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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三十二章


比试到了最后,竟是成了又一堂实地教学。

        真剑到底不同于木剑,王悠前半段发挥甚好,后半段就难免力不从心,最后自然兵败如山倒。

        她一有不对,马文才便能察觉,因而半道也跟着放缓了速度,同时少用了几分力气。重剑比之长剑,本就大有优势,又落在他一个长年练武的男人手里,交手间对于王悠的压制不可谓不大。

        这一场恍惚又回到了最开始他教她的第一节课,磨人的小姑娘也是这般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这般犟着不肯认输。马文才嘴角不由浮现笑意,王悠不明所以,只当他是嘲笑自己,嘴一撅便铆足了劲儿一剑斩了下去,着实有破山开河之气势——只可惜,失了准头。

        于是一直到马统提醒香快燃尽,王悠蹙紧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中途有几次她倒是想放弃,可马文才似是能预知她的所想,一路追着就是不肯饶过,只跟着她的情绪或快或慢地拆招。这一下子,王悠也不好再耍赖不动了,便转换了心思把这当成平时,一点点地吸纳着马文才想传授给她的技巧,直至比试结束也还有些意犹未尽之感。

        “高兴了?”

        “我累了!”

        剑入鞘,带着十分的理直气壮飞向了马文才。马文才稳稳接住,见王悠一甩头已经蹦跳着走在了前头,无奈只好又充当起暂时的“劳役”。

        这般喜悦难免又要招人打趣,陶渊明挑眉笑她:“你这丫头,打赢了不高兴,打输了却快活得跟什么似的。我看这么着,就让你叔父给你判个‘不通过’,如此皆大欢喜才好!”

        “才不!”桌上摊开放着那本折子,巴掌大的页面上,顶部正中用朱笔圈圆一个墨色的“剑”字,底下空白处则留给王世玉盖章、点评所用。若通过了,就盖一个红章,反之就是一个蓝章。那盖印的章子也别有趣味,不止一个,统共一盒,今次要考多少科便取多少个出来用。玉石上半部分雕成各种鲜花动物,与玉石本身的纹路花点连成一体,妙趣横生;底部刻的也不是字,而是对应科目的图案。

        王悠腆着脸,蹲在桌前打开了那一盒红印泥,眼巴巴地看着她叔父:“山长,我进步了的。”

        王世玉并不答话,甚至连一点目光都没有给予。他公事公办地打开了另一盒蓝草染料,待马文才上前还了两把剑,才开口点评道:“王悠今日一胜一负,胜得‘巧’,输得也‘巧’。”

        于是那折子底部就率先出现了一个“巧”字。紫檀细笔搁下,王悠的心忽而觉得惴惴。因着王世玉选了马文才作为她今次的对手,她便猜到她叔父的真正用意,比赛之时反倒是忘了她父亲设这赛事最初的目的。王世玉话中有话,她得之,不免生了愧色。

        “叔父,悠儿……”

        还未说出口,话便被打断:“这世间的事很讲究一个‘巧’字,能有‘巧’不容易,也很好。但万事不能只追求它去,更不能只倚靠它来。墨子道,利于人,谓之巧。可人求巧,却不一定得利。”

        “……悠儿明白。”

        王悠将头垂得更低,马文才望向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王世玉正朝他这方向看来,因而也抱拳说了一句:“文才也省得了。”

        话题这才从这上头转开。

        一方红印被压在纸上,碧玉青章被孟颦收回盒内,王世玉没再往折子上添话,仅是合了页子,将其递给了王悠。他的目光又落到马文才身上:“悠儿的剑术还不够好,执剑时反为兵器所制。这一处你再多陪她练练,日后需要,可以找我或是你师母来取剑。”

        “是。”前面的作态不知有几分真假,这一刻,马文才倒当真是受宠若惊。宣布了结果,场外的人为着赌局各自散去。他抬眼看向王世玉夫妇,见着孟颦又取出一个金丝锦盒来,将它交给了王悠:“这同样是你父亲所留。他交代过,今年你每过一科,便给你一样。”

        是成人之礼么?

        王悠微微打开盒盖,大抵看出这是一块圆形雕花玉佩,因而抬头又看孟颦。但见她们已经起身,脚步也迈了出去,便止了询问的话,屈膝行礼送长辈们离开。

        她欲言又止,马文才看在眼里。待另外几人走远了些,他才问:“怎么了?有何不妥?”

