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九章
马文才倒是没料到王悠会这么快就来找他,而王悠也没想到他见她时神色并没有预料中那般欣喜。二人各怀心思,开门见了之后竟是生出了些许尴尬,呆呆地就站在门口都没再有挪步的心思。
马统和广白在他们身后看着着急,一个狠使眼色,一个悄悄扯了扯主子的衣袖,无果后又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样的无奈,只好是泄了气陪他们一同站着。
好在这时起了一阵风,王悠身上的香气随至马文才鼻尖。他加以掩饰地清咳一声,对面的人也适时轻咳一声,两人互看一眼,又飞速别开,心中仍是在盘算。但他们的小心思还没来得及细长,人就被后头心急的两个奴仆借机让进了屋子。
屋内烛火通明,正对门的榻上置有一方棋盘,经纬之间黑白散落,座旁又随手放了一本翻阅开来的棋谱,显然是未来得及收拾的模样。王悠随意扫过,不着痕迹地看了马文才一眼,想来她叩门之前,他正在此研究残局。
“我打扰你了。”
广白为王悠取下斗篷,王悠便上前一步福身,施施然向马文才行了个礼。马文才自是皱眉,刚想扶她坐下,不想王悠又客气了一回。
“这是做什么?”
不止是发问的马文才,就连与王悠厮混多年的广白都觉得自家应该是不拘小节的小姐这回有礼得过分疏离了些。
王悠却是笑意盈盈。她这段时间折腾得清减了不少,加之病中,笑起来平添了几分弱柳扶风之美,看着倒与往日大有不同。马文才情思起伏,借口让马统关窗防风别过眼,却又听身前的人阻拦:“不用关,还这样就好。”
太守府内筑山穿池,引活水绕庭院,马文才的书房临水,又幽于竹木从萃处,既闻水声,又饮风香,最不适合闭门而居。王悠越过马文才走至棋盘前落座,边收拾棋子边向他解释:“我才刚那两次行礼,一是为了道歉,二是为了致谢。身外之物你不缺,我暂时也没想到什么更好的主意来许你,所以只能先行礼替代,你不可以不收。”
她这般任性,虽未像以前那样仰头直直看他,言语中却也是恢复了些许生机。马文才欣喜,自然应允。他帮着捡完最后一角的棋子,将白棋盒放至王悠左手侧,“可还有精力?手谈一局?”
他们是许久没一起下过棋了。王悠点头,这一回却是放弃了中原腹地,将白子径直落在了靠近自己的一角。
马文才哑然:“高手曾在腹,怎么这回反倒捡那金角银边去了?”他跟着也下了一子,仍旧在中腹。
王悠只管排自己的兵,“我初学棋时,父亲便教我‘金角银边腹中草’,我自个儿玩了几年,现如今棋逢敌手,要想再有突破怕是还得从最源头的方法里找诀窍。”
她这话似乎意有所指,马文才抬头,却仍不见她瞧他,思量之后便道:“你现在找我,可是有什么难处?”
王悠松了一口气:“难处倒是没有,只不过有几件事要和你商量。”
他收手想停止落子,王悠及时按住:“再陪我玩会儿。”
棋盘内侧移有亮灯,灯下美人,秋水盼兮。马文才只觉得王悠这一抬眼,眼神中多了些许他一时捉摸不透的东西。他试探地反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挣脱,但也没有如他的意。
“可以放心了?我的手不凉。”王悠淡淡地将手抽回,纤细的指尖落入白玉石中,随意夹起了一颗填到她的阵营中去,动作连贯而不带有半分惊慌,令马文才不由得挑眉停望。
王悠仍旧是任他打量,撑头思考棋局时也顺带将要说的事情分桩分件娓娓道来:“我来府上叨扰多日,诚然有你这个好友当借口,可入府不拜主人,不见长辈,总不是我这个晚辈该做的,所以我想请你帮我引见太守大人和夫人,我好当面行礼致谢。”
马文才握着棋子的手一紧,随即让黑子落在了王悠的白子周围。他按于棋上的力道过重,连指尖都在泛白,恰与他下颌线处的凌厉形成一股迫人的气势。王悠察觉到他莫名的怒意,但又无端觉得眼前人透着几分脆弱。她正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错觉,就听闻马文才语气平常地吩咐:“马统,去找老爷请示。”
“诶,等一等,”王悠再拦,“我想着,明天便回书院,所以之前还有个叫青女的丫头,怕不是被你责罚了,让马统顺道带着广白去看看,也安了我的心,可好?”
“去吧。”
又落了两子,马文才才有答复。待侍立一旁的两人答应着离去,王悠收回目光,望着低头看棋的马文才浅叹:“你面上总是这般冷。”
“你的心又何尝容易捂热?”马文才微微抬了下巴,却未看向王悠,只是将棋子扔回了盒中,询问道:“收了吧?”
