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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十章


她怠懒得动手,进厨房要么是迫不得已,要么是一时兴起,所以亲自下厨的时刻并不算多。而既是要动锅铲,她就又想着要做到尽善尽美,不仅菜谱需得琢磨,备料也要提前。王世玉给马祝两人放了半天假,王悠本想让马文才先回房休息,等做好了菜再叫马统给他送过去。可她到了厨房不久,放好东西的马文才也紧跟着出现在了院门口。

        他不怎么到这边来,对这一处的环境有显而易见的陌生。王悠一哂,引了他到小厨房里的一张四方木桌旁坐下,自个儿转回了灶头备料,“这么早来做什么?我还要忙好一会儿呢,你又搭不上手。”

        方桌上连茶壶都没有,马文才随手搭上桌沿,又反过来确认了没有尘埃,才将目光投向王悠:“我就在旁边等着,不扰你。”

        “房里没人?”她信口一问,不等他答,又清点着调料,从外间拿了两小瓣蒜进来,“我今晚要做几道时令小菜,除了你知道的油盐炒枸杞叶,还有素黄瓜、芦笋炒肉丝、香椿炒蛋和春笋蒸火腿,并一道莼菜鲈鱼羹。你看看想吃什么,我多做一些给你留下,有什么忌口的也趁现在先跟我提了,我好处理。”

        她在桃花小屋里倒没有这般问过他。眼下材料齐全,时间宽裕了,她的温情才适时充盈饱满。马文才异常受用,撑头看起王悠的忙碌,嘴角不自觉含上笑意:“我都好,你看着办。”

        “你可真会点菜,这‘都好’可是最难办的,平日也不见你这般随意。先说好,若是我挑的菜你不喜欢吃,这回可不许抱怨,而且通通都得吃光了。”

        这自然不是问题。马文才微笑,倒也没有回话,再看了王悠一会儿就闭上眼小憩。他前两日晚间在大叔家中打地铺,白日里又跟着王悠东奔西跑,一路照看、帮手,如今闲适下来,不免涌上几分倦意。

        王悠先始还担心他一人无聊,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可以先提及的话题,转过脸正想开口,就见马文才阖目养神的模样,一时便放轻了动作,悄摸看了他几眼,就又放下手里的活计,往外头叫了一个杂役来吩咐。

        苏安和苏大娘正在外间院子忙活,她占用了小厨房,他们便将晚间要用的食材都挪到了外边的大灶旁。马文才的到来他们全都看在眼里,王悠也不打算遮掩,没多说什么,照常和二人寒暄了几句就又转进屋里来,留得苏家母子自个儿在原地犯嘀咕。

        掀了帘子,视线所及处,马文才还是维持着先前姿势,沉静中透出一股子风流,如玉的面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王悠捂捂发热的脸,猛扇了几下后定了心神缓步走到桌子前。她半弯下身子,听得眼前人呼吸平稳,才将手指轻缠上他的手腕,一边又扶着马文才的头,让他平稳地侧伏在桌上。

        她本想做完这些就回去继续忙活自己的事的,可真正安置好了,心里头倒生出了几丝不舍的情愫。王悠在旁侧的木椅坐下,也学着马文才先前的样子,撑了头看他。她的手不自觉随着他面部的轮廓在半空描摹,往复停留,待得心满意足将将收回之际,忽听人声问:“家里有几块闪青白玉,我让人雕了花样给你做耳坠子可好?”

        马文才的话音很轻,略带着沙哑,懒懒之下多了几分亲近。饶是如此,也仍是将王悠吓了一大跳。她的手指僵在原处,心跳在心虚之下变得快速而清晰可察,一时间竟也忘了做出旁的反应。好在马文才并没有睁眼,王悠紧张地坐直身子,左右瞧了两眼,又下意识摸了自己的耳坠,确认了他是醒着的,才答道:“没得白费那工夫。去年你要我带上来的几套首饰,和马伯伯后来着人送上来的一盒,都还是新的。我这回从嘉兴和广陵又带了不少回来,这些我一天带一个样,都能有月余不带重复的,何必叫人再打?”

        “不过是月余。”马文才心里想着,便是一年也不算过分。他也知道王悠临走前是一件也没带上,便又问:“那些旧的你可是不喜欢?要看不上眼就扔着,回头我让人再送时兴的来给你挑。”

        太守府送的首饰,先给她过眼的已经是铺里的精品,后送来的是照着要求缠丝镶嵌特意又打的,款式上怎么样也落不了俗套。王悠想起陶渊明的话,不由轻笑,对着马文才道:“当真不用。你可还记得大叔唯一夸过你的一句话?他说你从头到脚就品味最好。这话虽说片面,内容却是半点没错。你挑的那些个样式都好看得很,跟我的衣裳也合衬,只不过我总在书院跑跑跳跳,时不时还要舞刀弄剑,首饰太多反倒累赘,现在确实是用不着。你可别叫人再折腾了,否则没有外祖母在场,我是万万收不了的,更何况……反正我可不敢再收你的礼了。”

        她话说到一半就止了,后头的用词更让人觉得困惑。马文才睁开眼,自然地握过王悠的手摩挲,再问道:“为什么?”

