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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沿着湖滩,凌宜生向大山那边走去,到一个有干净溪水的地方,他简单洗了一下身子。回头看看那个模糊的农场,微微舒了口气,这么快就远离了那里,仿佛做梦一样的难以想象。
凌宜生休息片刻,便抽身往山里走去。就在他要靠近那片大树林时,突然一个人从一棵大树的背后闪了出来。
那人手里举着一支小口径手枪对着他,凌宜生倒抽了一口冷气,歪了歪嘴,全身软成一瘫。这人正是杜式雄。杜式雄哈哈大笑,说你别自作聪明了,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凌宜生喘着气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杜式雄得意地笑道,想不到吧,想不到的事情多呢。凌宜生冷静下来,说你知道我会逃?杜式雄说,当然知道,其实我是故意让你逃的,我知道你不愿意到稻田组去,所以就逼你产生了逃跑的念头,不然我怎么有理由来惩罚你。
凌宜生想起那个躲进屋子里的守卫,难怪自己这么轻松地通过了关卡,原来都是杜式雄安排好的,说你真厉害,我的心思你都能算谁。杜式雄说,别夸我,这是很正常的道理。凌宜生故作镇静,说你要怎么对我,杀死我吗?杜式雄笑得更开心,说算是吧,在农场,我最多是让你受点苦,可是在这里就不一样了,我是正常的击毙逃犯。凌宜生说,你就那么恨我?杜式雄说,我讨厌你,在这个地方也装出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凌宜生说,可是,这也并不是我的错。杜式雄吼道,难道是我的错?我一直都在很认真的做人,在外面,我总是过得很小心,为了不让自己的家庭受到干扰,我放弃了城市的生活,放弃了更优越的工作。可是你却毁了我的一切。凌宜生争辩说,我没有这个能力,是你自己想不开。要知道,杨娣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她为了你也已经付出了很多。杜式雄凄惨地笑笑,说我没有怪她,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我是不正常了,如果不是你的出现,不是你诱惑了她,她也不会做出背叛我的事。凌宜生歉疚地说,可能,我是有一点做错了。杜式雄说,你说这些有意思吗?凌宜生说,那你是一定要报复我了?杜式雄脸色下沉,说没错,我要杀掉你,像杀一只鸡那样让你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凌宜生主,杀人偿命,你不想想后果?杜式雄说,在我眼里,没有后果,因为我是在执行公务。
凌宜生闭上眼睛,心想这回是没有逃生的机会了。杜式雄眼里冒着火,并走近了一些,枪口朝着凌宜生,缓缓扣动了扳机。
一枪射出,声音响彻了整个空间,杜式雄心也随之一沉,他料不到自己竟会控制不了内心的仇恨。眼前这个男人让他讨厌,但对于他的整个人生来说,还是微不足道的,自己的前程万一毁灭在他身上真是太不合算。
杜式雄心念之时,凌宜生已大叫了一声,倒在地上打滚,肩膀上涌出一片血红。杜式雄走近凌宜生,踢了他一脚。
凌宜生喘着气说,你怎么不打死我,你的枪法太差了。杜式雄阴着脸,枪顶着凌宜生的脑袋,说你着什么急,我会打死你的,留着你在世上,就要多几个女人受害。凌宜生哈哈笑了,边笑边忍着疼痛,却忍得流出了眼泪。这时,他想起了上衣口袋里的那些一小包白粉,这是良好的麻醉剂。他弓着身子缩成一团,把背朝向杜式雄,偷偷掏出纸袋儿塞进嘴里,乱嚼几口使劲咽下。
渐渐地,凌宜生感到一阵麻痹的快意袭上来,先是局部,然后是全身。那中弹的伤口好像也没了痛感。凌宜生舒了口气,仰面四股张开躺在地上。
杜式雄很奇怪凌宜生的这一系列动作,他见凌宜生脸上露出了安详,又恼怒起来,把枪对准了凌宜生的裤裆,说你不是爱勾引女人吗?我先废了你那玩意儿再说。凌宜生的麻痹渐渐退去,全身已有了一些力气,见这情景,知道不妙,两只脚下意识同时踢向杜式雄。杜式雄猝不及防被踢中,他本来没有再开枪的意思,凌宜生却已像一头急怒的豹子从地上窜起扑向杜式雄。杜式雄慌忙开了一枪,子弹击中凌宜生的大腿,凌宜生服了白粉,感觉不到特别的疼痛,但步子趔趄了一下,身子向前扑倒,把杜式雄压在身下。凌宜生挥动拳头乱打一阵,那力气是前所未有的暴发,打着打着,便听见杜式雄“嗯”了一声,昏死过去。
