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摇篮
此举一出，整个讲厅陷入到了一种诡异的沉寂之中。
克久霍拉和室利密多罗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接着，海浪一样的恶语朝着郁证这里涌来了。不管是支持室韦蒙兀的还是反对室韦蒙兀的、不管是胡子花白的老头还是头疼作业的学生、不管他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此刻他们都在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土人。他们之中有人愤怒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用力砸着手头的拐棍，恨不得站在台上给他狠狠一拳。
“全都疯了。不管是室韦蒙兀还是其他什么人。”克久霍拉看着眼前的风景，这样说道。坐在他身边的室利密多罗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动了动，却听不到他到底说了什么。
郁证站在台上微笑着等到人们宣泄完愤怒，然后才说：“我知道，各位肯定不认同我说的话，那么现在，请想要和我辩论的人站到台上来，甚至累了也可以换人。”
“时间还很多。”
在听到郁证压根就是挑衅的话后，想要上台来和郁证对线的人几乎是立刻排起了长龙。就在郁证以为自己要和一大群人对线的时候，一位拿着拐杖、面容威仪的老人站了起来，郁证看到所有人都几乎被他震了一下，接着就安静了。
这位老先生郁证之前也见过，郁证开始宣讲的第二天开始他都坐在第一排。郁证也专门调查过他，他是衍摩婆默达极出名的讲师，因为年纪大了一点所以不再教书了，不过现在大神殿之中还工作的相当多都是他的学生。他的名字叫做波檀沾。那天郁证痛骂提纳柯兰的时候他甚至还在下面鼓过掌。不过，今天他明显是要和郁证来一次硬碰硬了。
他以为的硬碰硬。
老先生走到台上，郁证主动朝他点了点头，而对方也没有多余的动作，点点头就当是行礼了。
“您先开始吗？”见到他这个反应，郁证主动谦让道。
“还是算了。”这位的声音非常有精神，“我觉得现在还是你需要解释一下。”
“好。”郁证微笑着答应了他，然后就扭头对所有人说：“诸位可曾记得，在年幼之时戏耍泥土时的样子？所有玩过的人都知道，假如在手里抓一把沙子，接着让它们从手中滑落，那些沙子会变成一个锥形。上窄下宽。”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这样沙子处于最为稳固的状态。如果有人强行将那些沙子揉成一个球放在地上，那么在放开双手以后，沙子也会变成一个锥形。这就是它们最坚固的状态。可曾有人见过从高空落下的沙子掉在地上，结果却变成一堆倒立的锥形吗？最下面的小小一粒沙子支撑上面所有的沙子，如果有人见过的话我愿意高价收购最下面的那粒沙子。”
人群之中出现零零散散的笑声，并且很快就平息了。郁证耸了耸肩，说：“好笑吧，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沙堆？可诸位仔细想想，衍摩婆默达不就是这样倒立的沙堆吗？赵笙韵为最下面的那粒沙子，而整个衍摩婆默达，乃至在座的诸位，全部都是那些上面的沙子中的一粒。”
波檀沾打断了郁证：“说的挺好，可惜我们不是沙子，不会掉下去。衍摩婆默达已经这样度过了一万年，你所谓的正锥形……有过一千年的时间嘛？”
“哦？”郁证挑了挑眉，“虽然人身上确实没有这么长的时间，可如果放眼世界的话，怕是能有几十个一万年的一万年了。”
讲厅里爆发了更大的嘘声，不过郁证没有理会他们和波檀沾的嗤笑，继续说：“诸位可知外面世界的飞禽走兽是如何活命的？”
眼看没有人愿意回答，郁证只好接着说：“不外乎是吃比自己小的动物，大吃小、小吃更小。那些最小的动物就去吃不会动的草木。草木呢，就只好从土里吸取一点水分和养分。这些在昨日教化庭即将出版的书里都会有。那么我问诸位，可是草木多啊？还是小动物多啊？还是那些大动物多啊？”
听众们花了一点时间喧闹，之后才有一个刺头大声喊道：“当然是大动物多，没有东西能吃它们，自然是它们最多。”
郁证复述了一下那个人的回答，接着和他说：“好，就按你说的来，大动物要比那些小动物多。那么我问你，是多只大动物分食一只小动物吗？难道那么小的一只动物的一部分能填饱大动物的肚子吗？”
那个人若有所思地坐下了，郁证也就接着说：“照这么说，必然是草木比小动物要多。否则的话该怎么填饱那么多小动物的肚子呢。动物的肚子不饱就会饿死，于是大动物也必然是最少的。”
