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塞纳河左岸的巴黎13区的唐人街，可以说是巴黎过中国新年氛围最浓的地方。
传统中国店铺插满了五星红旗，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整条街几乎变成了红色的海洋，包括他们住的「四海酒店」酒店，随处可见的中文“春节快乐”和可爱的鸡年生肖贴纸。
蒋薇言拨通家里的视频，今年轮到在大姨家过年，圆餐桌围得满满当当，盘子里只剩一些卤菜用来下酒，电视机里传来蔡明的一句“古人云，老伴归老伴，别老在一块儿！”，观众哄堂大笑。
“言言，新年快乐哟！你吃了午饭没有？”小姨挤到镜头前，满脸通红，这应该是喝了不少酒。她身边的小姨夫调侃道：“哎哟，我的姑奶奶终于会算时差了！”
“去你的！”小姨重重地拍了一下小姨夫的肩膀。
蒋薇言掩着嘴笑道：“我刚吃完，你们好欢乐噢！”
“言言！”小姨扯着嗓子喊：“我的同事听说你在法国，都想让你帮忙代购。我等会给你发个清单，你方便的话，回来前帮我带哈。”
“当然，没问题，发我微信上。”
正在收拾餐桌的大姨皱着眉头，这还是外甥女第一次不在老家过年，怪牵挂的，忍不住唠叨起来：“言言，一个人在外面多注意身体，那边也冷，多穿点。”
“她啊，以前只看国内的天气预报，现在每天还看国际天气预报。”大姨夫端着酒杯，吐出一口热气。
蒋薇言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就怕眼眶里的泪花被家人看到：“会哒！放心吧！我在华人区过年，气氛不知道有多好，你们看。”
她快速将镜头转向窗外，顺手擦掉眼泪：“看到没？全是中国人一起，我等会就要加入他们！”
“看到了！现在地球小得很，哪里都有我们中国人，确实不用担心。”小姨夫端着酒杯，豪迈地挥着手。
“你那里看不到春节晚会吧？有转播吗？”
“网上有同步直播的，我等会……”
他们隔着万里，用视频聊了二十分钟。所有人默契十足，绝口不提那个人和那段支离破碎的爱情，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下午休息了一会，池亦扬和蒋微言刚打算去吃年夜饭，却在酒店一楼接到一个电话。
“扬扬，你在哪？”
“我？我在巴黎啊。”
“我知道你在巴黎，我也在巴黎。”
“什么？”池亦扬顿住了身体，惊愕地望向蒋薇言。
蒋薇言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很快就明白了他们的晚餐应该泡汤了。
“您、您怎么来了？爸也来了？”
“那倒没有，我一个人过来的，来看看你。”
挂断电话后，池亦扬满面愁容，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不起，微言。”
“没关系，你去吧，我一个人没问题的。”
“要不跟我一起去好不好？都是我妈的好姐妹，没有外人。”
“我觉得还是不去比较好。”她好几次和关莉的接触都搞得十分不愉快，实在是不想面对。
池亦扬不好勉强她，把她送到餐厅门口，依依不舍：“那你等我，我吃个饭，尽快赶来陪你逛夜市。”
告别后，池亦扬火速赶到5区的一栋别墅里，见到了关莉和她在巴黎的老友们，参加这顿除夕家庭聚餐。
难得团聚，姐妹们纷纷调侃关莉什么时候做婆婆。说到这个，关莉心里也痒痒的，她斜倪着一旁心不在焉的池亦扬：“谁知道什么时候，这得问他。”
所有人将八卦目标转向池亦扬：“扬扬，听说这次在巴黎是和一个女孩在一起哦，怎么不带来吃饭？”
“只是好朋友，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哈哈哈哈哈，害羞了，快看，脸红了。这孩子——”
被盯上的池亦扬实在难以脱身，浑身透着一股不耐烦，晚餐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你不用急，我真的没关系，我刚吃完，先去逛逛。”蒋微言对着电话发笑，她很少见池亦扬这样心浮气躁。
