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她的崩溃，他的歉疚
苏易国庆回来后第二个星期就已经找到新工作开始上班了，虽然通勤时间要四十分钟，但她考虑了一下还是打算和孙玉一住在一起。
即使她每个月给孙玉一的那一半房租足够她在离公司更近的地方租个舒适敞亮的一室一厅。
虽然那并不是她的家，但很喜欢那个地方，喜欢回去时心里有一个人让她期待着，使下班回家的那四十分钟也变成美好期望的等待。
家里有人等她的感觉她其实早就已经忘了，孙玉一又帮她找了回来。
苏易对孙玉一不是依赖，只是离不开。
都说，由简入奢容易，由奢入简难。
这份期待对于苏易来说就是奢，她现在做不到割舍。
10月28日，是苏易的生日，这一天她将在异地的工作中度过。
苏易坐在高铁座位上，列车慢慢地开始向前开去，窗外的城市往后走，一点一点的消失在她的眼里，列车内车厢前方显示屏里的车速数字不断地在往上增。
一个半小时之后他们一行三个人从高铁站出来后，叫了辆车去往事先订好的旅馆，苏易和另一个同事住一间双人房，领导自己住。
她们是早上10点到达旅馆，下午的安排是去考察建筑位置的地理条件和周边的环境，做详细的实地调研。
第二天主要是周边城市环境的考察，甲方那边给他们安排了一个熟悉当地情况的人做向导，计划当天傍晚离开。
孙玉一连连地叹气，她天天工作到凌晨3、4点才回家，本来打算28号早晨给苏易庆祝的，看来计划是要泡汤了。苏易安慰她说可以和她视频，蛋糕可以回来再吃，每天住在一起了，不需要在乎能不能在哪一个日期见面。
27号晚上12点一到孙玉一的视频通话就打来了，苏易拿起手机，这时候手机顶部同时弹出了一条微信，是顾知发过来的。
顾知：生日快乐！
苏易愣愣地看着那条消息，直到它自动隐藏起来，才接了孙玉一的视频通话，她挺意外顾知还记得她的生日。
结束视频后，苏易给他回了条信息。
苏易：谢谢。
很快顾知又发了微信过来：我请你吃饭吧。
苏易：不用了，我还在外地调研，明晚才能回去。
顾知：在哪出差？
苏易给他发一个大概位置。
顾知：明天晚上几点能回到？
苏易：最早可能也要差不多8点。
顾知点开手机日历，28日那天标注了重要节日，日历下方显示着几个字，‘童话公主’。
他看着眼前桌面上放着的四四方方的礼物盒子，给苏易发消息：你回到的时候能不能先来趟我家？
苏易：有什么事吗？
顾知：嗯，有重要的事。
苏易：要不你现在说？
顾知：见面说比较方便。
苏易：好。
顾知：在外面注意安全。
顾知：早点睡。
苏易：好。
顾知：晚安。
苏易：晚安。
苏易看着手机在想，什么事情不能在微信里说？她走了一天脚很累，也很困，放下手机，心一横就躺下睡觉了，心想，算了不想了，如果真的是急事他也不会等到明天才说。
第二天工作结束后，苏易直接从高铁站去顾知家。
十月末天气已经开始冷了，苏易穿一件有些厚的灰色毛衣，长裙里面还穿了条黑色裤袜，从出租车里下来，往顾知的家走去，马路边的风很大，她缩了缩脖子加快了脚步，进了公寓楼里才开始慢慢暖和起来，电梯内的灯光是亮眼的白，像家里新换上的日光灯一样亮。
苏易拉着行李箱按了顾知家的门铃，此时已经是晚上9点13分了。
很快顾知就把门打开了，苏易看着他身后昏暗的房子，疑惑地问：“你家灯坏了吗？”
顾知咧嘴一笑，摇头，顺手接过她的行李箱，“没有，进来吧。”
他把苏易的行李箱放到墙边，苏易站在一边等他。
跟着顾知来到客厅，苏易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不开灯了。
眼前是一个点了蜡烛的生日蛋糕，整个客厅只亮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蜡烛的火光照亮了蛋糕上面苏易的名字。
苏易怎么也没想到顾知说的重要的事情竟然会是给她过生日，她站在那看了蛋糕好一会儿又回头去看顾知。
顾知笑着拉起她的手，往沙发走去，将她推到沙发上坐，“过来，坐。”
拿起旁边的蛋糕，坐到苏易身边，唱起了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永远快乐”
他的眼里映着烛光，晦暗的光线隐去了他的身形，柔和的光线弱化了脸上的轮廓，瘦削的侧脸有了些圆润的感觉，苏易有一瞬间看到了他十年前的样子。
从前他唱起生日歌的时候声音是带清脆和爽朗的，现在是低沉而厚重，经年分别后他们在各自的世界里专注地写着各自的考卷，长大成为了自己。
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如期见面。
苏易捏紧了手下的裙子，忍着不想哭，但是眼泪还是一滴又一滴的往下落，顾知看着她的眼泪不断地从脸上滑落，唱歌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即使拳头握得再紧，苏易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顾知有一瞬间脑袋出现了空白，然后心疼就占满了整个心脏，她的眼睛和滚落的眼泪里都是烛光，光线照得脸上的那两条泪痕清晰、明显。
顾知将蛋糕放在腿上，抬手要给苏易抹去脸上的泪，声音里全是心疼，“生日快乐，苏易。”
