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谓雨到岭安一年有余,他是奉命来接爷爷回盛京的。
他12岁就跟着二伯去德国求学。直到后来在书店,看到不少译本上一样的名字,才知晓二伯是个响当当的学者。他不爱受父母的管教,跟自家老爷子说不到几句就要吵,他更爱跟着二伯。
家里的事他不需要也不想要去过问,哥哥奋进强势,自己当个富贵闲人没什么不好。他脑子聪明,学什么都快,考试也能轻易拿高分,在国外轻松地完成了学业。这几年,家里催了好几次让回去,他总找理由继续在外面呆着。其实就是不想回去。
去年农历年后,爷爷跟父亲大吵一架,一气之下就回了老家,任是谁去请都请不回去。母亲实在没办法,只能把他这个富贵闲人漂洋过海地叫回来。
刚开始,谓雨仗着自己是最得宠的孙子,以为一下子就能把老爷子哄回去,完成任务就能很快回程。没想到老爷子这次固执得很,拖了一年愣是不回去。
他们自祖辈开始,在岭安就是响当当的,一般乡亲见到都要礼让三分。叔叔伯伯们的生意分布在各个行业。老爷子在这和故人吃酒喝茶,乡音绕耳,偶尔还去受益堂看诊送药,被人夸是活菩萨,每天过得很是悠哉。是任由这个乖孙怎么劝,都打定主意留在岭安了,还放下了“不会再踏入盛京一步”的狠话。
谓雨劝母亲作罢,反过来遭了一顿数落。农历二月初六,是老人的七十大寿,家里每年都要搞寿宴,来拜寿的人何其多。第一年以老人身体不佳对付过去了,这第二年怎么办,故技重施?如果被旁人知道摆不了寿宴,是因为父子吵架,负气回乡的,岂不是闹了个大笑话。这人可丢不起。母亲下了通牒,明年二月初六前,人必须要哄回来,要不然他也别想再去德国了,还搬出了二伯治他。
谓雨只好应承下来。他素来不是着急的性子,既然还有小一年的时间,拖得起,他横竖不想回盛京,在这小城不错,小时候就住过,加上多年没见爷爷了,爷爷又最疼自己。刚好尽尽孝心,就陪着住了下来了。
没成想,这一住,一年都过去了,爷爷回盛京的事还是没有进展。实在闲得没事,他就找点事做,自得其乐,不在意盈亏。他没有谋生的苦恼,可以玩票性质地去做很多事。
岭安学院的校医章程之是他在岭安为数不多,甚至是唯一的挚友。小时候来乡下小住,两人就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在盛京又遇到,直到谓雨出国前都经常邀他来家里吃饭。记得他功课也很好,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留在盛京,而是回岭安来,选了一个学校,谋了个校医的营生。
与其说是校医,其实就是坐在医务室里闲散看书,清净喝茶,从没见他四处走动或者课堂观摩。医务室着实是个冷清衙门,偶尔来个头痛脑热,就给些不痛不痒的药。
谓雨闲时就去找过他,经常能看到有女生借看病来亲近的戏码。他任职在岭安学院,女生占比很高。不知道这个老章是生性木讷,真看不出来还是装看不出来,总是四两拨千斤,几言几语就打发了。谓雨每每都笑话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面对这般的少女心事都能不为所动。
章程之从不接这茬,重新坐下开始沏茶。常常一壶茶反复泡着,有如艺术。窗外雨声落下,室内静谧,两个人都知对方脾性,坐着不言语,也不窘迫。
一天,谓雨来约章程之去试个新馆子。门卫跟他已经熟悉,打了个照面后就直接放了进去。到的时候本就不早,临近放学时间。可老章不想浪费一壶新买的好茶,邀他品完再走。几杯下去,天色就暗了下来。这时门口有人敲门:“先生,您要下班了吗,还能不能帮忙看一下?”
这个点还有学生来,谓雨回头,一个素色衣服的女生站在门口,很是清丽,不过脸上不正常的通红更夺人眼球。
章程之赶紧让她进来。她有点顾忌地看了坐在角落的谓雨一眼。谓雨刚想笑对,发觉对方给的是警惕的眼神,生怕被他破了什么局一样,实在是莫名其妙。
那女生又看回老章:“老师,我应该是过敏了。”
言毕,像佐证一般,撩起衣袖,手上也是一片斑驳。虽有衣领覆盖,脖子上的红肿也依稀可见。
谓雨有点不好意思,不想打扰问诊,就走进了里屋,坐在凳子上。门上的帘布并不平服,翘起的缝还是能看到一二外面的情况。
章程之皱着眉头,问:“知道是什么东西弄成这样的吗?”
“不知道。先生,能先给我一点药吗?”
章程之转身打开药柜,拿出一个药瓶,从中取出两片药,递给女生。转身去倒水。
隔着布帘,谓雨清楚地看到那女生假装放药入口,实则一个迅速转手,把药丸放进了上衣口袋。她接过杯子,佯装服下了。
谓雨满腹疑云,这是什么新戏码。难道又是一个喜欢老章,借故亲近的?
女生继续问:“先生,如果是某样食物过敏导致,预先服下刚才的药物,是不是可以推迟这样的红肿爆发?”
老章沉思一会,谨慎回答:“原则上是可以,但还是要看个人的体质。能否抵御,抵御多久都很难说。况且。”他看着她,顿了顿:“过敏这事可大可小。明知是过敏的食物,为什么不避开,还要去服下呢?”