别墅门口，池亦扬穿着一件单薄的毛衣，举着电话的手指通红，脚下使劲地踢着嵌入水泥的鹅卵石，歉疚道：“你一个人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尽快赶过来。另外，把围巾裹紧点，外面凉。”
蒋微言满口答应着，背上小挎包，裹着大围巾直接去逛夜市了。池亦扬不在，她倒是难得清净，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
戴着黑色帽子的李威沿着街边档口的屋檐走着，眼睛紧盯着侧前方的蒋薇言，即便她穿得多，看起来也十分清瘦孤单，令人十分想拥在怀里保护起来。
这是李威第一次产生超越任务之外的微妙情感，他甚至有一种想要上前打招呼的冲动。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越界，一旦自己暴露了，只会给对方安全带来更大风险。
他忍住这股冲动，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蒋薇言本身是个奇怪又矛盾的女孩，说她不食人间烟火吧，她却在各种稀奇古怪的小档口逛得十分开心。
说她活泼可爱吧，却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和木讷，站在一个圣诞玩偶的橱窗前，整整发了三十分钟呆，最后被店主打断，才黯然离开。
即使站在三十米外，李威都仿佛能看见她浓密睫毛上的泪珠。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李威再次感叹道。
池亦扬坐在温暖的电壁炉旁，盯着跳动的仿真火焰，手指快速地在手机上打字：怎么样，玩的东西多吗？
隔了几分钟，对方才回复，并附上了一张夜市照片：很有氛围，你这个大少爷一定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这句话有一丝亲昵和暧昧，像是情侣之间的调侃。池亦扬不禁耳根发烫，低头笑了起来，这一幕恰好被关莉看到，她走到池亦扬身边，明知故问：“笑什么？和谁聊天？”
“这么晚了，你们是不是打算休息了？要不我先走吧？”池亦扬收起手机，急切道。
“这才十点多，起码等到十二点跟阿姨们说声新年快乐再走吧，而且妈妈多久没见你了，这么远过来，陪陪我不行吗？”见对方为难的样子，关莉拉起他温热的手，握在手心，低声道：“你和谁在一起，我暂时不管，但第一，要注意安全。第二，不要耽误正事，知不知道？”
池亦扬实在无法拒绝今晚这么温柔的母亲，乖乖地点了点头：“知道。”
蒋微言回到酒店时已近十一点，她洗完澡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
新手机安装的软件不多，微信里除了父母就只有池亦扬，实在是没什么可玩的，便刷起了浮云城的新闻。
一条“浮云城2016年十大杰出新兴科技企业颁奖典礼”的标题跃入她的眼帘，她鬼使神差地点开一看。
果然，排在首位的公司就是微海科技，第一张照片便是总经理程海川出席颁奖典礼，手上举着一个镶着金边的奖杯。
她眼眶一酸，手指停留在程海川的脸上，不舍得移开。这张脸一如既往地光芒四射，颠倒众生，但这双眼睛里透着一丝冰冷与傲慢。
蒋微言先把照片保存在相册里，再紧紧压在心口，仿佛在听他唇齿间的情话。
像是受到蛊惑一般，她失神地打开通讯录，手指本能地按下一长串熟悉的号码，就在她要按下拨打键时，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如梦初醒，惊恐地将手机丢了出去。
不！怎么能联系他呢？！
别傻了，蒋微言，他不是你爱的那个程海川！
蒋微言抱着腿缩在被子里，浑身冰冷。
