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二十五章
下台阶时,马文才隐隐听见有人谈论“男人”“女人”还有“青楼”这几个词,他想到王悠,心头一凛,向下快走几步,要现身时一经犹豫,便先躲在了暗处。
来人原是四九和银心,他们不知为何正在争执。马文才定神一听,几句之后果然确认是“青楼”二字。偌大的书院,有谁会跟这一处扯上关系?马文才心中担忧更甚,他知道王悠前一天下山又碰了壁,而自她离开他的房间,他就暂时还没去找过她。倘若她再任性一些,那么……想到这里,他质问四九和银心的话已经出口:“你们在说谁?谁去青楼了?”
四九和银心显然没想到暗处会躲着他这个煞神,他们本就慌张得不行,随便遇见个什么人就要叫糟,如今碰上马文才,当即被他吓得一震,再听清楚了他的问话,更是抖筛似的咬紧了牙关什么也不肯说。眼前人向来与两位主子不对付,倘若被他知道梁祝二人去了青楼,那么必然要闹到夫子和山长面前,到时候不要说记上大过,只怕连铺盖都要卷了。
二人只盼着他能小点声,但马文才哪管这些?他急于要到一个答案,连连逼问,完全不给他们逃跑的余地。
银心心乱如麻,但头脑多少比一根筋的四九好上不少。她见马文才暂时将矛头集中向了四九,转动着眼珠,不经意瞥见学堂的檐角,顿时灵光一闪,急急向马文才道:“马公子,差点忘了,悠姑娘正在找你呢!她就在学堂边上,你快点去见她吧!”
“王悠在找我?”马文才狐疑。
银心忙点了点头,拉着四九打配合,再三肯定道:“是在找你。”
“她没有下山?”
“绝对没有!刚才我们还见到呢!你说是吧,四九?”四九被用力掐了一下才如梦初醒般地点了头,他重复了一遍银心的话,终于有了点机灵地向身后的方向指了指,证实他们才从那处过来,所言不虚。
马文才的怀疑减退,心也半落了地。他知道这两人必然还有事瞒着,但眼下当务之急确实是要先确认王悠的去向,因而决定暂时不与他们纠缠,只撂下了话震慑:“你们最好讲的是实话,否则等你们主子回来,我一并算账。”
“他,他是不是知道了?”待看不见马文才身影了,四九才担忧地问起银心。银心免不了又要骂他一句,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是慌乱得很。要知道,她和她家小姐以前最担心的就是被马文才识破女子的身份,毕竟整个书院里,就他,最有抽丝剥茧的头脑和无人可挡的行动力。银心不自觉地咬起手指,未及想出圆谎的方法,就见地上有一截熟悉的衣袍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来人拖着慢而长的语调,中又夹杂着严肃与愤怒:“刚才你们和马文才在说什么?谁去了青楼?是不是梁山伯和祝英台?”
王悠倚在钟楼的栏杆上,含着麦芽糖棍看马文才在底下寻觅。他似是到了这附近有一会儿,可她却是刚转过来瞧见他。
高处看风景好,高处看情人也好得很。待马大公子沉不住气了,看够了人的王大小姐才俏皮开口:“卿卿,你在找我吗?”
王悠的声音他已熟悉得很,但这称呼,马文才听了一震。他从没听她这样叫过,此前他们之间唯一一次出现这个词,是王世玉对他们的教训——“王安丰妇常卿安丰,戎听之,是为惑溺。”
王悠曾因这二字受过不止一次的处罚,但现在,她好似准备将“惑溺”二字践实到底,不仅不管起世俗规矩,还要拉着他一道沉沦。
马文才又能如何?
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文才听之,听之又任之。
他上楼,正要相问,张嘴却被麦芽糖堵了个满。王悠先声夺人:“什么味道?”
“甜的。”马文才不明所以。
“那好!有个东西给你!”
前言看起来不搭后语,马文才想不到王悠语句的前后关联。他仔细瞧着她的动作,只见她从随身的荷包里取了一条编绳出来,极富夸耀地展示给他:“当当!我编的!怎么样!”