苏易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眼泪还是一直往下滴，哽咽着，一字一顿地把话说完，“我，洗把脸。”
顾知将蛋糕放在沙发上，站起身，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苏易前进的方向，苏易的脚步停得及时才没有撞上他，沙发和桌子之间的距离不大，他站在中间苏易没办法过去。
苏易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的自己，抬手抹了把眼泪，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不断从眼睛里流出来，她艰难地挤了个笑脸。
顾知看着苏易哭但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因为他对她的事情知之甚少，缺席的十年时间足够一场翻天覆地。
她一个人从风雨里走来，只选择在阳光灿烂的日子来见他。
顾知心里难受，除了他已经知道的火灾、一点关于她和她大伯母的事情之外，那十年里她经历了些什么他不知道，苏易一直没有跟他说过任何关于那十年的事情，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竟然哭成了这样，“想起了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
苏易又用手抹了下泪水，微微地摇头，声音仍然哽咽，“我，感动。”
顾知没忘记她是个很会撒谎的人，但这个谎非常笨拙，他都不用费时间就能拆穿，她哪里是感动，分明是痛苦。
顾知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听着她说话都不清楚的嗓音，心里绞着，靠近一步，张开双手将她搂在了怀里，苏易的眼泪落在了他的衬衫上。
苏易一开始没想过一朝分别最后会是陌路，后来时间越来越长她才渐渐地意识到一旦松手就不再是她的了，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现在依然是这么想的。
所以她哭不仅是因为过去那些痛苦的经历，也因为她和顾知之间必然的悲剧。
她对顾知有着许多不能说的话。
因为那全是孩子气的话，不适合成年人说。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更在乎顾知过得好不好。
“我很想你，很想、很想、很想你。”
“我不想你走。”
“你能不能留下来？”
“留下来好不好？”
“不走好不好？”
“我一个人害怕，你别走好不好？”
“回来好不好？”
“我后悔了，你回来好不好？”
看，全是些不管不顾的话，太幼稚，太情绪化，太不负责任，苏易就算是咬碎了牙齿也不会对顾知说。
顾知的拥抱让苏易觉得，她藏在眼睛和心里不能说的千言万语，他好像听到了一样。
所以她可以光明正大地伤心痛哭，完全不用顾忌任何东西。
苏易一直觉得自己有着无坚不摧的坚韧，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想过依靠一下什么人，那怕一次也没有，十年来第一次想起了那个当年顾知住院时她问过自己无数遍的问题，如果顾知不走他们会怎么样。
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站在感情的位置，苏易的答案一直都是不要他离开，可现实容不得她选择。
感情和现实，明明感情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可几乎每一个人都会将它排在现实后面，苏易毫不意外地也这么做了。
没有人会说后悔，约定俗成地把这一行为定义为成长。
在顾知抱她的那一刻之前，苏易都不知道自己能从他这里得到这么重的安全感。
顾知的拥抱让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原来是这么的脆弱，一直被自己藏起来或者视而不见的伤痕全部变得清晰可见。
过去苏易经历那些痛苦的当下一定比现在要脆弱得多，可她鲜少会注意到这种情感，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她常常会害怕，但从来不觉得自己脆弱和可怜，既然选择了活着，那就得努力让一切都越来越好。
她没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没觉得这一切是命运的抓弄，没觉得身世凄惨，没觉得自己是被命运抛弃的孩子，没想过自己是不是注定这辈子必须经历厄运这种矫情的宿命问题。
要比可怜，这个世界上可怜的人千千万万，苏易很清楚自己只不过是个人生有些坎坷的普通人，众生皆苦，一切无常，论凄惨比她更甚的人多了去，人人都有要面对的问题，只不过她要面对的问题多一些、早一些而已。
她太清醒，所以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展露自己的害怕。