这已经半个月了，为什么程海川还没有找到她。按他的脾性，不找到自己是不会罢休的。
难道，他就这么轻易地放弃了自己？想到这里，她鼻腔一酸，立刻委屈起来。
海川，你那么了解我，我却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你，我根本猜不透你的想法。
零点钟声刚一敲响，池亦扬便向所有长辈恭贺“新春快乐”，随后借口太困了跟大家告别。他顾不上穿外套，飞速离开了豪华住宅区。
大马路上，池亦扬没心思去拦出租车，他一路狂奔，穿过5区的无数街道、行人、车流，像一支离弦的箭飞向隔壁的13区。
冷风在耳边呼呼地吹，他完全感觉不到寒冷，他的脑海里全是孤单、脆弱、无助，一个人过除夕夜的蒋微言，想到这里他就跑得更快。这辈子他都没跑得这么快，四十分钟跑了十公里，回到了四海酒店。
顾不上喘口气，他快步跨上三楼，站在一扇门前，伸出食指轻柔地叩了叩门。
辗转反侧的蒋微言听到敲门声，从被窝里爬起来，走到门口轻声问道：“池亦扬吗？”
“微言，是我。”池亦扬轻喘着气，低声道：“我只是、只是想亲口跟你说声‘新年快乐’。”
蒋微言侧身靠在门上，手指握着门把手，却没有转动，她扬起唇角，温柔地回应：“池亦扬，新年快乐。”
靠在门上的池亦扬，无声笑了起来，然后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话。他怀疑这句话到底有没有被对方接收到，不过这不重要，自己已经说出口，这就够了。
很快，门内传来了一声轻柔的：“晚安，明天见。”
“晚安，明天见。”池亦扬匆匆回应，生怕对方消失在门后。
回到床边，蒋微言摸了摸发热的耳廓，她清楚地听到令人安心的六个字“有我在，别害怕”，而这六个字在多少个噩梦里安抚过她，她自己都数不过来。
很快，她睡着了。
大年初一的清晨如约而至，蒋微言打开酒店房门，低头发现了一个礼盒。她拿进房间，拆开包装，是一盒laolat家的手工巧克力。她笑了笑，拿起来放在鼻间一闻，闭上了眼睛，世人都爱的巧克力香，她也不例外。
礼盒边缘有个长方形小格，躺着一个巴掌大小，镶满水晶的迷你埃菲尔铁塔，蒋微言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会，发现铁塔底部刻了两个中文字“微言”。
这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但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埃菲尔铁塔的呢？
吃早餐时，蒋微言从小包里拿出了一个小东西，递给池亦扬：“送给你，昨晚在夜市买的，可是没有包装噢，比起你的礼物差远了。”
池亦扬小心翼翼地用掌心接过来，细细打量着。
这是一个钥匙扣，银色铁圈下是一个站在蓝色巨浪上的黑发小伙，身体微曲，摆着经典帅气的冲浪姿势。
“谢谢你的礼物，很珍贵。”池亦扬目不转睛地盯着小人，头也不抬地感谢道。
蒋微言看见池亦扬专注的样子，想起来这是第一次送礼物给他，涌出了一丝羞愧：“好了，你别看了，你比他帅多了。”
听到这句话池亦扬抬起头，脸上掠过一阵痉挛：“真的吗？冲浪我也玩过，但技术不精。”
蒋微言捂着嘴笑起来：“真的，你帅多了。”
“那你笑什么？你……不喜欢我这种长相是不是？”
“喜欢。”
这两个字如陨石撞地球一般，将池亦扬的心砸出一个大坑，滚烫还冒着烟。
“我想没有人会不喜欢吧？”蒋薇言又补了一句，却好像更解释不清了，只好用十指掩着通红的脸：“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啊？哪有。”池亦扬反应过来，把钥匙扣放进羽绒服带拉链的口袋，抿了一口咖啡：“全世界的人，只要你喜欢就够了，其他人不重要。”
蒋薇言垂着头，盯着盘子里的鸡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的长发撩了起来：“小心，头发掉桌上了。”
