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五十一章
刘将军自称一介粗人,为了婉转一些,询问之前还是先提了几句别话。但这话题转得实在太生硬,王悠丝毫没有准备,手一抖,倒把茶水倾了个大半。
也亏得这半杯茶,马文才此次反应极快,在刘小姐问出“爹你难道想她当我嫂嫂”这句话时,他已经喊了边上的小翠:“还不快送小姐回屋换衫!”
到底处世多年,刘将军即刻就从这句吩咐里听出了些端倪。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马太守一眼,捋着胡子笑笑:“都怪我,小姑娘家的脸皮薄,我应该找她家里人说去才是。看样子王姑娘是还没定亲,我家里正好有个不成器的儿子,虚长她几岁,文墨一般,只爱舞刀弄剑,就相貌还过得去。我想着最好是有这么一个知进退的人来管管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幸……”
马文才已经完全听不进接下来的话,他现在有些后悔带了王悠下山。原本在山上,只有一个不足为惧的褚闻之打扰,如今到了山下,他自己有了潜在的麻烦,王悠更是多了朵明明白白的烂桃花,着实气煞人也!
再回来时,刘将军已经不提此话,但王悠也不打算多留。她带了木蓝来,只道家里已经派人来催,再次欠身请辞,借机遁了去。
她们在云来客栈落脚,木蓝只觉得愤愤:“凭什么那个刘小姐一来我们就要走?要比起来,我们一点也不比她差!何必退让!”
王悠一戳她的头:“你啊,什么时候也学起这股子争强好胜来了?我们离开,谁说就是退让了?那叫躲清闲。我们下山是来玩的,谁要花那闲工夫去应付那些有的没的。更何况,这是马太守自己招来的事,我们更不要去插手才好。”
“马太守也真是的!”木蓝想想也来气,“要不是老爷不在了,哪容得他这么欺负小姐!”
她还想往下说,可王悠已经咳嗽着要她噤声。木蓝只好换作在心底埋怨了他一通,半晌后又问:“那小姐,那位刘将军提的婚事你要怎么办?”
王悠并未把这件事放心上:“刘将军长年驻守西疆,不出意外,他的儿子往后当是承了他的衣钵,外祖母怎么可能答应这门婚事?”
“对哦!有老夫人在,我们一点都不用担心了!”木蓝一锤手,即时高兴起来,但片刻后她又吐了口气,“还是不对!如果按你猜的,马太守不止有一个儿媳妇人选,那你和马公子的亲事怎么办?”
王悠只是摊手:“我一点办法也没有。现在就看马家那边的了,看他们是要和刘家当亲家,还是要和刘将军抢儿媳妇。这件事上,我又能做什么呢?”
木蓝觉得她家小姐真的很奇怪,但她想再问,王悠先推说累了,要她自个儿去街上玩,紧接着就合衣躺到了床上。
耳听得木蓝退了出去,不过两刻钟,静悄悄的房间里就又有了说话声。并未睡着的王悠以为是马文才找来,半撑身子而起,不想来人却是另外一位,不,两位。
“大白天的睡觉,悠妹你可真悠闲。”
桓辕跨步进屋,王悠一阵惊奇,撩了帘子下床,绕过屏风一看,才发现桓轺也在。“三哥,四哥,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昨日。”桓轺简短回答。
桓辕则不依不饶起来:“我听说你被马文才接走了,怎么一个人跑来住客栈了?他们偌大一个太守府,就是这么慢待客人的?”
“这回不关文才的事。”王悠甫一坐下,桓辕就拍了桌子,“什么叫不关他的事?”
他直指重点:“接了你去,又与别人相亲的,难道不都是他?”
王悠这回肯定木蓝这小丫头是已全盘托出了,她摇摇头慢声道:“都是他不假,不过后一件事他确实也未曾预料。我们昨天到城外游湖,遇着了大雨,不得已在附近农舍滞留了一夜,天亮才进城。他事先也并不知晓家中有客,惊讶不少于我。”
“那他就眼睁睁看着你走?”桓辕觉得这根本不是理由,“去年在我面前还信誓旦旦,今年就忙着出尔反尔了。真是晦气!”
“三哥!”王悠不高兴地喊着,然而桓辕根本不为所动,她只好把目光投向了桓轺:“四哥你评评理,明明是我要走的,三哥却把罪责都归到文才一个人身上!”
