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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58章


蒋微言在路晓彩的陪伴下恢复了日常作息,除了上班,她们几乎闭门不出。

        程海川每天一大早守在春知园外,看着蒋微言和路晓彩走路上班,下午六点再目送她们安全到家,一如半年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

        可是,这并不是半年前。他拥有过了,最可怕的是他拥有过了。

        他每天给蒋微言发上百条信息,却没有收到过一条回复。他眼穿肠断,快被这种疏离与思念折磨疯了。

        公司捷报频传,龙城高新基地项目刚启动,就接到了两个大订单,与富泰科技李励也约定好一周后签订正式合同。

        但程海川无法高兴起来,他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是,他深知自己濒临失控,任凭佛在他面前,也无法撼动他的疯狂。曾经隐忍数年那钢铁般的意志,在这三天内尽数崩塌。

        乔慕晨说得对,蒋薇言的眼里根本容不得一点沙,如果让她再这么冷静下去,结局只会有一个,那就是分手。

        脑海里弹出这个念头后,程海川陷入疯魔,如果他的体内真的潜伏着一只黑暗野兽,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被逼了出来。

        如果这只野兽一定要摧毁什么,那一定是蒋薇言心里最在意的东西。

        奇怪的是,这几天有很多巧合凑在一起。

        池亦扬和他的团队一直在调查池家的安保问题,花了几天时间也没查出任何可疑的人,这令他更加后怕。还有一丝刻意回避蒋微言的成分,总之,这几天他没有去银行上班。

        乔慕晨在龙城高新基地与两家公司签订合同,韩冰为了等乔慕晨一起,没有按照父亲布置的任务,元旦后立刻出发去找程海川和池亦扬。

        陪在蒋微言身边的路晓彩并没有得知事情的全部真相,她只知道程海川在大学就认识蒋微言,其它一概不知。她大大咧咧地以为两人反正订婚了,过几天肯定和好了。

        如果以上其中一个人能够将注意力集中到程海川和蒋微言的感情危机上,也许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分开后的第三天,血色彩霞染红了西云区的整片天空,像极了程海川受伤的心。

        街上的人们纷纷停了下来,拍照留念,发朋友圈。再美的黄昏,在这个受伤的人眼里,不过是一块布景。

        漆黑的车身隐藏在夜幕中,车里的程海川死死地盯着银行的大门,直到双眼酸痛,熟悉的身影才独自出现在了他的视野范围。

        满身低气压的程海川迅速下车,走上前抓住蒋微言瘦弱的手腕:“微言,跟我走,我有话跟你说。”

        他不顾蒋微言的挣扎和质问,将她推上了副驾驶。

        上车后,程海川径自帮她系好安全带,深深看了一眼逼他入魔的“始作俑者”,启动了汽车。

        车子猛地窜了出去,加足马力狂奔起来。随着车子不停地加速,蒋微言的身体紧贴在座椅上,一只手抓住头顶上的车把手,惊呼道:“海川,别开这么快!”

        程海川充耳不闻,依旧双眼通红地踩着油门。

        蒋微言惊恐地看向窗外快速后撤的景物,发现这既不是回春知园的路,也不是去蜻蜓小区的路。莫名的恐惧从脚底窜了上来,失控的程海川到底要把自己带去哪里。

        车子以高速开了近二十分钟,猛地刹停在了郊区的一座小区门岗前,高耸的大门竖立两个金碧辉煌的大字“纳兰”。

        蒋微言想起来了,这是求婚之后,他们来的地方!程海川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车子通过门岗后,缓慢地经过了许多自带大花园的独栋别墅。

        “嗤——!”车子再次猛地停了下来,蒋微言侧脸往去,白色铁门的深处,有一栋象牙色别墅在漆黑的夜里隐隐若现。

        程海川迅速下车,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半牵半抱地搂着蒋微言,靠近了花园的白色铁门。

        “这是什么地方?”蒋微言仰起头,望向一言不发的程海川。

        程海川目光射向二层别墅,眼眸里闪着暗黑的光:“我们的婚房。”