凌宜生停住手,哆嗦地按住大腿的出血处,一边庆幸胡刀给的那袋白粉,要不然他会痛死在那一枪下。他看着昏了的杜式雄,捡起地上的枪丢进水里,然后拾了根长棍子坚持站起来勉强走动。
走到太阳落下去时,凌宜生已爬过了山口,走到了一个窑场口,见许多小孩子在燃放鞭炮。他心里一喜,“扑通”倒在地上。那些孩子见了,纷纷跑过来,其中一个稍大的孩子吩咐其他的孩子说,去叫我爸来,这个人昏过去了。几个孩子七手八脚把凌宜生扶起,凌宜生缓缓醒来,问道,你们这里,有一个叫易伟权的人吗?大孩子说,你是说老权吧,他前天串门去了。凌宜生说,哪天能回?大孩子说,这可不知道,他就一个人过,十天半个月都难说。凌宜生心里凉了大半截。不多会儿,一个长胡子的男人走了来,那大孩子喊道,爸,就是这个人。男人在凌宜生面前蹲下,用疑惑的目光盯着他看,咕嘟道,怎么满身都是血,莫不是……凌宜生急忙说,大哥,我不是坏人,我是来做生意的,在山路上被歹徒抢了钱,和他们厮打,想不到他们竟放枪,打了我两枪就跑了。男人说,这里离劳改农场不远,哪个王八蛋有这个胆量。唉,现在出门不易,谁敢把带在身上,你一定被抢了很多吧?凌宜生随口编道,也不算多,也就三四千而已。男人张开了嘴巴,显得很惊叹,说我一年都赚不来这么多钱,哎呀,你也太不小心了。口气极显惋惜,像是他自己的钱被抢了似的。
男人背起了凌宜生,大孩子在后面帮忙扶着。进了一家破旧的院子内,男人嚷道,阿生妈,把我那药箱子拿来。又进去一间很暗的小屋子,男人说,你先躺着,待会儿我给你治伤。凌宜生猜测这个人懂医术,并且不像是坏心肠的人,他索性闭上了眼睛,脑子里一幕幕闪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男人洗了手再进来,换了一只很亮的灯泡,一个显然是他妻子的女人把一只大箱子拿到床边,然后出去了。男人说,兄弟,我这里没有麻药,你可要忍着点。凌宜生点了点头,他不好说出自己服过两粒毒品,只说,我这伤口已痛得有些麻木了,你尽管拿刀子割,我挺得住。男人笑笑,拿条毛巾放在凌宜生嘴里,说咬住它,别把牙磕毁了,我尽量做快些。
凌宜生往屋顶上那一小块有光亮的瓦片望着,感到刀子在他大腿上割动,他颤抖了一下,使劲忍着那种恐怖的感觉。不知过了几个钟头,凌宜生迷迷糊糊坠入在茫雾之中,坠入在杨娣的笑声里。很久很久,那窸窸窣窣的割肉声终于停止了,那男人深吸一口气说,好了,取出来了,两颗子弹都没碰着血管,我真怕伤着了你的血管会止不了血。凌宜生吐掉毛巾,感激地说,大哥,谢谢你救我。男人道,你又不是农场逃出来的犯人,我怎么会不救。只是我这里条件太差,怕你恢复的慢。这一句话让凌宜生的心又沉重起来,他感到伤口开始作痛,暗想此处是不能做久留的,杜式雄迟早要找来这里。
待到第二日,凌宜生已知那男人姓梁,是个乡村医生,因两年前误诊过一个病人,就没有再行医。被他医治的那个病人是个姑娘,与梁医生在同一个村子,十八岁时也才一米多高。姑娘治病心切,找梁医生求过多次,梁医生才给她开了一些补药,却不料那姑娘服了药当夜就口鼻流血,送到县医院抢救过来,便成了呆子。姑娘的父亲拿着药方告上了法院。经过调查证实梁医生并非故意杀人,那药也不是毒药,只是分量下得稍微重了些,便判梁医生赔了些钱给姑娘的父母。梁医生受此惊吓,将行医的家伙严严实实放在了床底下,从此没再提一个医字。昨日遇上凌宜生,也是心血来潮给他治伤。
住到了第三天,梁医生领了一个人来见凌宜生,说他就是凌宜生要找的人,叫易伟权。那个人清清瘦瘦,两只眼睛像是喝醉了酒似的盯着凌宜生的脸部,他说,是你找我?凌宜生说,是。从皮鞋里取出杨娣写的纸条给他。易伟权看了一遍,手轻轻地在抖,又看了一遍,收起纸条宝贝似的放到内衣口袋,但脸上却闪出一股敌意,凑近凌宜生耳边问,你是她什么人?凌宜生早已在心里编好了一个谎言,说她是我奶奶大哥的重孙女,论辈分她可叫我一声叔叔。易伟权说,那你们是亲戚了?凌宜生说,好像是。易伟权显得有些欢心,拉住凌宜生的手说,今晚到我家去,我们好好聊聊,你的事包在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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