桓轺目不斜视:“悠妹,你很危险。”
桓辕得意,认为桓轺与他一派理所应当:“我去年才教你对男人不要抱太大的期望,结果回来才两个月就一头栽进去了,要是我们没来,你是不是就要委身于他了?记住,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千万别糊涂得自降了身价。”
王悠这一刻真恼桓辕的口不择言。她黑着脸不说话,后者于是继续道:“为什么我怪他?因为他是一个男人,一个要当人丈夫的男人。他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我干嘛给他好脸色、好评价?而你出走,那我完全支持,咱们家的姑娘,何必看一个太守的脸色?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是跑到这客栈里来住。就算这是城内最好的客栈,就算你住的是最好的房间,在人家眼里到底是落了下风。”
桓辕的语重心长不免要王悠有所感动,她犹豫着要不要向自己三哥道歉,就听他又道:“依我看来,咱们也不怕花钱,最好是赁一处大院,安安心心地住上,丝竹管弦,歌舞尽兴,畅快自己,也膈应别人!”
“时间不够。”桓轺适时出声,他看着桓辕转向他,盯了良久,只好再出了主意:“褚闻之。”
王悠真是不知道他们三人是怎么搅在一起的,不过褚闻之显然和他三哥臭气相投得很,两人一左一右,吃着瓜,听着小曲儿,又有丫鬟捶背扇风,乐得好不自在。
她着实看不下去,跺了两下脚跑到外头,没几步就见桓轺在园里看花。
“四哥。”王悠停了步子。
桓轺回身微微点头,见她似是还有话要讲,便抬手示意往一旁的八角亭去。“闻之这个别苑布置得还是很好,我听说你要在杭州买宅子,到时若是要布置,倒可以找他参详参详。”
王悠一笑:“我不过是想要个两进的小宅院,大抵布置不出他这边的雍容华贵。”
她其实与桓轺并不算熟,只知道他为人话少喜静,擅长音律。前次在嘉兴,因着他那一段时间恰好大多在外头办事,所以他们也仅是见过几面。如今一说这话,王悠倒觉得好似驳了人家的好意,因而又补充:“不过事情还未定,等我们管家从广陵回来,再着他看着办也不迟。”
“嗯,小可以精。”桓轺低低应了一声,也不怎么在乎那些繁文缛节,先行坐到了亭中的石凳上,再一比手势,示意王悠可以开始问了。
“两位哥哥昨日到书院去了?”
“本想接你,后来拜会了山长夫妇,结识了闻之兄便一道下了山。”
王悠感激他回答的详尽,也觉起这人并不似外表看来冷淡,反而很是儒雅体贴。她因此也不再绕弯子:“哥哥是特意找我?”
桓轺一点头,声音依旧平淡:“祖母要我与你相亲。”
恍若当头就被一棒,王悠庆幸褚家的奴仆还没上茶,否则她又要弄湿一件衣服。桓轺注意到了她的惊愕,但没有加以安慰,只是继续道:“老太太想我们先相处一段时日看看。”
王悠感觉到她的声音在颤抖:“那三哥四哥是都要留在杭州?”
“三哥我不知,”桓轺顿了顿,姿态优雅地扫去吹到他身上的一片落叶,“我明日过后就要回去。”
王悠不大确定他的意思。
“我只当这是一次普通的端午出游。”
她终于放下心来。
桓轺淡淡地望着她,仍是说了之前的一句话:“悠妹,你很危险。”
王悠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如同祝英台当初劝诫的那样,“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去想马文才,忍不住要在人群中找寻他的身影。
隔日,当褚闻之带他们上了重金包下的临江楼台,她才发现,几尺街面之隔就是马家观龙舟赛的地方。
桓辕相当满意这种恍若打擂台的较劲,而褚闻之为此也很是得意:“原本选了这里是想跟王悠打个招呼,没想到今日还有此等妙用,真是爽哉快哉!”
王悠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但后者如今春风得意,压根不再在意。
露台三面都围着纱帐,说好听点是挡风,实则是要拦人。桓辕提前一晚叫人挂了帐幔,出门前又强硬地让王悠戴了面纱,为的就是要让对面的人不仅碰不着,连看都看不真切。
马文才一眼就认出王悠。
她离开前并不让马统跟随,所以事后他派人再去找时,只得到王家租赁着暂住的小院大门紧锁,而各个客栈都不见小姐的回音。他为此整整担忧了一个晚上,然而万万没想到她会在褚闻之那里。
桓轺准确捕捉到了对面那道长久停留的视线。他借着赏街景的由头,端了酒杯扶到栏杆之上,正好挡在了王悠身前。马文才微微皱眉。
风起,帘幔纷飞,他宽大的衣袖也跟着飘逸。发丝飘贴到面前,桓轺也还是未曾整理,他不躲不避,不紧不慢地喝着杯里的酒,就好像再大的风也奈何不了他分毫。如同对面的男人,他同样也紧盯着对方,可不同的是,他的眼里没有任何锐利的敌意,他只是淡漠地,淡漠地看着对面,就好像平常,他也是这样冷淡地看着绝大部分的人与事。这世间哪有敌人?不过都是一群傻子。为了不同目的甘愿沉沦的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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