色的光芒将那魔息击溃，余威打在少年身上，震得他向后一路滑行，直到撞倒那株大盆栽才停了下来。
修魔的人向来皮糙肉厚，方才苏畏又收着力，少年只闷咳了几声又要开骂，苏畏已随之瞬行到他面前蹲下，盯着他道：“魔界的人？”
这少年好大的胆子，苍云宗如此严防魔修，竟然敢混进城来，还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闹事，生怕不被捉去处决了吗？
他刚想再问少年的名字，就见少年恨恨地威胁道：“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这倒是有趣了，方才还耀武扬威，一到闯了祸就知道搬家里长辈出来，真是小孩子脾性。只不过他这怒目圆睁搬救兵的眉眼和腔调，倒让苏畏想起来一个人。
一旦念头起了就经不得细想，只会越看越像。
“嘶，”苏畏猜测着问道，“於行鸢是你什么人？”
听到这个名字，少年的瞳孔微微放大，他动了动嘴唇，有人先他一步发出了声音。
“莫言。”
苏畏的身体一僵。
于是坐在地上的少年又见他变了脸。
方才目光森然，杀气逼人的青衣公子低头呼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已经换成了一副惹人可怜，委委屈屈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受了欺负的那一个。
苏畏哎呀一声向后跌到，惊恐地看向靠在盆栽上的少年，然后快速起身，扑倒在门口的季无沉身前，一把抱住他的腰：“师尊救我！”
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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