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自从校友会那晚后，蒋微言每天都会收到程海川刻意的“早安”和“晚安”，以及时不时的问候与关心。
她从来没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人打电话的声音，如此令人心痒。
程海川来银行更频繁了，从三天一次变成了一天一次，但基本上是来去匆匆，就像仅仅只是为了见她一面。
他特意避开王慧带着火焰的勾魂眼神，用生硬冰冷的“谢谢”，堵住她任何殷勤的服务。
蒋微言则每天都陷入了一种紧张又期待的循环中，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单纯的内心世界，正在悄然地发生变化，跳进了一种名为“爱情”的陷阱却不自知。
她更加没有意识到，一个月前她曾对路晓彩说过，喜欢“父母爱情”式的婚姻，已经背道而驰多远了。
这天周五，蒋微言业务不多，六点多就完成了手头上的工作。她伸了个懒腰，从抽屉里拿出手机，起身走到银行大厅。
一条微信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来自程海川：“晚上有时间一起吃饭吗？”
定睛一看，这条微信五点多发的，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原本蒋微言心里认定他肯定吃过晚饭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下意识地往门外一瞥。
银行门口的大树下停着一辆熟悉的奥迪，车内那对深邃的双眼仿佛穿透了车窗、玻璃门的双重障碍，犀利地射向了自己。
蒋微言莫名地后退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打开车门，踱步到银行门口。
隔着可视玻璃门，她的心猛然缩紧了，门外的人穿着白色衬衣和灰色西裤，袖口挽在胳膊上，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可这一次，她竟然觉得他整个人风度翩翩、熠熠生辉。
程海川笑着晃了晃手中的手机。
蒋微言慌忙低头看向手机，一条新消息：“晚上有时间一起吃饭吗？”
她红着脸，轻轻敲击着手机键盘：“等我一下，我进去换下衣服。”
蒋微言转过身和大堂保安于凯说了句话，对方直接帮她打开了遥控锁。她回头对程海川点头示意，便走向了后台的更衣室。
程海川推开玻璃大门，大方地走进来，同时对于凯说了声：“谢谢。”
于凯摆手笑了笑，一边关门一边客气道：“程先生，又来找我们微言呀？”
看样子自己喜欢蒋微言的心事，已人尽皆知。
他没想过要隐藏，如今他大胆、张扬，恨不得全世界知道，全世界祝福。
程海川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他把衣袖往上卷了卷，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平时也有很多人来找她吗？”
于凯诚实地摇摇头，偷偷打量男人手腕上的手表，露出了艳羡的目光：“大都是办业务的客户，美女总是很受欢迎嘛。”
程海川手插在西裤口袋，漫不经心地看向银行后台的方向，回应道：“也是。”
他走到大堂的员工照片栏旁，失神地盯着某张照片，眼角还是瞥见了另一张瞪着硕大眼睛的王慧，很不舒服地垂下了头。
更衣室里，蒋微言打开了储藏柜，拿出了纯白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换上这一套后，脑海里情不自禁地闪现程海川西装革履的样子，生出了一丝懊恼。
她转身走向贴在墙上的镜子，镜中的人用发带束起高高的马尾，光滑洁白的额头完全显露出来，双颊晕着一层少女般浅浅的粉，嘴唇划出了一道羞赧的弧线。
刚出更衣室，蒋微言想起了一件事，她拿起手机发了一条微信：“晓彩，我今天晚上出去吃饭，你自己回家注意点哦。”
此时的路晓彩正在会议室里昏昏欲睡，大堂主管站在投影仪前，喋喋不休今天新人犯的业务差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路晓彩拿出来一看，眼角露出了笑意，她在桌下悄悄回着消息：“和谁啊，不会是那位程先生吧？”
接着又发了一条：“有异性没人性啊，丢下我这个孤家寡人自己跑去约会啊。”
蒋微言回了个“尴尬”的表情，“不是约会啦！”
“哎哟，知道知道，逗你玩呢，晚上用餐愉快哈，回来再跟我讲细节”，发送完后，又补了一个“坏笑”的表情。
坐在隔壁的王慧，瞥了一眼路晓彩的神态，眼神冰冷。
程海川看了眼手表，距离蒋微言进去才过去五分钟，竟觉得像是过了几个小时。
