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三十章
才出船舱,即听见母亲和叔母的声音。王悠抑制住心中的激荡,快步上前,当真见着是她二人。
视线聚焦后又模糊,泪水夺眶,王悠奔至桓翎怀中号啕,那触感极真,而来自母亲的抚慰也毫无二样。她的声音一如在头顶的抚摸,有与往日一般的轻柔,王悠无法自已,百感交集,啜泣了许久才得以平复。
母亲却只是看着她,充满温情地看着她。
王悠抽噎,始终不愿离开她的怀抱:“阿娘,你不骂我么?”
“骂你有什么用?”桓翎手指戳上女儿额头,又充满不舍地在那淡淡的红印处揉了几揉,“木已成舟,我骂你,还不如去安慰你爹。”
“爹爹一定很生气。”
“可不是!你闷声不响就惹了这么大一件事,可把你爹爹给气坏了。”她说着却轻笑,“不过这也是他自己惯的,惯得你无法无天了!”
说到此处,许该再有一两声责备,可桓翎不欲往下,她止住话头,看了看女儿苍白的面色,转而吩咐侍女把小姐扶回房间休息,一面又对着王悠叮嘱宽慰:“现如今你是吃过苦头了,左不过你阿爹再气,也只是唠叨两句,定然舍不得再罚你。你只管放宽心,好好将养身子,千万别再见了红。若是觉得不舒服了,就叫碧游连珠去找邹大夫,我们让他在船上候着呢。”
王悠这下是真觉得迷糊,整个人像踩在棉花上一般,飘飘忽忽,异常没有真实感。她不由抚上肚子,脱口而问:“我真有了孕?”
甲板上的人倒都笑了,一个个跟她道喜,“当然是有了!怪不得老爷说呢,小姐还是个孩子,怎么就有了孩子?以后啊,当真是孩子带孩子。”
“爹爹呢?爹爹在哪儿?”王悠忽而害怕,她有一丝清明认为这不过是又一场梦境,但她又存着一丝侥幸,希望自己认为的现实才是梦境。无论哪个是梦,她都迫切地希望,能够再见爹爹一面。
“阿爹!爹爹!”王悠呼唤着,又紧紧抓着母亲的手,生怕她像以前那般突然消失。船应当已经驶出很远,可是江雾瞬间的驱散,即刻便让她看清楚了岸上的情景——王世襄带着一众护卫,一字排开,与马文才行对峙之势,并不让后者有接近船只的机会。
“阿娘?”王悠仿佛听见马文才的呼唤,她觉出势头不对,惊惶地望向母亲。桓翎握着她的手,眼里已不再有刚才的喜色,她叹出一口气,叫来碧游扶着王悠后才道:“九九,回船舱去吧。”
“不!出了什么事?爹爹他……”她不敢再说。
桓翎似乎也有不忍,但她更厌恶长痛,因而直白对女儿说道:“不过是一个太守家的公子而已,回去以后我们就把他忘了。至于孩子,多一个孩子罢了,我们家还养得起。”
不!
王悠的心在强烈抗议,可在当下,因为极度的惊讶,她张开嘴,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岸上,马文才的呼唤和父亲的斥责与阻拦声越发清晰,近处,一船人的面容都变得冷漠而□□。碧游扶着她小臂的手顷刻间转成了钳制,连珠也赶上前要制住她的另外一边。王悠心慌意乱,用力挣开了束缚,跪倒在母亲面前,哭着求她放自己回杭州。
可是母亲的声音陡然变得冷极了:“我们不会再回杭州了。”
“母亲,母亲,让我再见见他,我爱他,母亲,求求你!”往日有连珠妙语,此时一切不复,反复的词句间,滴落的只有串串泪珠。父亲和母亲怎么会不懂爱?可是为什么不让他们相爱?是因为世俗?因为理法?还是因为其他?