可顾知不是别人，是苏易曾经朝夕相处的家人。
即便过去了十年时间，顾知曾经是苏易家人这个事实一直都存在着，所以苏易对顾知在情感上其实还有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依赖，顾知对于她来说就是特别的，像小王子那朵唯一的玫瑰一样珍贵。
顾知唱起生日歌的瞬间，苏易已经崩溃了，那些明明已经很远了的委屈、伤心、思念、疼痛、彷徨和害怕全数跑了出来，在心里头翻滚。
好像这些东西它们自己找到了着陆点，所以叫嚣着从内心深处跑了出来。
苏易每年都会给自己买一个生日蛋糕，回家关上所有的灯，蹲坐在地上，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就那么蜷曲地坐着，一根蜡烛熄灭她又点下一根，一根接着一根，直到最后一根蜡烛熄灭。
即使是房子被烧了之后的那几年，她没钱修整，还是会在自己家里过生日，靠坐在墙边，更显得凄凉，孤独的她离外面鲜活的世界天涯海角般的远。
每次买蛋糕回家时都期待着回到家顾知会在门口等她，笑着跟她说回来给她过生日。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只要想想也会短暂地开心一下，她总告诉自己万一他真的回来了呢？！还是忍不住会有奢望。
她总在等顾知回家，可是从没告诉过他。
苏易抬起左手也想抱顾知，但最终还是放了下来，他不是十多年前的那个顾知，即使再崩溃也不能犯傻。
苏易往后迈了一小步，想离开他的怀抱，顾知搭在她后背的手往腰间揽去，用力抱紧了她，苏易那只往后迈出去的腿脚尖轻微点了一下地面又被顾知的力量带了回去。
他知道苏易一定不是因为感动而哭，感动的哭不是这样的，她连句话都说不顺畅，这是痛苦的哭，是极其痛苦的哭，即使她什么都不说，他也知道这些眼泪里有她十年里的苦楚和不易。
顾知低下头侧脸靠在了她的头上，轻声地说：“十年前我不该走。”
“对不起。”
苏易本来已经不哭了，他的这一句话又勾起了她心里所有的委屈，只是因为他的这句话就满心酸楚，眼泪又开始涌出了眼眶，似乎当人觉得自己有了依靠之后，曾经说不出来的委屈会全数变成眼泪。
苏易的情绪已经彻底崩溃，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声音哽咽在喉咙里，痛苦得难受，她现在只想旁若无人那样号啕大哭，好像哭到眼泪都流干，那样才能减轻点痛苦。
顾知：“我爸都告诉我了，当初你教他哄我离开的事情。”
“你的良苦用心我知道了。”
“我对于你来说是不是还不够重要？所以你从来不跟我解释，就这样让我一直误会着。”
苏易哽咽着回答：“不是。”
她想起了十年前凌晨静悄悄的医院、空荡的街道，还有她自己那无法控制的害怕，决定让顾知离开是切肤之悟。
当年站在马路边看着越来越远的出租车，想着自己一个人怎么办的彷徨，回到家后那种死亡般的寂静，苏易现在依然清晰可感。
顾知：“以前我以为你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是我低估了你。”
“你其实一直都很聪明，擅长隐藏，又会撒谎。”
“被你骗了这么多年，我也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你要藏事情的时候，说话总爱说一半藏一半，真假混在一起听起来就很像真的了。”
“剩下的那一半，你不说，我永远不知道。”
“所以，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告诉我这十年你经历过的事情？”
“我一直都在等。”
说完这些话后，顾知就安静了下来，头靠着苏易的脑袋，闭起了眼睛，等苏易回答。
苏易的情绪已经渐渐地平复下来，那十年确实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可她想说的只有‘想念’二字，这两个字也是她这十年来的主旋律，想念爸爸、想念妈妈、想念顾知、想念轻松快乐的时光。
苏易靠在顾知的怀里，头一次把心里的话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我想你们。”
顾知睁开了双眼，心里翻涌着内疚，将她抱得更紧。
她一个人将被大火烧成焦黑的房子一步一步地修复成现在的样子，得有多艰难？
她身边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是怎么熬过那段时间的？
一个人站在被烧得七零八落、满地灰烬、墙壁焦黑的房间是怎么样的一种孤独和悲凉。
如果当时在她身边，她至少不用一个人坐在漆黑的房子里一整个晚上。
如果当时在她身边，她哭的时候至少有一个人陪着。
如果当时在她身边，她至少不用跑去警察局墙边蹲着找安全感和心理安慰。
顾知越想越内疚，越想越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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