他将手指放在下巴上，思索着白天这么长时间是怎么过的，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一天做了什么。
就在他努力拼凑一天的工作片段时，一道温婉的声音传来：“久等了。”
程海川转过身，视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眼前的蒋微言宛如一个清纯可人的大学生，宛如那个……
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的形象连同“久等了”三个字，化作重磅炸弹，将程海川坚毅的心炸了个粉碎。
他哑然地盯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怎么了？”看见他毫无反应，蒋微言疑惑道。
程海川的眼神迅速聚焦，扯了扯嘴角：“男士等女士是应该的，我们走吧。”
上车后，蒋微言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抱歉道：“我下午一直忙着对账，没看到你的微信，不好意思啊。”
程海川双手扶着方向盘，侧脸笑了笑：“没关系，是我太突然了。你想吃什么？”
漆黑的车身挤进了下班高峰期的滚滚车流，缓缓向前行驶着。
蒋微言认真想了一会，开口道：“我们去近一点的地方吧，‘龙卷风’怎么样？你吃过吗？”
“——龙卷风？”
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令人酥麻：“没去过的话，那就试试吧，保证不后悔哦。”
“好。”程海川笑得十分灿烂，心想“果然很乖，不说随便。”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龙卷风”餐厅的专用停车场，入口处，一块斑驳的大木牌上用黑色毛笔写下的嚣张怪异的字体，宣扬着“我的地盘”。
他们穿过停车场，走向十米开外的餐厅入口。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棕红色大牌匾，写着“园游会”。
踏进“园游会”，发现它是用来候位的小广场，摆了数十张秋千长椅，每个秋千的顶端挂满了一闪一闪的小彩灯。
因为餐厅过于火爆，他们被服务生安排在餐厅门口的一张秋千长椅等待。
程海川的心蓦地柔软起来，他是第一次来这家餐厅，倒不是因为距离远近，而是他出席的基本是商务饭局，需要在比较正式的酒店或饭店，没什么机会来这样浪漫、有情调的餐厅。
望着周围的景物，他忍不住感叹道：“这里很美。”
两人并肩坐着，程海川低沉的嗓音像是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听到的美妙音乐。
蒋微言甚至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丝丝幽香，不禁陶醉其中：“嗯，当然。”
“你经常来？”
“和同事来过两次。”蒋微言两只手撑在秋千长椅上，腿轻轻荡了荡。
“要是喜欢，我们可以常来。”程海川再次看向了广场木质的牌匾。
“我们？”蒋微言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程海川将头微微靠向了她，喉结上下滚动，认真地回答她：“我们。”
“程……学长，你——”蒋微言恨起了嘴笨的自己，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旁边的这个男人。
程海川侧着身体，迅速且温柔地打断她：“叫我海川，好不好？”
蒋微言抬起头，直视他如深海般深邃的眼睛，像是中了他施展的魔法，喃喃道：“海川……”
程海川的嘴唇微微上扬，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回应“唔”，像是一种回应，更像是一种满足。
不远处有哄笑声传来，他们齐齐看了过去，原来有人在求婚。
一束鲜花加上一个闪亮的钻戒，俘获了一个美丽的女孩的心。整个广场的人都被这种气氛感染了，沉默着欣赏完了这场幸福的短剧。
求婚戏落下帷幕后，蒋微言低下头。
小白鞋上镂空的小星星，像是倒影在白色冰原上的满天星辰，旁边几码处是程海川的黑色皮鞋。此刻，她的脑海中闪现了一部非常喜欢的电影《非诚勿扰2》，长城上葛优向舒淇求婚，舒淇穿着白色纱裙和帆布鞋，接受了那颗戒指。
想到这里，她的脸不自然地泛起了红晕。
程海川并没有猜透她的心思，只是率先打破了沉默：“你知道吗？林大要举办百年校庆典礼了。”
蒋微言眨了眨眼睛：“是呀，今年一百年了。”她看了眼对面秋千上闪烁的彩灯，恍然若失：“我很久没回过林大了，还挺怀念的。”
“想回去很简单，也不远，开车两个小时。”程海川不可抑制地心跳加速，开口说道：“你想去的话，我随时可以带你去。”
