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马统,你做什么啊?”
被梁山伯扶了一把才未曾摔倒的祝英台看着来人厉声,神色愠恼。
这书童却是对得起他服侍的官宦家庭,脸上一变就换了张笑脸,只姿态还带着盛气。他抱手向祝英台一鞠躬,顺利又将我们隔远了些,“对不住,对不住祝公子,是我跑太快了没刹住,不小心冲撞了您,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
他这话显然没几分真心,偏又让人难以指摘。自小被娇惯着养大的祝英台更是受不了这份气,眉头皱得越深,当即就要指责对方。好在他身边还有个和事佬梁山伯劝阻。而我也不想因他们吵架耽误了上课的时辰,便遥遥望了一眼慢悠悠走在后头的马文才,向笑脸迎我的马统说道:“你别耽搁时间,认真点跟几位公子道个歉,然后再跟我说事。”
大抵是没有其他人敢这样越界吩咐他,又或者是我的语气太过柔和,马统呆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僵硬地转向马文才的方向。
隔着老远,马文才自是不知道我提出的要求,马统投过去的目光也无法传递那么多内容,故而面对无意快走几步过来的少爷,这个小书童没能如愿以偿要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他回过头来看了我几眼,又转头看了马文才几眼,不知心里在做什么打算。但最后,在马文才不耐烦地皱了眉时,滴溜着眼珠子的马统还是向我低了头,随后再次向祝、梁、荀三人致歉。
他们三人看我的眼神立马就不一样了。我无奈,但也不准备解释,只重新看向马统,询问道:“你们家公子让你来做什么?”
马统即刻笑开:“少爷要我来帮悠姑娘背琴。”
我挑眉,望向他左肩已有的那一把长琴,不假思索便要拒绝。可马统一看我视线所投,便哭丧了脸,颇为委屈地开口:“悠姑娘,少爷……”
他倒是会看人脸色看菜下碟。我没好气地瞪了马统一眼,直把他逼得缩了脖子,这才敛了神色面向等我的三人,“祝公子,梁公子,荀公子,我和马公子有几句话说,你们先行一步准备上课吧,我们稍后再聊。”
梁祝二人还有犹疑,可我已经转了身面向马文才的方向,他们也只好作罢。马统兴冲冲地又向自家少爷跑去,一把琴被他背着倒是稳当。他向前跑了几步,才发觉一同迈步的我并没有跟上他。他停下来,重复了前不久的动作,看看我,又看看他家少爷,最终还是挠着头回到了马文才身边。
马文才也还是保持着原有的速度信步而来,我好脾气地站在原地等他,也同样不愿多走几步。我们之间,总是会有莫名的较劲,似乎谁让了步,谁就会永远屈居于对方之下,而这,偏又都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结果。
等马文才走近,我才转身与他并肩前行。
他目不斜视,我只好先开口解释:“这琴名唤鎏澄,是我父亲亲手所制,所以我不能假手于人。”
“哦。”他淡淡。我也把目光从他身上收了回来。
马统小心翼翼地绕到我们身后,生怕我发脾气走人。我睨了他一眼,满意地见到他往马文才那边挪了半步,才又开口说道:“鎏澄以梧桐木制,蚕丝为弦,金徽玉轸辅之。”
马文才低头看我:“我没兴趣知道这些。”
“哦!”我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你要是再不出声,我都担心我还得纠结一番这梧桐木的出处,蚕场的蚕年龄几何。”
“哼。”他的嘴角终于上扬,只是发出的音节还是强装着不屑。
我默默腹诽他的难哄,猜测到他余下的别扭所从何来,低眸浅笑,有意转了另一个话题:“有道是‘病去如抽丝’,我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看得出来。”马文才许是猜错了我的意图,上下打量了我两眼,眼里对他认为的我的没话找话满是揶揄。
我立刻还击,还刻意拉了长音:“看来文才兄很是关注我。”
他果然语塞,我捂嘴偷笑,清了清嗓子再道:“其实朋友之间互相关注是很正常的,文才兄你关心我,尽管大大方方说出来,我会很高兴的。”
“你想多了!”马文才当即反驳,可他看向旁处那不自然的动作还是出卖了他,“谁跟你是朋友!”
和马文才相处那么几回,我已经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话得反着听。所以当他急了,我反倒开心起来,特意绕到了他跟前倒退着走,“文才兄,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我当真了,你说到时是你伤心,还是我伤心?”
