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五十九章 阿凉与三户
刘文宗吹胡子瞪眼，一如既往的痛骂起宋火来。自打跟随着宋火开始，这类话语几乎不曾断绝。
只是，每当宋火引他生气，他总要压低了声音。看那意思，就好像自己骂他可以，但是生怕别人听到一般。
“那你说，我现在倒是应该做什么？”宋火一摊手，躺倒在河畔的一丛芦苇中，有些无语的说道。
“我怎么知道？！我接到的御旨，就是跟着你！”
“……”
……
……
“嘘……有人来了！”
月光如水，洒将下来，轻声细语的一对青年男女，肩并着肩，缓缓来到不远处的小桥边坐下。
流水潺潺，蛙鸣声中，勉强遮羞的宋火和刘文宗慌忙藏身在芦苇丛中。
“世子，我们偷听人家小情人说话，是不是不太好？”刘文宗轻声说道。
“那你光着屁股出去吧！”宋火咬牙道。
“你……”
“你甚至不知道把耳朵堵起来？！腐儒！”
“嘘……”
……
……
两人藏身芦苇丛中，夜风下来，微微有些冷，女子的脑袋却始终倚在男子的肩膀上，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这小子的手，不老实。”刘文宗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闭嘴！这就算不老实？”
其实，男子只是将右手支起，轻轻揽住了女子的肩膀。
“你……”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两人的说话声，男子缓缓回头向河里看了看，长长出了口气。
“这真的有那么为难吗？！”女子抬起头，看着男子的脸，柔声说道。
“当年，那一场杀戮，我躲在马厩里，亲眼看见，那个满脸刀疤的魔鬼，将越刀砍到我爹娘的脖子上。这一幕，每一天，每一夜，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我。”
“我知道，南越人的罪愆，就是你始终与寨子里的越人疏离的缘故。可是，你知道的，我也是越族。”
十几年前，村寨遭了南越逃兵的洗劫，全家老小，只有他冒死从狗洞中逃出，躲到了越人山寨。而这个，在他逃亡时收留了他，保护住他，与他一起长大的越人孤儿，在他心中，当然与其他越人不一样。
可是，男子没有再说话。
……
“她也是越人。”刘文宗小声嘀咕道。
“刘先生，区分人与人之间差别的，难道真的只是血统吗？”宋火皱眉，沉沉叹了口气。
宋火想说，他见过很多并非中原族群的善良人。
“本来我觉得是，可是这一路走来，我发现，对于普通人来说，都只不过是芸芸众生罢了。这个小丫头，也是个可怜人。”
“我从没见过，你对一个异族人，有这般悲悯。”
宋火当然还记得，当初在齐国，在周狱倾覆之前，对于救了身家性命的陈渔，刘文宗恨不能杀之而后快，更不惜以死谢罪。
“我晌午的时候，偷了她两根豆角，被她看见，可怜我，又给我掐了一把……”
……
“所以，我知道，你一定要走。”女子抓起男子的手，小心搓揉着。男子的手在颤抖，很凉。
“等我杀了那个满脸刀疤的禽兽，我就回来！”男子咬牙，坚定的说道。
“可是，如果杀不了呢？”女子的话语开始哽咽起来。
“若是我回不来，死在战场上，你……你就嫁给别人……”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恰到好处的，扇在了男子的脸上。
沉默，又是沉默，谁都没有说话。这一记耳光的意味很明确，本就不需要多余的解释。
“三户，疼吗？”女子哽咽着，抚弄着男子的脸，轻声细语道。
“疼。”男子的眼眶中也已经有了泪水。
“如果，我让你上了战场，你心里会好些吗？”女子抬着头，泪眼婆娑的问道。
叫三户的男子捂住了脸，将女子的手压在手中，没有说话。
“若是这样，你心里能好些，就好！我会在家里等，等你回来。哪怕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一直等你回来。”
这时候，女子几乎全然崩溃，大哭着向回跑去。
“阿凉，等我成了百夫长，可以携带家眷，就回来接你！我保证，我会很快回来！”
“你走！现在就走！别等我后悔！”女子从怀里丢出两个黑乎乎的东西，砸到男子身上，放声哭着，一路嚎啕跑远了。
月光轻柔，将青年瘦削高大的身形，映照在潺潺的河水中，微微动摇。青年弯腰，缓缓捡起地上那一双新做的布鞋，趴在桥头，哭得像一个孩子。
……
……
“刘先生，你哭什么？”
等到两人都走远了，宋火和刘文宗收拾衣服，一路牵驴南行。看着亮如霜雪的月光，刘文宗突然老泪纵横起来。
“咱们这一路，颠沛流离，食无求饱的日子。天下苍生，又岂不是如此？”
“可是，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多久以后，这天下才没有战争啊！”
“若是这世上再没了战争，我这把老骨头，灰飞烟灭又如何呢？”沉默良久，刘文宗那昏黄的眼珠看向纯净的月色，突然流下泪来。
“刘先生，你变了。”
……
……
经年以后，北冥大军压境，这个毁誉满天下的儒生，恨不能生食当权者血肉的腐儒！亲率三千前朝儒者，衣敝履，弃高冠，昂然赴死，生祭北冥苍穹！
……
……
西蜀，剑阁。
一个素衣长衫的青年，瑟缩着手，在白塔外缓缓跪下。虽然是夜晚，蜀地的天气并不甚冷，但他的手却一直在颤抖。
青年不懂修行，更不曾丝毫涉足修行界，但那一道自白塔中散发出的极端强大的恐怖气息，让他心神俱颤。
“我有一件事，要问您。”青年的话有些颤抖，但是这个问题，他虽然一拖再拖，却终究也不得不问。
“说吧。”一个虽然带着十足威严，却又有几分淡然的声音答道。
“千百年前，文宗亚圣说‘仓廪实而知礼节’。我从玄瑞三十一年，一直考虑到现在，一直在看这句话，把书都翻烂了。”
“这句话，你该去问国子监的祭酒们。”白塔中的声音淡淡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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