“我懂了。”波檀沾打断了郁证，“你的意思是小的动物要比大的动物多，草木又比小动物多。这样算是一个正着的锥形。姑且不论这样的一切可否有一万个一万年之久……”
老头子把自己嘴边的胡须对准了郁证：“我想请问，你可是来这里看到这么多人的时间还不久，所以忘不了外面是什么样子吗？就算你确实是看飞禽走兽要比我们认真一点，能改变你不是一个文明人的事实吗？你拿那些没有灵智之物来喻为人类，但我们不是那些不知文明为何物的东西。人能相互扶持、而动物只能相互残杀。你所谓的正锥形，也不过是你胡搅蛮缠，野兽一样的想法。如果你想在这里指责我们衍摩婆默达，不如好好看看那些几岁孩童手里的读本再在这里讲过吧。”
话音刚落，讲厅里就爆发了热烈的掌声。甚至有人大喊着波檀沾给所有衍摩婆默达人出了一口恶气。而那个老头也仿佛习惯了这样的掌声，扭头对台下的所有人点了点头。
站在一边的郁证笑着摇了摇头，说到：“比起你这个张嘴不说人话只顾恶语伤人的老家伙，我倒是觉得外面茹毛饮血的野兽来的更畅快一点。”
克久霍拉对旁边的室利密多罗和那些记者们大喊：“快，记下来！精彩的地方要到了！”
郁证的话砸懵了波檀沾，他教了几十年书，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但郁证没有给他时间恢复，连珠炮一样说：“我看你年纪大所以说话客气一点，话到我嘴边还要再过一遍。我从头到尾都用一种很谦逊的态度给你们解释为什么会是这样，如果不是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把衍摩婆默达毒害成这个样子我都不愿意在这多说一句。看看我说的那一句不是摆事实讲道理，但你呢？你上来就在告诉所有人我不是衍摩婆默达人，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我的妻子赵笙韵也不是衍摩婆默达人？”
郁证把矛头转向了台下的观众：“还喝彩？你们的眼睛是真的不好了是吧。他说你们不是动物你们就不是动物了？你们难道觉得人类是一种很高级的，比那些大动物厉害的动物？我看飞禽走兽的时候它们还不会凑到我面前来和我说我和它们不一样，可你们倒好，上杆子把我开除人籍。我到现在都是地上之民，户籍上也没有我的名字，我现在手里也只有一件居住证。怎么，你们以为我在这里待得很开心吗？要不是看在赵笙韵对你们那么好，我连在这里多待一天都欠奉。你们说人能相互扶持，所以到现在我都要被你们排挤。难道这就是你们说的文明？不敢对强者挥刀便挥刀向弱者？那可真是有够好笑的呢。”
看到所有人的表情都开始变得扭曲的时候，郁证又扭头对着波檀沾说：“想想你刚才都和我说了什么啊？如果你真的是个文明人，还能容忍衍摩婆默达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这里的恶臭还没有让你感到窒息吗？当我耗尽力气在这里拔除衍摩婆默达的病灶，你却高高在上地指责我？你有什么理由指责我？你有证据吗？证明人类不是动物、证明人类不属于这个世界、证明一下你所谓的文明到底是什么东西。不，你都没有，你只是拿你几十年来的苦劳当场自己的资本，站在上面斥责我。因为你背后是衍摩婆默达人，他们不会支持我，所以你才这样有恃无恐。想必你惯常是用这样的手段来压服那些不赞同你的人。可惜我不是那种没胆子的胆小鬼，而且真理的尺度不是有多少人支持，而是实践。”
“你……”波檀沾气的胡子都直了，他刚想要说什么，郁证就堵住了他的话：“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衍摩婆默达会变成一个倒锥形。就是因为赵笙韵的神力，如果没有她，衍摩婆默达就要有大量的人口去照料田地。于是教书的人会变少、建造者也会变少、你们知道的所有行业从业人员都会变少。最脱离土地的人自然是最少的，因为一个人不种地就要有多一个人来种地养活他。现在你们知道什么叫锥形了吗？”
郁证没有给他们说话的时间，而是直接说：“证明也简单。我回去试着劝劝赵笙韵，让她开着她的神殿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就好了。也不长，就一百年吧，我看看你们这群自诩高贵的衍摩婆默达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胡说八道。”波檀沾的语气显然是对室韦蒙兀厌恶到了极点，“我看你的心肠已经完全烂掉了，现在你就想挑拨赵笙韵和衍摩婆默达了吗？”