        蒋微言身体瞬间僵硬,任由程海川揽着她穿过杂草丛生的花园,走上台阶,一步一步地带着她走向那座“秘密花园”。

        她仿佛预感到,这里会和保险箱的木盒子一样,深藏着巨大的秘密。

        寒意从头到脚蔓延开来,蒋微言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西服外套,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时,她看到别墅正门上赫然贴着一个大红的“囍”字,在暗夜里惊悚可怖。

        不等她所有反应,程海川将她轻轻推进门,“啪”一声打开了大灯。

        忽然点亮的光使得蒋微言猛地闭上了眼睛。

        “——啪嗒!”大门反锁的惊醒了蒋微言,她猛地回过头,程海川正将一把铜色大钥匙放进口袋,“你要做什么?!”

        程海川一把将她扯进怀中,用力吸入她身上的气息,像是一个快要窒息的人获得了宝贵的氧气瓶,得以延续即将崩坏的命:“微言,你恨我、冷淡我,我都可以、可以忍受,但不要离开我,好吗?这是我唯一、唯一的要求。”

        蒋微言尝试挣脱铁钳一般坚硬的手臂:“你到底要做什么?!”

        感受到蒋微言剧烈的挣扎,程海川松开了她,对方的眼神让他的心从头凉到脚。他回避着那双最爱的眼眸,揽着她往客厅深处走去:“走吧,我们上楼看看。”

        他的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蒋微言只能被他带着走上了楼梯。

        上到二楼,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温馨浪漫的大客厅,一层一层的粉色气球和彩带制作成的花浪起伏着,主墙正中央,彩色气球拼出可爱的“wedding”,和凤凰苑的主客厅几乎一样。

        可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蒋微言再看到这些东西,只觉得刺眼和伤感。她忍不住想哭:“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

        “你答应我的求婚后。”低沉的声音带着委屈与不甘,程海川牵起了她的手,毫不犹豫地向一扇门走去,念念有词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许下我的承诺。”

        听到他的话后,蒋微言本能地抗拒着,那扇紧闭的门后,透露着一股未知的恐惧。她双腿发抖,眼睁睁地看着程海川用手推开了那扇门。

        漆黑一片。

        程海川伸手摸到墙边,按下了一个开关。

        “啪”一声。

        有光芒在闪。

        程海川站在门口,直视蒋微言,仿佛在邀请她,又仿佛是逼迫她。

        其实只有他自己清楚,这是一种乞求,一种低到尘埃里的,卑微的乞求,也是自己仅剩的,唯一可以令她回心转意的筹码。

        蒋微言慢慢走了进去,眼睛的瞳孔骤然放大。

        漆黑的房内,天花板仿若一片黑色夜空,却有满天星光在闪耀。一颗颗散发着黄色光芒的星星,一闪一闪地围绕在一轮皎洁的月亮周围。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走到天花板中央的下方,仰起了头。

        她被彻底震撼了,瞳孔里闪烁着光芒,内心滋长了一股怪异的错觉。

        “你是皓月……”程海川凝视着仰头的蒋微言,入迷地喃喃道。

        蒋微言听到“皓月”两个字,猛地看向门口,发出机械男声的人。

        “那我就是‘繁星’,守护你。”程海川站在不远处,深情地回视她,眼里射出的光比起头顶熠熠生辉的星星,更加闪亮。

        蒋微言呆立着,一动不动,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程海川缓缓地靠近着,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

        “何时群星被吹得在天空四射,像锻炉中迸出的火,然后熄灭?你的时刻已到来,你的风可吹起?遥远、隐秘、不可侵犯的玫瑰。”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程海川终于站在了她的面前,垂下头,继续念着咒语:

        “我听很老的老人说:‘世间万物皆易改变,我们也会一个个衰亡。’他们的手如鸡爪,膝盖如水边荆棘,已扭曲得变了形。我听很老的老人语:‘美好往昔终将逝去,恰似流水。’”

        “多少迷途的窗户,才能藏住一个月亮……”

        蒋微言头皮发麻,整个人受到了剧烈震动,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不,你怎么会……”

