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二十六章
道理讲了,该用的柔情也用了。王悠做到这份上,马文才哪还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他碍着面子,始终不肯承认自己是回心转意,只把一个“陪”字标注得尤其重要,以至于到了学堂,对陶渊明也仍旧是爱搭不理,丝毫没有配合的表现。
不过说起这课堂,也真叫人叹为观止。二人到时,堂内已是酒气熏天,大半的学生歪七扭八地倒在各处。饶是在这书院待过了四年,王悠也未曾听说有哪位先生是这般上课的,怪道马文才会气急败坏地出走。
出于对大叔的关心,王悠几步上前,蹲身提醒此举的不妥。不想陶渊明却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反要她去收集学子们写的字幅。
“字?”她左右张望,这才发现这些躺地的学子身前或是手中,都存着一两张刚刚完成的大字。马文才先她一步,已经取了一份在手里看着,王悠见他面露讶异之色,不免生出些好奇。等她安顿好陶渊明,再回头,就见他已迈步到了学堂正中。
“是有什么问题吗?”
若只是寻常的习字,必然不会引起他如此大的注意。她小心绕过几名横躺在过道中间的学子,缓步来到马文才身侧。后者适时将手里的一小叠纸放低了些,王悠凑近,仍旧扶了他的手臂。
宣纸上龙飞凤舞,挥洒自如,显出近十分的飘逸。粗粗看过,一沓作品中多为上乘之作。她抬头与其相视,马文才眉头紧锁,令人猜不透所想。
“王蓝田也就罢了,秦京生,我可不记得他有这么好的书法。是……那些酒吗?”
酒只是寻常之物,品质再佳也不可能令人一瞬之间能力倍增,可要使人有茅塞顿开的飘忽之感,有一物却能够办到。马文才神色一凛,大步走向陶渊明,揪着他的肩臂厉声询问:“你可是在酒里投放了五石散?”
五石散,起于汉,兴于魏晋,流行于贵族名胄之间,以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钟乳石、石硫磺五种矿石配制而成,传有祛病延年、济欲壮阳、养颜美容之效,故为大众所趋。
然此物虽以药称,毒性却远胜于寻常药物,用得久了伤身且伤心,再离它不去。王家早年也曾跟紧潮流,尝过一段时间的鲜。然未曾三月,王世襄便着人全数销毁家中所存药粉,并严令禁止府内人接触此物。王悠虽未亲身尝过此品,可对于服食后的症状却是清楚得很,加之近日研读了医书,稍加查看后便能确定这倒地的一众学子仅是陷于普通醉酒。
“文才,大叔没下药。”
她取出手巾擦拭,随后才从祝英台身边站起。马文才闻言神色一松,可也是等到了王悠出手干预才放开了陶渊明的衣服。
“你总是那么冲动,还不快跟陶先生道歉。”
话似是责斥,但其中称呼变换即刻透露着说话人的用意。马文才满脸愤愤与不服,半躺在地的陶渊明却是撑了头笑看。
气氛是越发尴尬起来。为着调解,王悠只好在无人言语的空当里头,详细解释起她的判断依据来:“五石散以矿物制,药性极热,食用之后会感全身燥热,五内如焚,谓之‘石发’。此症需冷物解热,故而五石散又名作寒食散,意为此物宜寒食调和将息,食冷食、洗冷水、吹冷风皆可。然,我看这学堂内众人,均无热状,面上酡红亦是因为酒气上升,想来并非药物之过。再者这酒,亦是属于性热之物,若直接冷饮,只会加深五石散药性,故而与其他食物饮品不同,需得先烫过或温过,挥发热力之后方可饮用,否则只会火上浇油。”
马文才离开的时间说长不长,而如今触碰酒壶仍感觉得到凉意,显然其中酒液未曾经过处理。陶渊明见他脸色变换,眉头再次皱紧,越发显出得意神色:“丫头博学多识,将这重点讲得很是明白。不过想知道我是否下了药,何须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只要看看老夫的衣着打扮,就知道我必然是买不起那金贵玩意儿的,要是用得起,还用得上这么大剂量,我又何必向人讨酒喝?有人啊,自以为聪明,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哦!”
“好啦大叔,”王悠见他清醒不少,扶了人坐起,自个儿也去倒了碗酒放着,借此岔开话题,“你既然都推翻了我们的设想,不如再与我们透露一番这习字的秘密。这酒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陶渊明瞪大了眼睛看他们:“特别?有什么特别?这酒就是马大公子亲自送过来的酒,要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也应该由他来说明。”
那就怪了。王悠眼珠几转,心思微动,跃跃欲试地就去触碰桌上的酒碗,却被马文才眼疾手快地拦下,“你做什么?”