“哼，怎么，您觉得您配吗？”郁证调转枪头就对着那个老头子开火，“难道你觉得衍摩婆默达和赵笙韵的关系很近吗？在她的记忆里，衍摩婆默达人是唯一一个抗拒她命令的种族啊。你们居然都不会感到耻辱吗！还是说你的八成脑筋都用在倚老卖老上面，剩下的都花在保养你那精致的小胡子上面了吗？那我建议您不要站在这里和我说这些来自取其辱了，您可以去当衍摩婆默达的一位剃头匠，我一定会去捧场的。”
克久霍拉忍不住说：“这嘴怎么能这么欠啊？”
虽然室利密多罗没有这样说，但她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
郁证看到波檀沾的胡子真的被他吹起来了。他全然不管自己以往的形象，大喊道：“你这无耻之徒！你是在玷污这个神圣的地方！无理取闹！不可救药！赵笙韵怎么会让你这样的东西出现在这里？你这个！你这个……”
郁证看他已经说不出话了，把脸凑到他面前，极其颜艺地说：“呦，你生气了？如果你已经说不出来的话，麻烦您让一下好不好？您后面还有很多人等着和我辩论呢。至于您可以下去修修您的胡子了，我有时间一定去讨教一下胡子的保养技艺。”
感觉波檀沾已经快要吐白沫了。不过郁证也没有多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对着台下大声说道：“我重新给各位强调一下，衍摩婆默达人至今为止都没有什么东西是建立在衍摩婆默达人之上的。我不觉得还有衍摩婆默达人记得怎么种地、怎么堆肥、怎么防虫。假如有朝一日赵笙韵离开了衍摩婆默达，所有的衍摩婆默达人都会遭受灭顶之灾，失去了食物，衍摩婆默达最少一半的人都要活活饿死。饥饿的人会把所有不能拿来吃的东西拿出来换吃的，那些珍贵的建筑和艺术品都会被付之一炬。等到衍摩婆默达第一批种子发芽，怕不是衍摩婆默达人的尸骨都已经可以拿去做肥料了。”
“可是……呼……不管你再怎么巧舌如簧，赵笙韵都不会抛下我们。”一旁的波檀沾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喘着粗气反驳郁证：“既然这样的话，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们有赵笙韵的庇护，所以我们能有这样伟大的文明。”
郁证嘲笑着波檀沾：“你怎么还是不懂我到底在说什么。假如衍摩婆默达是一个正锥形，那么就是失去了赵笙韵也不会怎样。但衍摩婆默达是一个倒锥形，所以只要最下面的赵笙韵离开这里，衍摩婆默达就会遇到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波檀沾：“那可真是可惜，我可不觉得能有什么东西把赵笙韵和衍摩婆默达分开。她会一直在这里，而衍摩婆默达也会延续到时间的尽头。”
郁证脸色忽然一暗，他知道结果是什么，衍摩婆默达最后彻底消失在了时间的长河之中。毫无疑问，问题出现在赵笙韵身上，他对所有衍摩婆默达全都死掉毫不意外。他不清楚的只有衍摩婆默达这样庞大的建筑群到底是怎么彻底消失的。不过，他磨了磨自己的牙，阴沉地对波檀沾说：“你是要把衍摩婆默达放在赵笙韵的自由之上吗？”
波檀沾愣了两秒，接着他立刻说：“是我的语句不对，我……”
“省省吧。”郁证没有听他说完，而是说：“我姑且认为赵笙韵真的不会离开衍摩婆默达。那么我问你，衍摩婆默达就这么大，而衍摩婆默达的人口数量却在不断增长。总有一天这么多人会把小小一个衍摩婆默达撑爆。那么到时候，你们该何去何从？”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衍摩婆默达历史上也曾出现过类似的人口危机，后来你们是采用了人口管制的办法才没让衍摩婆默达被塞爆。之后你们很快就设计了衍摩婆默达现在的城区，从而放下了这么多人。但人口还在增加。你们不可能一直依靠提升房屋高度来满足人口要求，毕竟上面是有大气层的。到时候你们怎么办？”
“你们当然要离开衍摩婆默达，去探寻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到时候难道你们要靠那些马车来拉来自衍摩婆默达的粮食吗？”
“每个孩子都会在摇篮里度过一段时间，但你总是要把他抱出来的。因为人是会长大的，一个一直在摇篮里的孩子一天天长大，最后就会把这个摇篮挤破。”
郁证停顿了一下，沉声道：“衍摩婆默达就是你们的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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