哭声渐息,周遭的声音渐弱。雾气瞬间再变得浓重,浓得遮蔽了天日,再看不清所有。她在何处?爹娘在何处?马文才又在何处?天地间恍若又只剩下王悠一人,她充满恐惧地站起,在小步的挪动中大声呼唤着他们,可是一点回音也没有,就连她的喊声,也似细针入海,被吞噬得毫无踪迹。
她害怕寂寞,尤其讨厌无星无月甚至无风的黑夜,在这样的夜里,她更不愿意打灯,因为烛火的微光只会让她觉得更加孤寂。
山间鲜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不知为何,连虫鸣声都没了。王悠默默地肃立在学舍门前,紧紧地盯着那一道关得好好的大门,明知自己不可能进去,却还是不愿意离开。
从醒来到现在,大抵已经有三四刻钟,她也在此差不多站了三四刻钟。噩梦那么突然,又那么长,清晰的记忆使得她的心里始终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后怕。
马文才远远而来,同样没有持半点烛光,是以到了近前,他才发现黑夜里还有另一个睡不着的人。他的必经之路,也只会有那么一个必在之人。所以不用细看,他开口便叫:“悠儿。”声并不大,但在寂寂中撕开一条缝。于是梦境开始被回收,从头崩坏,碎得漫天,再消失在黑暗里。
王悠怔怔地看了马文才一会儿,天太暗了,还是看不清他的样貌,可至少这次,她能真实地感觉到他的存在。她若无其事,慢步上前,再小心翼翼地环住马文才的腰,身体紧贴着他的身体,言语中带了点庆幸,更多则是委屈:“我做了个噩梦,睡不着。”
马文才何尝想过有一日会有人跟他说这句话?好在他虽不知道怎么安慰,抱着王悠的动作还很是熟练。一旦他有回应,王悠的心便能安定许多。
漫漫长夜,已经不知漏去多少。二人心知肚明他们这一次不期而遇的相会不能持续太久,王悠很快就放开了马文才,而马文才也断然放弃了渴望着的对她的倾诉。
其实不说王悠也明白。这一场相遇,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她凝视了马文才一会儿,终是握了他的手拢在掌心,下定决心道:“不论你决定如何,我总会你身边。”
太守想买玉无瑕进院,只因玉无瑕长了一张和马夫人一样的脸。他过去不懂得如何示爱,伤害马夫人太多,如今只想在这个替身身上做一点补偿。情有可原,却很难两全。
“我爹,他对你有什么要求?”知父莫若子,马太守的行事做派马文才再清楚不过,王悠掌握到的那么多信息,必然不是白得。但此回他还是有一点未曾预料,只见王悠摇了摇头,并不勉强地说道:“他只是向我提了一个请求。准确说来,那请求其实是向你提的,他想纳妾。”
马文才并不相信:“哪有父亲向儿子征询这种事的道理?”王悠并没有把玉无瑕和马夫人容貌相似的事情告诉马文才,因为她看过祭台前的画像,也在马太守处得到了确认,马文才已经记不得他母亲的样貌了。那时他年纪还小,到了有能力绘出一副画像的时候,他的记忆早已模糊。要有一个人侵占母亲的位置已经够让人难受,她并不想让这更具致命性的一点来摧毁他。她顺着他的话往下:“照理来说是如此,但原因之一,是因为我们在枕霞楼碰着了面,以我如今和你们家的关系,作为长辈,他总得有一番说辞才好。更重要的是,他很爱你,所以才会在这件事上征求你的意见,说到底,整个家里,他最重视的是你。”
听得此等论调,马文才轻笑一声,不以为然,言语间又似带了点嘲讽,矛头却不知指向的谁。只听他道:“他对我的重视,并不源于爱护,倘使他膝下还有儿女,或许我早已不被放在眼中。”
“你何苦妄自菲薄?”王悠觉得讶异,又不由心疼。半是没想到马文才对父亲的芥蒂如此之深,半是为他流露出的落寞之意。
马文才不再将目光与她相接,面对这一句感叹,他表现出了绝对的抗拒:“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就算是你的也一样。同情,对于我来说,只是侮辱。”
“那如果我说,我无法做到呢?”王悠有预见性地安抚了马文才,要他稍安勿躁,“我并不是在同情你,也许你认为那样的情感是同情,可是在我看来,这是因为爱。我深爱你,所以能感你所感,痛你所痛,当你的情绪产生波动的时候,我也会克制不住地跟着做出反应。你要我不去关心你,不去开解你,不为你说话,除非我不再爱你,否则我怎么能做到?”
拒绝同情是因为害怕被发现软弱,马文才在心里筑起了一道墙,将对他的关心通通拒之门外,无所得也就无所失,他不用担心被人利用了弱点,更不用担心自己会失去得到的一切。
“可是我总归是别人不同的,不是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彼此就大概知道对方是个怎样的人,更不用说我知道你的种种恶劣。那时候,不止身边的人在提醒我,就连我自己也在隐隐地告诉自己,你是我的不可为。然而就算到了后来,你对我反复试探,又连着好几次伤了我,只要你一出现,我还是毫无原则地就原谅了你。那时候我明明还没有爱上你,却就已经离不开你了。到现在,你更不用担心我会离你而去了。就算我们的距离再远,我的心总归是在你这里。”
“我只是,只是不能接受有一个人取代了我娘的位置,同时,也渐渐夺走了我爹的关注。”每一个字,马文才都说得很艰难,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就不再对人诉说自己的心事了?这种感觉太过陌生,陌生到当他找寻记忆,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也只是一片模糊的画面。“我希望过,他是爱我娘的,可是我娘就是因为他的伤害而死。到了现在,他还要像当年一样,再带一个女人进这个家门。”
一切就像一个死结,如果不告诉马文才马太守是希望借玉无瑕来对他娘进行补偿,那他很有可能会反对到底;可是如果告诉了他,结果只会让所有的人痛苦。王悠真的希望在天有灵,希望马伯母拖个梦告诉她应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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