“嗯,收了。”王悠耍赖似的抹了棋盘,自己就侧趴在矮桌边沿,静静地看着棋子跳动,“今晚下的也不知是什么棋。”
她的面上是遮掩不住的倦色,马文才见她两颊微微泛红,担心是又起了热,却是怕她抗拒,再不敢唐突,因而只是取了广白留下的斗篷为她披上,“累了就早点回去休息,羚羊角放在床边高柜的第一格里,睡前让广白磨水给你喝。”
“还不行,还有事情没说完。”没有旁人在,王悠又知马文才不会介意,便调整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闭着眼同他交谈,“等回了山上,就不如这边自在了,很多事到时候办不了。”
马文才倒不知道她这样小小的一个姑娘能有多少事情要办,他倒了杯温水,权当是听她诉苦,却不想平日里做事能免则免的人,此刻处理起事情来却是条理清晰,面面俱到。
原来那日,王悠自广陵出走,本意是要往外祖母家寻求庇护。可在中途,她便改了主意,转而打算向南而避,且走且看。一切本还顺当,但随船行至杭州时,有两个不知好歹的窃贼盯上了她,她只好借由询问路途的机会一直躲在船老大身边,令两人无法下手。待船抵达上虞,王悠就提前离去,不妨那窃贼中的一个,却是跟上了她,伺机在暗处动手。
“他一人我还敌得过,但我没料到他在岸上竟还有同伙。我只与你交过手,次次你还让着我,可想而知,我一人对上四个男人该有多难。”
“他们可伤了你?”
马文才拍案而起,王悠睁眼,明了他眼里更深一层的担忧。她的手指冰凉,去碰他,也同样不暖。王悠笑着摇了摇头,只让他坐下继续听,马文才却是再没放开她的手。
“他们不曾伤到我。我有意往人多的地方走,是在码头到市集间的一段路才被拦住的。那四个人里,跟着我的那个瘦子,脚有点跛,所以跑不快。同伙里头,有一个年纪跟我应该差不多的小孩,也不成气候,只有另外两个壮一点的男子才会对我造成威胁。所以我的第一反应是跑,跑不过了才想着各个击破。”
王悠维持着原先侧趴的姿势,因而视线也一直落在下方,直至马文才握她的手一紧,她才发现他似乎是有话要问。
“是想知道后来怎么了吗?”他久久不开口,王悠只好自己做了猜测。她的眼中仍有点点笑意,看得马文才更是心动怜惜。
“怕不怕?”
他的声音低沉,且罕见的温柔。王悠再有种被安抚了的喜悦,含着泪摇了摇头:“开始怕的,后来华姐姐救了我就不怕了,再回到这里,更不怕了。”
华敏与王悠在上虞的一段经历,马文才大致能够推断出来。他止了王悠的话,自己将猜测一一说出,对面的人只需摇头点头,间或补充一点细节,也就将这几日的遭遇还原了个□□分。
王悠没有想过马文才会到上虞找她。当他们在这间屋子里恢复在书院的熟稔,她曾心存侥幸地想或许她认为的马文才的情感只是她过于敏感而带来的错觉,可他一步步地在告诉自己,她所察觉到的都是真的。
惊慌与愧疚同时向她席卷而来,王悠蜷了身体,捂面而泣:“马文才,你不要对我这般好,我回报不了你的这份感情。和一个不爱你的人成亲是获得不到幸福的,我还没有考虑过男女之情,也压根不懂得爱一个人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你最好是不要再喜欢我了,我们就回到从前那样,好不好?”
这番话盘桓在心中已久,本以为难以出口,但原来只要开了头,后续的一切便会被推到表面。王悠不敢再看马文才的眼睛,而马文才,早在王悠初次醒来的那日,他就猜想过百合花钗或许只是个巧合,而并蒂种种也都是他会错了意。现在听王悠亲口承认,他心中仍是有一股难以抵挡的失落。他所理解的爱前提是占有,可他爱的人如今却是要求他放手。
“王悠,我做不到。”他目光灼灼,似要将人燎尽。
王悠咬住嘴唇,深呼吸几次还是决定坦诚:“可是我会想利用你。”
马文才或许是震惊的,又或许气愤异常。王悠只将头垂得更低,满心做好了等他责骂的准备。
“我原想着,要是想破解这场婚约,或许借助你的力量是最容易的。所以这次的病,其实是我自己折腾出来的。有你横在我和师兄中间,我们的婚事便有了阻拦,叔父定然不会不顾我的想法。而因为是你,考虑到种种,他也不会即刻就答应这门婚事,所以在这个多出来的时间里,我还有机会可以做很多事情。但是现在我很后悔,马文才,我不值得你对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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