“噢。”蒋微言不得不仰起头，直面池亦扬。
为了缓解暧昧的气氛，池亦扬换了一个话题：“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去‘春知园’，拿了个礼物送给你，但你当时没有收。”
“记得，我当时还觉得你怎么这么奇怪呢，随便送人礼物。”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蒋微言诚实地摇摇头。
“是我从普罗旺斯带的泥土和薰衣草种子。”
“是吗？”蒋微言震惊道：“你特意从法国带回去，送给我的？”
那时候，池亦扬还没有认出她是被救过的女孩，但却还是本能地想亲近她：“你拒收后，我就带回家养起来了，它一年开一次花，我还在等它六月开花。”
话里有话，这回蒋薇言听懂了，但没做任何回应。她夹起一颗小西蓝花，放进嘴里：“对了，我准备去一趟波尔多市。”
“波尔多？去做什么？”
蒋薇言摸了摸外套左边口袋，没有，又摸向右边，也没找到，懊恼道：“手机忘了带下来，等会给你看看，我都没想到自己那么幸运，中大奖了。”
池亦扬不禁好奇，波尔多能有什么大奖。
吃完早饭，蒋微言回房拿了手机，再去敲池亦扬的门。
“进来，门没锁。”
蒋微言往内探头，寻找声音的主人，对方从沙发上站起身，手里捏着一幅画：“微言。”
“这是什么？”蒋微言凑上去，这是一张画纸，画中的人再明显不过，那是池亦扬。
修长的身影站在天台的栏杆旁，仰头望着星空，透着一丝孤寂：“这也是清一的画？画得真好，穿透人心。你很喜欢这幅画？随身带着。”
“嗯，很喜欢，因为——”池亦扬顿住了，待蒋薇言疑惑地看向他，他才继续说道：“因为它是我思念某人的证据。”
蒋微言眨了眨眼，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布满红晕，她慌张地转移话题：“对了，清一什么时候过来？”
池亦扬垂下眼帘，将柔情埋在眼底，转身走到窗户边，望着灯光璀璨的唐人街，轻声答道：“明天上午到。”
“明天上午这么快？我以为她至少过半个月。”蒋微言考虑了一会，打开手机锁屏，点开短信，递给池亦扬：“这是我早上跟你说的大奖。”
池亦扬接过手机，念出了短信内容，第一反应是替她开心，但心里不免产生了一丝羡慕和嫉妒：“不，不是你幸运，而是另一个人幸运。七天后对吧，那我们先安顿好清一，然后下一站波尔多市。”
他拿起手机，调出地图交通：“我们从巴黎乘tgv高速火车，三小时就到了，开车要五六个小时。”
“池亦扬，我自己去就好了，你不用陪我去的，毕竟清一刚来，不熟悉环境，你多带她转转。”
“傻不傻，清一过来是上学的，我安排她这么早过来，是因为报了一个法语速成班，再说她的父亲也会在这里陪她。”池亦扬扶着蒋微言的肩膀，语气温柔，却十分坚定：“你才是一个人，我不放心，我陪你。”
蒋薇言思索了几秒钟，也没再推辞：“那明天我们一起去接她。对了，我们先去买礼物吧。”
“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看。”池亦扬回过头，指了指衣柜旁。
蒋微言走向衣柜，地上放着两个礼盒，一个原木色盒外绑着一朵彩色蝴蝶结，木盒封皮上贴着产品介绍，原来是一套美术用品。
她指着另一个小彩盒：“难不成连我的，你也准备好了。”
“清一喜欢穿裙子，我以你的名义买了一条羊绒裙，现在穿刚好。”
蒋微言摆了摆手，往门口走去：“不行，女孩有女孩的眼光，我怎么知道你买的好不好看。到时候清一不喜欢怎么办，我现在去买一份。”
“等等！我陪你。”池亦扬快速将画收好，拎起厚外套和大围巾去追蒋微言，心疼道：“你可真让人不省心，穿那么少就往外跑，万一冻感冒了，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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