我们同时停步,马文才气闷地看了我一眼,神情中竟是透露出几分可爱。我抑制住想踮起脚摸他头的冲动,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意晏晏地同他对视,“文才兄,我很喜欢你这个朋友。”
马文才的眼里显现出惊讶,而比他更为震惊的则是先时不远不近坠在他身后的马统,他大概是没有预料到有人会向他们家那个坏脾气的少爷说出这么一句话,因而诧异到做出了一件他原本也绝不会犯的错事。
这回真的来不及刹住脚步的马统一个踉跄,栽倒在了马文才身上,而没有防备的马文才则是向他面前的我扑来。尽管他已经反应迅速,尽可能侧身让过了我,可要想完全避开我,他只能选择让自己侧摔倒地。对于他来说,这是他的面子和我的清誉的问题,但对于我来说,这完全不需要选择。
我几乎没有考虑,伸手拉住了马文才。他握住我的手臂,借力稳住身形,也不可避免地将我环在怀里。
我不知他的心情,但本意救人的我此刻却是莫名感觉到了一阵慌乱。我放开攥在手心里的他的衣角,向外退开一步,弱弱说道:“我已经站稳了。”
我没有抬头看马文才,自然错过了他的神色变化。他抬脚一踹,一旁已经识趣地放下了琴的马统就狼狈地摔倒在地。他的身体瑟缩着,可马文才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看着做好准备要再次承受暴力的马统,我于心不忍,也顾不上周围人的目光,再一次拉住了马文才的手臂低声劝阻:“文才兄,算了。”
马文才没拨开我的手,但他也没放下他已经抬起的腿。等马统结结实实地又挨了一脚,他才黑着脸怒斥:“狗奴才,下不为例,滚!”
马统伤得不轻,我暗自摇头,走到一边抱了他原先负责的琴,眼神示意他往医舍去。马文才自然是将我的动作尽收眼底。看着他没有阻拦的意思,小心翼翼的马统才敢有离开的打算。他从地上爬起,向马文才磕了个头,又向我拜了一拜,这才捂着肚子一步一缓地离开。老实说,当奴才当到他这个份上,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们重新前往讲堂,马文才要回他的琴,一手揽在臂弯。他见我又回了一次头,脸上表现的不悦更甚,“不过一个奴才而已。”
“他应该跟了你很久了吧?”我为他的薄情产生一丝害怕,“他看起来伤得不轻。”
马文才满是无所谓:“只是一点皮外伤,他做不好本分,该吃吃苦头。是你太过仁慈了。”
他最后又补了这一句,我一愣,旋即摇了摇头:“小打小闹我能接受,我只是不喜欢身边的人出现伤亡。”
他们这一类公子哥有这样的行为我其实能理解。大户人家里,惩罚奴仆是常有的事。对于他们,主人家不会费心说教,基本是诉诸暴力,用处罚的方式来约束他们的行为。马文才出身官宦之家,他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能有这种想法和行为我一点都不奇怪,我只是单纯不喜欢而已。
我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一时突然的低落轻易就被马文才察觉,他不愿与我在此事上多有争辩,于是生硬地转了话题:“你要和我们一起上琴课?”
“是,”我顺从点头,“除此之外还有剑课,谢先生和山长都同意了。”
马文才这才微微吃惊:“你还会用剑?”
“弩·箭用得比较好。”
我们总算找回一点先前的平和,他和我一道前行,周遭的人路过时有意靠近,却又慑于马文才的威严不敢停留。那一刹那,我由衷感觉到了一阵欣喜,忍不住就弯了嘴角。
“你笑什么?”
马文才甫一开口,我才知道他原来一直都有在注意着我。这一发现让我的喜悦又添上几分,我莞尔,如实以告:“我刚刚发现,有你在身边,我可以清静不少。或许下次上课,我应该继续与你同行。”
当然,这得看马文才的心情。
我预料到了这一句,可是马文才却问了另一句话:“你不怕我?”
“为什么要怕?”
我反问,他不言。于是换我再问:“还是说,你希望我怕你?”
他的眉头陡然皱起,想法也被轻易泄露,但马文才仍不愿直言,只是一味追问:“为什么?”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喜欢一个人和讨厌一个人有时候是没有理由的。我在脑海里过了两遍,总觉得哪种回答都有些牵强,干脆就对他摇了头。意料之中,马文才并不接受。他拦住我停在原地,誓要我给出一个答案才算满意。那样子,跟年节时来我家里吵着要果子吃的小孩也差不了几分。
可我真是想不出什么答案来。
我望着他的面庞,怔怔出神之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光影,我仿佛窥见了关于马文才的什么,可是那个念头消失得太快,根本来不及被捕捉。
眼前人的神情越发急切,我倒是没想过看起来永远都气定神闲、胜券在握的马大公子会展露出这么一副模样。他并未靠近我半分,可我却由衷地感受到了一股紧迫感。再一次的,面对马文才紧锁的目光,我的脖颈处仿佛又贴上了他微凉的手指。我可以感觉到那一处脉搏的剧烈跳动,也可以听见当日靠在他胸口时感觉到的强劲心跳,终于,我向前一步,将我最脆弱的部位交到了他的掌心之中。
“唔,这么说或许不太合适,但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的话,那么我想只有五个字。”
“是什么?”
他的呼吸变得缓慢,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缓慢。
我直视他的双眼:“情不知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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