        “这些,我不是都告诉过你吗?可你却不明白……”程海川垂立在身侧的手指几乎要痉挛了,他的眼眶再也掩藏不住这几年的委屈和心酸,一下子洒出了好几行泪水。

        大学的他是一个意气风发,前途光明的才子,却唯独在爱情面前失了魂魄。在毕业的前两个月,程海川终于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成功地引起了蒋微言的注意。

        那便是化作读者“繁星”,给“皓月”写信。

        程海川缩了缩肩膀,低头喃喃道:“我用了很多办法,只有这种最接近你,我真的已经不知道除了爱你,还能做什么……”

        蒋微言脑子一片混沌,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大二时,她受邀加入文学社,为了隐藏身份,就取了个笔名“皓月”,每周供稿两篇,小散文、现代诗、小故事。

        一天,她收到一封署名叫“繁星”的读者来信,上面抄写着一首纪伯伦的《微言》,令她深受感动。

        原来自己的身份早已暴露在‘繁星’眼里,这使她对‘繁星’有了一丝不寻常的信任感。

        “繁星”给她写过很多封信,对她说过许多话,大多数是关于文学的探讨,但时常夹带私货,藏着许多情诗或是露骨的表白,每一句都像鞭子一样打在了她的心上。

        她知道有人懂她,有人在背后注视着她,甚至爱着她。但高傲的她始终没有给他回过信,事实上,她从没有给任何读者回过信。

        毕业那天,她收到了“繁星”最后一封信:“终于,你不再是‘皓月’,我也不再是‘繁星’,你想见我,回过头,我就在你身后,一直都在。”

        “繁星”就是蒋微言心里,并未燎原的“星星之火”。

        蒋微言回过神,脱口而出:“你是‘繁星’?!可你为什么消失了?”

        “我从来没有消失,我一直在你身后注视着你,我期待着你回头,可你没有。我给你写最后一封信,我以为你会打破规矩回复我,可你依然没有。”程海川忍住心酸的眼泪,苦笑了一声。

        “但你的字——”话音未落,蒋微言反应过来,除了程海川的签名,她想不起来自己还在哪里见过他的字。

        何况,他会书法,是可以变换好几种字体的,如果他不想让自己发现的话。

        “去年十月份,你跟我去了林海城,我带你进了我的书房,那些摊在桌面上的笔记本,你为什么不低头看一眼?哪怕一眼……”

        “再往前,我们第一次回林大,在那块黑板前,你忘了吗?我刚想告诉你我就是‘繁星’,可这时——”

        “这时林夏出现了,而他告诉我,那些手稿丢失了。”蒋微言想起了那一幕程海川的异常,她全明白了:“所以你就……怕了?”

        程海川木然地点点头:“我害怕了,我退缩了,我忽然不敢承认了。后来池亦扬的出现,让我更加、更加惶恐,我害怕你被他抢走。”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那么针对他?与生意无关,对吗?”

        “因为他、他知道所有的真相。”

        “什么?!”蒋微言猛地后退了一步,眼睛瞪得浑圆:“你说——池亦扬知道你、你做的事情?”

        到头来,池亦扬用尽办法守在她身边,是知道某一天她会知道真相,会受伤。她垂头一笑,一颗泪水滴落在木地板上,消失不见:“你们都是一等一的演员,都能掩藏得这么好。那你布置的这些,是准备结婚……”

        “是,最迟也是在这一天,我会告诉你这一切。我想也许我们结婚了,你不会那么抵触我……大学时的我。”程海川快速承认道,随后又陷入了低落:“可是,可是你永远无法接受,对吗?”