“你带我去？你经常去林海城吗？”
“我家在林海城。”程海川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调成静音，又放回了口袋。
“原来这样。”蒋微言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林海人。
程海川刚想说什么，一位服务生走了过来：“先生女士，打扰了，你们的小包厢可以进去用餐了。”
他们跟着服务生的指引，来到了一个小包厢前，门边挂着一块铁质斑驳的小木牌“布拉格广场”。包厢内的一面墙上贴满了布拉格广场的风景照，另一面墙空白的地方写满了歌词，还有若干个龙飞凤舞的顾客签名。
程海川环视着这个不到三平方米的精致小包厢，意味深长地笑道：“这家店，很有意思。”
蒋微言坐在沙发垫子上，开心地介绍起来：“是的，老板是周杰伦的忠实粉丝，这里全是以他的歌名命名的。像是包厢名，除了‘布拉格广场’，还有‘菊花台’、‘屋顶’、‘珊瑚海’、‘红尘客栈’、‘威廉古堡’、‘爱情悬崖’、‘梯田’等等。”
坐在对面的程海川微笑着，安静地凝视着她，她在介绍心爱东西时，眼里闪动着美好的光。他觉得自己离她的世界更近了一步。不，应该说，自己更陷进去了一分。
比无法自拔更深的程度，是什么样的？
大概是无与伦比，无坚不摧，无孔不入，无穷无尽。还有什么成语可以表达他的心，统统用上来吧。
蒋微言并不知道他复杂的心思，拿起了桌面上的菜单递给他，继续介绍道：“还有更有意思的呢，每个菜也都是用歌名，有些菜可以看出来是什么，但有些只有点上来才知道是什么。”
程海川听完后顿时有了兴趣，他接过菜单，用手指点着菜单第一个区域【主食饮料】：“嗯，这个比较简单，‘爷爷泡的茶’，当然是茶水了，‘稻香’是白米饭，土耳其冰淇淋，不用说就是冰淇淋了。”
‘彩虹’……”程海川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猜是水果盘，‘开不了口’是酒类吧？‘甜甜的’，应该是甜品，有没有可能是木瓜炖雪蛤？”
蒋微言重重地“嗯”了一声，双眼放光，一脸不可置信地惊呼道：“你太厉害了！前面都对了，最后一项‘甜甜的’，确实是甜品，但每天的甜品都不一样，今天周五……木瓜炖雪蛤！”
程海川嘴角上扬，用深情的视线回应她的夸赞。
两人仿佛在玩着儿时猜字谜的游戏，两颗心不自觉地拉近了。他一只手按着菜单，慢慢将手指下移到【主菜】区域，难度加大了，他盯着菜单静静想了一分钟，才抬起头：
‘印第安老斑鸠’，红烧乳鸽。
‘美人鱼’，清蒸鱼类。
‘忍者’，清蒸甲鱼。
‘斗牛’，牛腩煲。
‘听妈妈的话’，上汤娃娃菜。
‘双节棍’，叉烧。
程海川绞尽脑汁，手指停留在菜单的其中两项，投降般摇了摇头：“半岛铁盒和告白气球是什么？我真的猜不出来了。”
“你真的很厉害了，大部分都能猜对。”蒋微言指着菜单上解释道：“半岛铁盒是豆腐煲，至于告白气球，我也没点过。”
“这样啊，那我还是挺好奇的，点一个就知道了”，程海川拿起铅笔，在菜单上“告白气球”前的方框内打了一个√。
把菜单交给服务生后，两人坐在桌前，四目相对。
蒋微言不得不承认，他的眼中藏着漩涡，一圈一圈地往内吸附着人的灵魂。
吸附到的几缕灵魂直通他的心底，眼前的她美得不可方物，令人沉迷，犹如第一眼。
只是，这一次，他终于站到了她的面前。
蒋微言低下眼眸，躲避他深情的目光，拿起餐桌旁的留言册，翻看其他人的留言。
不一会便翻到了空白页，她问：“你想写点什么吗？”
程海川不回答，反问道：“你呢？”
蒋微言想了想，拿起了笔。
她落笔很慢，一行、两行、三行。
程海川的呼吸开始慌乱，手指微微颤抖。
蒋微言并未察觉他的异常，写完后把留言册和笔递给他：“到你咯。”
程海川控制住颤抖的手，接过留言册。
娟秀的字，一一排开，呈现在眼前。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一首再熟悉不过的，纪伯伦的诗：
在我今日的悲伤里，最为苦涩的是我昨日欢乐的回忆。
记忆是一种相聚的方式。
忘却是一种自由的方式。
除了黑暗之路，人不可能到达黎明。
除非我的心碎了，否则它又怎能被开启？
这时，蒋微言才注意到程海川异样的表情，惊讶地问道：“你知道这首诗？”
程海川僵硬地点点头，深沉的目光停留在她讶异的脸上：“这首诗叫《微言》。”
蒋微言大吃一惊，这首诗很冷门。这简直颠覆了自己对这只“雄孔雀”的印象：“很少人知道它。”
程海川扯了扯嘴角：“我读过它。”
“那你要不要写点什么？”
程海川握着笔思考了几秒，便认真地在诗的顶端，写下了《微言》，再将笔移到诗的右下端，写下“海川”，虔诚得像是在签署一纸婚约。
这一幕，令蒋微言大受震动。
此时，服务生敲门，他们点的菜一个个端了上来。
程海川喊住了准备走出包厢的服务生：“你好，我们应该还有一个菜没上。”