她摆明了想试试,而他也明摆着不同意。僵持之际,那一碗七分满的酒直接进了陶渊明的肚子。
“诶!大叔!”
王悠语气焦急,又有眼不疾手不快的懊恼,偏马文才看陶渊明的目光却因此软化了几分,她顾着大局,只好放弃在此事上纠缠,憋闷着将不悦拦在了喉咙口。
马文才难得还记着安慰她,即便这话语听着并不能令人消气。“你喝醉了就睡,雷打不动,便是喝了也没用。”
“那你喝?”
“我同你的情形差不多,必然也没有用处。”
说到此处,马文才终于将目光转向陶渊明,他与先生对视片刻,稍后才悠然起身,对着堂上的夫子行了个礼:“先前冒犯先生,乃学生之过,文才在此致歉,望先生谅解。”
他深深鞠了一躬,见陶渊明受了,嘴角一翘,又往下讲起。王悠心知他必然又要与陶渊明针锋相对,抬手想拦,却是被他挡在了身旁。
“先生借酒授课确有奇效,学生大开眼界,也着实佩服。不过这方法,显而易见不适用于所有人,不说还未曾沾酒的我和悠儿,就是薛如成、庞秀一、林芝文等几人,因酒量浅薄,就并未能完成先生布置的任务。他们的桌上或是斑斑墨迹,或是如鬼画符,显然是因为不胜酒力,才提笔便已倒下。一节两节如此便也就罢了,若是节节都要饮酒,怕是我们这几人往后再不用学习,只能一心钻研杜康之道。故先生授课之方式,恕学生不敢苟同。”
王悠先时却是没有想过这一点。她自小承父亲的教诲,认为非师者亦可为师,故而对各种教学方法都保持着极大的宽容。易者,择而从之;难者,转而化之。只要想学,便没有学不会的道理,差别只不过在于所用时间长短罢了。现下马文才一提,她才发觉这种方式确实存在很大的漏洞。
话已至此,马文才已没必要再留。他本也就不打算留下来,因而仍是如同前一次一般,没打任何招呼,沉着脸便往外走。王悠就在他身侧,他却是没有勉强,只在行至阶前时回身询问了一句她的去留:“悠儿,你走不走?”
王悠面露难色,她看看马文才,又看看陶渊明,皱着脸眨着眼,少顷才放松了咬着唇的牙,长呼一口气算是做下了决定,“你等等我,我帮大叔收好了字再走。”
马文才闻言,便只站在原地。他双手背后,目光向前,落在空气之中某一点,并不完全注意这弯下身拾捡的人,但他的眼里,明显地露出了如见到她时熠熠的光芒与笑意。她说得对,有时候以其人之道才能反制其人。
陶渊明将这一切都收进了眼底,他是不明白马文才这笑意中隐含的深意,但后者志在必得的心思,大抵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楚。眼瞧着王悠一股劲儿地往情爱的陷阱里头钻,陶渊明又是叹息又是无奈,可末了也只能摇头,等着她把一叠作业交到自己手中。
“先生,我和文才兄的作业稍后再给您。”说完起身,却随即又回到原来的位置。王悠瘪瘪嘴,蹙着眉再开口:“大叔,我要么不醉,要么就是醉得不省人事,当真就变成了扶不上墙的烂泥。”
“那有什么要紧?”陶渊明一哂,“你明儿还来不来上课?”
王悠眼睛一亮,瞬间恢复了活力:“王大人不来我就来。”
“那我可得你准备个位置了。王大人这几日定然不来,决然不想来。早上我与他对对子,恰惹了他动了肝火。”
花开花谢,花谢花开,先开者先谢,先谢者先开;人生人死,人死人生,先生者先死,先死者先生。
“噗。”王悠笑得不能自已,真就遗憾早间未能亲眼看到这精彩的一幕。她陡然绽放的笑容映入马文才眼帘,令其心情愈发复杂起来。但他仍不催促,只把冷冷的目光投向陶渊明,默默地在袖下握紧了拳头。而等王悠欢喜地走开,他就又恢复了原先的状态,满意地看着对方的手下意识地牵紧他的衣袖。
“文才,我们还去溪亭吧,带上笔墨,咱们好好比一比书法。”
“好,你要比什么我都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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