        王悠只是摇头,她笑着搭上他的手背,换言:“在山下的日子咱们已经逍遥够了,回来可得收心。我这次回书院,叔父已经说了,在八月前要完成一次考核,琴棋书画剑舞骑射这些都是要考的,所以断然不能再像前几日那般散漫。而你,他明着不说,暗地里也是注意着的,该怎么做就不需我多说了。往后你要来找我,可多带一本书或一张弓、一把剑,我们一处温习才好。”

        对王悠的考核,马文才有所耳闻,他曾经听过桓辕提起,说这是她的父亲自她八岁后立下的规矩,两年一度,内容甚广。却不知,她叔父竟也是继承了这个“传统”。

        “父亲重才,叔父重情,前些年我的成绩都只是堪堪达标,并不算好。今次我又在外待了近一年,他对我想必是更要严厉异常……”

        “你可是想说,要是你考核不过,山长就不会答应让你嫁给我了?”

        马文才紧张起来,王悠掩嘴再笑,顺势也抽了自己的手出来,“这你倒不必担心我,到了年纪,叔父自然会让我出嫁,即便是他不同意,外祖母也不会干看着不管。只是,到时候是个什么境况我也不能保证。”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马文才再次觉得头疼,他原本以为他和王悠情投意合已经算是只差了最后一步,倒不想在她话里还有这么多波折。

        王悠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离开嘉兴前获取的信息,再同他道:“我的婚事主要还是由叔父做主,只要对方门户相当,品性相宜,外祖母那头也不会有太大意见。你近水楼台,自然是有优势,但同样的,你被了解得越多,叔父叔母考量的事情也就越多……”

        话到这里,马文才已经明白了关键,他猛然站起,也顾不上避嫌,握着王悠的肩膀便问:“你的意思是,除了我之外,你叔父他们心里还有其他人选?是温卓岑?”

        “不是。在你眼里,难道我就这么不招人喜欢?”王悠摇头,试图用笑言将这件事描写得轻淡,但还是丝毫不曾抚慰到马文才紧张的心绪,“我与卓岑当日已经说开,这次回广陵,我原想同他结为义故,如此他也可顺理成章地继承我王家名下那些由他打理起来的药铺,可他不愿,所以如今跟我立下契约转成了合作关系。我与他,除了这层,便只会是兄妹,你大可放心。”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心思,哪有这般容易放下?王悠的态度他信,可温卓岑——除非王悠成为他马文才的人,否则这最后一句他就不能十成十地做到。

        王悠却是不知在她不在的日子里,王蕙为了气马文才,总要在他面前长吁短叹地说起温卓岑如何如何好,山长夫妇对他又是如何如何满意。她见马文才变了神色,只当是醋坛子自个儿翻了转不回来,便回头望了一眼门口,再覆了他的手要他回神:“我在桓府的时候,外祖母与我夜谈,提过好几次希望我承欢膝下。”

        桓辕也说过桓家的五少、六少、七少都与王悠年纪相仿,且尚未婚配。元宵节前他们去桓府拜访,桓老太太礼数周到,却绝口不提王悠。这桩桩件件在这里,如今倒是都有了解释。他马文才不怕比赛,可要说拿王悠当赌注,他无论如何都冒不了这一分险。

        “悠儿,我这就下山让我爹来向山长提亲好不好?”马文才的眼神中透露着焦躁与期盼,王悠早料到了他的反应,她也不再分析形势,只冷静地进行了反问:“那我们成亲之后,你依旧回书院来,我守在太守府里?两年?”

        寻常人家,外嫁女若能在出嫁之后有正当理由仍与娘家人同居一处,多数心疼人的长辈都不会放此契机不顾。但王世玉身为山长,必不会让王悠带头坏了书院的规矩。人生度,相思最苦,他已尝过,如何舍得让王悠再误?

        王悠知他不甘心也不安心,因而再直言了几句:“我也不妨跟你说了实话,若是我父母在世,以你对我的宠爱,你的才情、家世,这三方相加,也就足够让你稳坐东床。而现在,虽说是我叔父做主,可是事在人为,你的信心难道比我还少吗?”

        这话无亚于是给了他承诺,马文才大喜过望,激动之余又忍不住忧心,生怕自己再会错了意。他纠结着再次确认,眼里藏着的小心翼翼令王悠动容,待她终于点头,马文才才真正露了笑颜,“好,悠儿你等我,等两年后我就娶你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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