        蒋薇言沉默不语,她难以想象真的到了结婚那天,看到这样的景象,听到这样的告白,会是什么心情,但肯定比现在更加绝望。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做演员,微言,我不怕你不回头或看不见我,我最怕的是你不让我看见你。”

        程海川将呆滞的蒋薇言轻轻搂在怀里,唇不断地贴近她的耳廓,轻声呢喃道:“微言,你前几天问我,把你当成什么。我现在告诉你,你是我的荣光,我的闪耀,是我生命中最美的事物,我对你再了若指掌,也无法让我少爱你一分。你是月亮,是独有的星辰,是藏在我心里最深、最深、最深的爱恋。”

        站在温暖的卧室里,头顶一片灿烂的星空,蒋微言缩在程海川宽阔坚实的胸膛里,却怎么也暖和不了,从头到脚都冰凉透底。

        原来‘繁星’一直在她的身边,就像北极星一样,始终没有离开过。她说不清楚这是一种深爱,抑或是一种欺骗。可是,那一瞬间,她心里有某种东西落地了,就像多年后收到老友的一封回信,知道了他的下落,知道他无恙,尘埃落定的那一种心安。

        程海川感受到蒋微言的僵硬,明白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为了不再刺激她,他伸手熄掉头顶的星空,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他扶着蒋微言走出房间,小声说道:“你饿了吧,下楼我给你做点吃的。”

        到了一楼,程海川脱下外套放在沙发上,挽起了羊绒衫袖子,打开冰箱。

        琳琅满目的食材和水果跃入眼帘,他恍惚想起来,这是他白天找人准备的。失去理智的自己,心底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餐桌前,蒋微言环视了一圈客厅,这里温馨得像是一个居住已久的三口之家。

        她想象着程海川从繁忙的时间里抽出休息的空隙,在这里忙上忙下。他布置房子的心情,一定是带着无与伦比的期待,哼着歌完成的吧。

        她侧过脸,厨房里的程海川正在洗菜,失落的背影使她茫然无措。她甚至幻想着,如果自己不去打开程海川的保险箱,也许一切都不同了。

        厨房里,热水从水龙头哗哗流出,程海川双手洗搓着西红柿,漆黑的眼眸却沉了下来,大脑正快速运转着。

        再转身时,他吓了一跳。

        穿着工装的蒋微言正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冰冷而美丽的深褐色瞳孔正盯着忙碌的自己。

        淡淡的妆容掩盖了她疲累的神色,看起来依旧美丽动人。

        程海川刻意地回避她的眼睛,慌乱地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走到门边问道:“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出来就可以吃饭了。”

        蒋微言没有出声,随着他逐步靠近的身影,渐渐抬起了头,仿佛在问他:你不是爱我的眼睛吗?为什么现在看都不敢看一眼?

        程海川抬手指了指楼上,补充道:“你的衣服和化妆用品我都准备好了,就在主卧。”

        蒋微言低下眼眸,两秒后径直转身走向了楼梯。

        她的脚步无声地踏在楼梯上,每一层阶梯铺了一张深蓝色大海的小地毯。她注意到,每张地毯的图案不完全一样,而是循序渐进的,像是将一条美人鱼从海里游上岸的动态视频变成静态图片,印在了地毯上。

        她停在了其中一层阶梯上,蹲了下来,那是美人鱼从海里冒出了上半身,旁边还有一行英文字。

        蒋微言用手指触碰着毛绒绒的地毯,轻轻地念了出来:“laughed,andplungingdown”

        她抬起头往上一层台阶望去,图画是美人鱼的身体抬出海面,比上一张多了两寸。

        蒋微言起身继续往台阶上走,低眼巡视着地毯上的图画。

        在一个台阶前,她停了下来,这条美人鱼的上半身裸露,趴在了礁石上将尾巴抬起,身旁出现了一行字:“forgotincruelhappiness,thatevenloversdrown”

        蒋微言缓缓抬起头,恍然大悟,眼眶发热。

        这是一首叶芝的诗《themermaid》,中译名《美人鱼》。

        这首诗是写的是一条美人鱼将一位游泳的少年选作情郎,两人沉入水底,尽情嬉戏。他们忘掉了一切,这对恋人完全忘记,少年再这样下去是会溺水身亡的。

        这首诗预示着她是美人鱼,而少年是程海川。他为了追逐自己,宁愿沉沦深海,溺毙在这残酷的幸福里。

        这是程海川的自嘲,也是他宁愿死,也要和自己在一起的决心。

        蒋微言战栗的身体如大风中簌簌抖动的叶子,不安地往楼上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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