女生丝毫不慌,没作正面回答:“我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先生能再给我一点药吗?我怕之后误食,以防万一。”
她加重了最后的“以防万一”四个字。老章迟疑片刻。
在这静默的几秒中,谓雨在她的眼里,终于看到了紧张的情绪,好像能让她上心的不是这凸起的红斑,而是能不能拿到药。
老章最后还是用药袋新装了两片,递上,认真地嘱咐:“再观察一下,按这个过敏程度如果没有起色,是要去诊所的。还有,不要再误服什么,过敏的事真的可大可小。”
对方接过药袋就要走。临走前,她停下,礼貌地欠身:“谢谢先生了。”接着马上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个女生着实有点奇怪,她应该也不是为了跟老章套近乎来的。可一般女生看到皮肤成了那样,早就惊慌失措得不行了,她的镇定实在是有些反常。
她是真过敏了,可她没有服药而是藏了起来。多拿的防过敏药又有什么用途。还有那没头没脑的问句是怎么回事。
谓雨晚上吃饭的时候还在不自觉地想这个事。章程之打趣他:“我看你也有点反常啊。是不是知道在学校供职的好了,反正你也有学历,我可以去帮你推荐推荐。刚好这个职业你还没试过。”
谓雨摆摆手:“学院这份闲差我是无福消受了。拿起书本,人模人样的给学生上课,我光想到就拘束的很。表姑母让我去姑父的报社转转。《岭安晚报》。”
见好友不解,他咧嘴,露出好看的笑脸:“我有相机你知道的,可能会比报社的配置还要好。”
老章也不劝,知道这位大少爷不求营生,只求消遣,笑着说:“由你。老爷子那边怎么样了?”谓雨扶额:“要不是研判了还是长久战,我哪里又会挑个新行当体验啊。”
两个人了然地笑着,斟酒夹菜。
《岭安晚报》是当地比较畅销的报刊,虽不及《岭安日报》响亮权威,但因内容多样,时政要事、新闻轶事、市井花边俱全,也是占了一部分市场。报社倒不大,胜在干净整洁。八张桌子,两两对面摆放。
谓雨得到了一张桌子,事情倒不复杂,但因为缺人手,也需要有点能耐。跑现场、排版、拍照、写稿。他自带的名贵相机,让只摸过报社的老古董相机的同僚争先观摩。
姑父直说:“你这个大少爷啊,这么个国外带回来的贵价货,也不怕摸坏了。你干脆把我这个小报社买下来得了。”报社的日子有点新鲜,紧贴着这些个小城琐事,日子倒过得挺快。
入夏后,今年的市场缺米,人心惶惶。姑父嘱咐他带上那部名贵相机,跟着去一下米商大户尹家。
尹老爷是城内有口碑的商人,又是商会的副会长,是好不容易拖了人情,又以稳城中人心的说辞,才卖的这个面子答应接受他们府上一访。
怎料这边茶刚上,还没见到尹老爷出来,就听有随从在大喊:“快来人,洪泽路的米仓失火了。”院中各人鱼贯而出,嘈杂一片。
大新闻!谓雨和姑父放下茶杯,赶紧跟着跑去。跑到时发现那后院已是熊熊烈火,里面的米看来是全保不住了。
长工们还在合力踹门,一个女孩在库门前哭得厉害。只见情急之下她自己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那大铁门,吃痛地倒在地上,不知道有没有受伤。随从们大呼大小姐,想把她拉到一旁安全点的地段,她还是不走,不停着在那叫嚷着什么。
门终于踹开了,浓烟瞬间涌出,高温灼得人退后,里面尽是赤红的火焰。
谓雨终于听清了,那女孩喊的是一个名字。里面看来有人。可眼前这种情况,谁敢上去。且不说看不清被困之人具体在哪,就是知道,这高温也能把人烤个半熟。
那大小姐竟想自己往里冲,被旁边几人死死拉住,重摔在地,也是不要命了。突然,她大喊:“我看到了。庆生,庆生,就在那里啊,你们让我去,让我去。”
她复挣扎起,要往里面冲,以她这心智混乱的样子,别说是救人,自己肯定都要栽进去。
谓雨蹲下一看,浓烟滚滚,可见度极低,倒是真的能依稀看见一个素色的人形,躺在仓库的中右位置,距离门口不算太远。
可能是被门口女孩的情绪感染,他心中做了一下预估,拦下了一位丫鬟手中盛水的水桶,将整桶水从头上浇下,淋透自己,凭着一片孤勇冲进了火光里。众人一片惊呼,正在投入拍照的姑父发现已来不及,大喊一声:“我的祖宗啊。”
他靠着记忆,按计划准确地到了目标位置。浓烟弥漫,呛得他开始剧烈咳嗽。眼睛是睁不开了,他伏下身子。四周的温度太高,他知道不能慌,现在是两条命。
他强迫自己冷静,屏着气,成功地抱起地上的女孩。她早已昏迷,此刻没有任何反应。火光灼得他发疼,他念着记忆中的步数,弯腰向大门快步跑去。
惯性让他沉沉地跌出了门口,热浪似乎给重力加码。钻心的疼,手腕应该砸伤了。可还好,他同时呼吸到了,空气。不再是仅是浓烟。
“我的祖宗啊。”耳边是姑父的声音。继而越来越嘈杂,是人间的声音。
他咧嘴笑了。他知道他赌赢了。
他睁眼看去,怀里的人,好像,是那个之前在老章那见过的奇怪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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