服务生狡黠地笑道：“先生，那道菜是饭后上。”说完便退出了包厢，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人。
几秒钟后，他们相视一笑，留一点悬念也挺好。
席间，程海川主动提了一个不太轻松的话题：“你在银行上班还开心吗？”
“还行，业务量不算大，而且同事相处得都很好。”蒋微言喝了一口‘爷爷泡的茶’，菊花茶的淡淡香气，沁人心脾。
听到“同事”两个字，程海川眼皮一跳，又浮现出那张恐怖的脸。
赵缦缦放下茶杯，开口问道：“你是自己创业对吗？我听对公的同事说，你公司名叫‘微海科技’？”
听到这四个字，程海川的心陡然一颤，他抬起眼眸镇定地答道：“是的。”
蒋微言紧闭双唇，固执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解释。
终于，对方开口道：“在科技行业，微是一个计量单位，常被用作公司名称，当然它也有精神奥妙之义，就像……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蒋微言内心感慨，世上果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她放下筷子问道：“很辛苦吧？”
“什么？”有一瞬间，程海川恍然地抬起头，差点脱口而出“辛苦，真的很辛苦”，但他还是很快地接上了一句话：“前期比较辛苦的，现在慢慢上轨道了。”
“万事开头难嘛。”蒋微言抬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放在小碗里。
程海川跟着吃了一口菜，点了点头：“嗯，我们会努力地将它发展壮大。”
蒋微言的眼睛闪闪发亮，她拿起茶杯，甜美的声音萦绕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魅惑人心：“那我以茶代酒，祝你梦想成真。”
“有你的祝福，微海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碰杯的叮咛声清脆动听，程海川的心里涌动着一股热流，无数想说的话深藏在冒着热气，小小的茶杯里。
一个小时后，他们准备结束晚餐，便按铃叫服务生结账。
一分钟后，与包厢天花板海报融为一体的小音箱，发出了“滋滋滋”的电流声。
他们目瞪口呆地站起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一首轻快甜蜜的前奏从音箱中流淌出来。蒋微言率先反应过来，这是周杰伦的《告白气球》。
忽然，包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却不是服务生走进来，而是一颗颗粉色、白色的心形气球飘了进来，穿过他们的身体，飞到了包厢的各个角落。
两人抬起头看向飞在上空的气球，上面印满了《告白气球》的歌词：
“微笑在天上飞”
“礼物不需挑最贵”
“拥有你就拥有全世界”
“你的眼睛，在说我愿意”
蒋微言被震撼了，气球飞进了布拉格广场，也飞进了她的心里。她的眼睛追随着飞舞的气球，任由气球的彩绳在头顶绕圈，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许久，她的头顶上方传来一道低沉的笑声：“微言，这是你安排的吗？”
蒋微言回过神，双脸通红。这是她要来的餐厅，可她真的不知道“告白气球”，原来真的是告白气球。
“我……真的不知道。”蒋微言低下了头，仿佛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程海川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他看着低眉垂眼的蒋微言，认真地说道：“谢谢你，微言。”
一顿美好的晚餐就在蒋微言的面红耳赤、结结巴巴下，愉快地结束了。
在回“春知园”的路上，程海川一路痴笑，蒋微言则一直看着窗外，左手挡住另一半通红的侧脸。
终于熬到了三锦春的楼下，蒋微言深呼了一口气，稳住了心神：“你家离这里有多远啊，还要开多久？”
“三十分钟，不远。”程海川宠溺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萦绕：“今天我很开心，谢谢你。”
这是程海川今晚的第二声“谢谢你”，使得蒋微言的心陷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甜蜜与渴望，对她而言，这是一个难忘的夜晚，永生难忘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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