        “唔。”王悠摇头,将那盒子完全打了开,里头原是一块飘红白玉。那红棉丝丝缕缕,染在玉面左上与右下两角,正反雕的是龙凤云纹,精细好看,“寓意是很好的。”

        “玉质也很好。”马文才点头,心里想着也去找口径大点的这样一块玉石,到时候做了镯子来,正好与这玉佩相称。不妨王悠放低了锦盒,却是取了玉系到他腰间。

        “这是你父亲所留——”

        马文才欲要拒绝,被王悠一手指挡了回去,“这场比试的结果我们俩都有份,我有这个折子,你就留下这块玉。我父亲留的东西多着,我也不能样样都带在身边。让它尘封库里,不如交由你的好。”

        她说话的语气平淡,然而由他的视角往下看,似乎能瞧见眉间的忧愁。马文才稍加思索,握住了王悠摩挲暖玉的手指,“若是你不高兴,我去请山长让我们再比一场?”

        “傻瓜,”王悠忽而一笑,“叔父既是让我们通过,就说明他并不计较我们这些小伎俩,也原谅了我们的过失。我只是……唉……”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说明心中的惭愧,更明了这般僵着尤为折腾人,因而抿了唇角再道:“你知道我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你要是真想我高兴些,就陪我去后山走走,可好?”

        自梁祝为种花驻了溪亭,王悠和马文才一起时就不再往那处走动。念及白日里书院各处也不甚方便,王悠索性拿着后山的地图,避开马场、狩猎场及王兰常去的采药处,重新找个了适合约会的地方。

        马文才是第一回来,绕过丛草,拐进小路,踩着沙沙的落叶走不远,便见王悠落座到了一块扁平的大青石上。此处林木高耸,杉榧荫翳,近听鸟鸣远闻流水,是个不错的所在。他在她身旁坐下,石面一下显得小了,王悠就顺势歪到了他怀里。

        “真是累了?”

        马文才低头,不听见王悠回答,先是挨了她不轻不重的一捏,于是继续道:“确实是该累了,每天要练习这么多东西,跟我偷半刻闲也得跋山涉水,余下的时候还要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真得说身心俱疲。”

        “你净要打趣我!”王悠不安分的手这回祸害起了他的鼻子,马文才挡住一拉,要她乖乖的没法再动。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你成天念叨着你叔父叔母、你大姐二姐,时不时还要扯上梁祝荀,就连马统和木蓝也是关心得很。”

        话音戛然而止,王悠这可就听出味儿来了,她捏捏马文才的下巴,展了他的掌心在上头画圈,“我的心呢,就这么大,而你现在在这最中心的一点,我一直都好好藏着呢。”

        甜言蜜语听得多了,多少也觉得这是哄人的话。就如同每回被罚总要撒个娇求减抄写的遍数,马文才了解得很王悠心里打的小算盘,可偏偏是她说的,他就不可克制地觉得高兴。见他憋不住笑了,王悠才一同弯了眉眼接着划动指尖,“我的家人们在这一块,朋友在这一块,而木蓝她们自小跟我一块儿长大,情分自然不比旁人,就在这两处中间。我也不妨告诉你,未来她们几个的亲事我是必然要过问的,也都想好了嫁妆的添数。”

        马文才对这些事毫无兴趣。王悠也知道这一点,就将指尖移动到了属于家人的一块区域,“你别笑我自己的婚事还没定,就操心起别人的来,橘白、木蓝年纪跟我差不多,还不急,可菘蓝和广白却是该给她们相看人家了。广白你见过,菘蓝呢,就是木蓝的胞姐,快十八了,已经有了意中人——是师兄。”

        她特意拉长音做了停顿,马文才果然露出了讶异之色,不过一开口便提及:“他们的门第——”

        “门第有什么紧要?”

        另一头,祝英台和银心也聊到了这个话题。不过她们谈及的不是男女之事,而是王卓然再留书院的危害。

        原本,按着王兰的诊断,王卓然虽是服了药有所好转,但在病源不清的情况下,最好还是下山回府休养,以便得到更好的照顾。这显然是一个可以达成皆大欢喜的提议,相信经过这么多天的折腾,王卓然也迫不及待想离开此处了。祝英台记得,那天他的神色明显有所松动,然而不知为何,到了晚间他却改了主意,说是要过两天再决定。

        “过两天过两天,”祝英台想着就有些头疼,“要是他的病过两天就好了,咱们这儿又要被他弄得鸡飞狗跳的。”

        “且首当其冲的就是梁公子。”银心同样叹气。

        祝英台想着,恐怕还不止,以王卓然的个性,少不了要查一番他这病症的由来,到时候顺藤摸瓜,若是知道心莲姑娘也有桃花癣这旧疾,怕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要牵连。到时候,梁山伯出头,就更是“罪加一等”了。

        她们顾着皱眉叹气,却没发现斜后方不远,王悠已站起身子走出来紧盯着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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