“很好。”马文才已想到先前她找他必然也是为了此,但他仍摸不着头脑。不过他更明白,最好是先不要过问这绳子的用途。
王悠已经介绍开了:“呐,这是青绳和红绳的交股编法。青,代表着青出于蓝,红呢,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看见她笑中含着的羞涩,马文才自然要将知化为不知,他继续装傻:“你不说我不明白。”
“原来你已经笨成了这样!”王悠飞了他一眼,目光中却不自觉地有掩不住的浓情。她低头不让他瞧脸上的神色,抓住他的一只手,飞快将绳子绕到了手腕,“红呢,当然就是月老给我的红绳,我把你捆住了,你就跑不掉了。”
马文才心情得意,调笑问她:“原来你想把我看得这么紧,那么要不要再盖个章?这样以后更没有野花敢沾我的身了。”
“去!”王悠白了他一眼,再不骂他油嘴滑舌,否则按他的赖皮,责任要先推到荀巨伯身上,最后再归到她身上,她可不想再被他绕晕了,莫名其妙地再答应一些要求。她系好绳结就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这手绳是提醒你用的,又不是让你去沾花惹草。”
话到她那头还就掉了个个儿了,马文才初次觉得和荀巨伯与褚闻之有了共识——女人果真不讲理,越漂亮的女人越是。他摇摇头,继续等王悠的下文。王悠没等到他的保证,也觉起男人的狡猾来,她软嗔着在马文才手背上亲了一下,确认盖章:“如你所愿,现在你百分之百是我的人了,绝不许让别人碰!”倘若不是手背处太显眼,到时候丢人的还是她,她还真想直接咬个牙印上去,让旁人好好看看霸道无情的马公子都变成什么样了。
其实这时候也是一个提起另一个话题的好时机,借着说笑掺杂些正事,或许能让马文才更容易接受一些。只不过王悠还在犹豫,得了便宜的马公子先卖起了乖:“我想我们最好先回归正题。你说要提醒我,是要提醒些什么?”
王悠噘着嘴又打了他一下,随后才问道:“我问你,你对狩猎大赛有信心吗?”
“那是当然!”马文才只觉王悠不须有此一问。
“那么你以为狩猎大赛有几个第一?”
“当然只有一个!”
王悠闭上眼摇头,无情地否定了他:“错!当然有两个,个人第一和团体第一。”
马文才不可置否,但他认为,无论有多少个第一都不要紧,因为最后获得胜利的只会有他一个人。
王悠又发问了:“那么这两个第一,哪一个重要?”
只要是第一,那就都重要。这个问题马文才也认为不需要问,他信誓旦旦道:“两个第一,我都会拿来给你。”
没有哪个女人听了这样的话会不高兴,王悠对他一笑:“那么你已经想好怎么拿第一了?”
“这还用想吗?”他信心满满,“只要是我在,其他人就不可能有超过我的机会。”
“骄傲使人落后哦,少年,”王悠扯了扯马文才手上的绳,“别忘了,我们下棋那会儿,因为你逞个人英雄,可输了我不少次。”
马文才显然很不满意她这盆冷水。
王悠很担心他听不进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这番话她于是又把麦芽糖塞进了他嘴里,问道:“什么味道?”
“甜的。”大少爷不大耐烦。
“那么你就要知道,接下来我对你说的这番话,也是藏着甜的。”她握紧他的手腕,接着道:“我很相信你,不过我也要你清楚,这场大赛在你眼里是比赛,可是在叔父他们眼里是一场游戏。游戏有游戏的乐趣,如果你选择注重过程体验,那么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同样高兴。但如果你的游戏就是比赛,那么就要记得,为了两个第一,你要学会同队友配合。他们也许样样不如你,让你一点都不想纡尊降贵,但为了集体的利益,起码你应该做到不干扰他们。全场有那么多猎物,我相信以你的箭术,没有人的收获能多得过你。既然这样,那你就专心自己的游戏,留一些机会给别人,也让他们好好看看,在同等的时间内,同样的条件下,他们与你的差距有多少。”
“我绝不可能让任何一只猎物从我眼中逃走。”马文才的神色变得冷峻。
王悠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即便是别人的猎物,只要被他看上了,他就要抢过来。这就像他要她一样。她想起了他对付情敌的那些手段,更详细地预见到了赛场上的画面,一时更想扶额,也更加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先拉他在这儿叮嘱了一番。她重新扯了扯马文才的绳子,要他认真地看向自己:“抢别人的猎物没问题,但你的箭要向猎物,绝不能向别人的箭,因为那些人是你的队友。你的箭比别人快,射了猎物,猎物定然跑不了,但要是射了别人的箭,猎物正好有机会逃跑,而你和你的队友之间也会产生嫌隙。不要以为他们惧怕你就不敢反抗,一旦他们以消极态势应对,那你就是孤军奋战,团体第一大概率没有希望了,个人第一说不定也会因为局面的变化而产生各种不稳定的因素侵扰而落空。”
他们下棋时,就曾有一次,因为他的独断专行和嫉贤妒能,王悠轻易策反了马文才军中的半数军士,跟他们在黑夜里来了个里应外和,迅速清剿了他的马家军。
王悠不知道马文才能不能想到这一场棋局,但她给足了时间让他思考,待他的眉头渐渐舒展,神色又在一瞬间内变回冷淡,她才高兴地笑着搂住了他:“我就知道你一定想得清楚!怎么样,我的提醒是不是很甜?你只管把一半的猎物放给别人去打,再怎么样,他们也不可能赢得过你!”
“一半?”马文才冷哼撇嘴,“他们要走了一半,我也打一半,哪里胜了?”
王悠一瞬间变得比他还横:“那你就打一半多一只!你再敢质疑我的算数你就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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