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雨中温情
次日清晨,羽安又是被脚上的抽疼给疼醒的。
外面有淅淅沥沥的声音,似乎下了雨,羽安直挺挺的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看着屋顶上的木横梁叹了口气。
这脚伤的实在狠了,寸深的伤口纵横交错,整个脚底都像是被剥了一层皮,浸过湖水又有些化脓。因为看起来实在血肉模糊的可怕,她坚持自己处理伤口,没让另外几个人看到,许是觉得脚算是女儿家私密的地方,温淮和风承琰都没坚持,她自己草草上药包扎,包的太草率,又进一步加重伤势。而最重要的是,能瞬间治愈严重外伤的禾雅,昨晚没回来。
今天并不是一个闲暇日子,今天有水灵阁每月例行的考核,考核是学宫建立之初就立下的规矩,雷打不动,除非大病重伤,否则不能缺席。
撑着下床,羽安用脚尖着地,一步一挪,慢吞吞的打开了门,然而一开门她却愣住了。
门外果然下着雨,却不大,雨丝比牛毛粗不了多少。天色是淡淡的青灰,浸在朦胧烟雨中的层层远山一如淡墨泼成。近处的院墙更加暗黄斑驳,院墙前有一丛青绿的兰草,兰草前是粗壮的桂树,桂树上的叶子被水洗过,绿的好像能滴水。入眼的这一幅山野小景宛如一幅野趣横生的山水画卷,秀致又有些缥缈。然而这并不是让羽安怔楞的理由,让她愣住的,是桂树下站着的人,男子一袭墨色长袍,就那么静静的站在树下,像另一株高大又稳健的树。
雨丝缠绵,勾连天地的雨丝细细密密的为两个人的视线隔开了一道道帘子,羽安觉得一时间有些不能看清风承琰的面容。但那容颜又清晰的出现在脑海里,深邃的,好看的,总是有温和的笑意,让人觉得温暖安全。
带着湿润气息的凉风让羽安回过神来,她有些疑惑,风承琰为什么在这里?他来了多久了?有什么事情重要到必须大清早找来她的住处说?
许是见她开门,风承琰走出树冠,他抬起手做了一个撩开帘子的动作,雨帘便真的被他撩开,不知道是不是风灵力的作用,他从院中走到廊下,身上一点都没湿。
等他走到近前,这般近看,羽安发现他眼下有淡淡青黑,眸光也与往常不同,没有温和的笑意,沉的像是夜色里的海。
羽安眉头微微皱起来,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风承琰没急着回答,而是低头看向她。顺着他的目光,羽安也往自己身上看,这一看却是一愣——她这才发现,自己刚从被子里爬出来,衣衫不整,头发没梳脸没洗,眼角说不定还糊着眼屎。
羽安反应极快,没等风承琰开口说话便砰一声将门关上,淡定道:“我收拾一下,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她拿起床头的衣服穿上,穿上后才想起,水缸在外面廊上,要洗脸必须去开门打水。
羽安默默的在椅子上坐了片刻,默默反省自己又一次在风承琰面前脑子打结的丢人行径。
外面风承琰砰砰的敲门,羽安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挪过去将门开了。风承琰上下将她扫了一遍,着重看了她裹成粽子的脚,挑眉:“能不能进去?”
进来?羽安回头看一眼,觉得连被子都没叠的屋子实在乱的很,有些犹豫。然而风承琰的询问也许只是客气一下,见她不答,直接伸手环腰抄腿,将她抱进了屋里。
羽安猝不及防身子离地,未及反应已经被放到了屋里唯一一张椅子上,她冲口的一句呵斥咽了回去,愣愣看着风承琰拿起木架子上的脸盆走出门,廊上传来舀水倒水的声音,片刻他又端着盆走进来,将雪白的巾帕在水里浸透,拧上一拧,再递到她眼前。
他的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的小臂肌肉结实肌肤细致,他的神情虽然还是有些沉,眼中不自觉流露的关切却让他面上多了一丝暖意。羽安忽然想起那年除夕,他们一起在塔顶上看烟花,她自己都不记得还有药要吃,风承琰却细心的为她煎药,给她吃糖。
风承琰真的是个很细心的人,体贴的让被体贴的人自己都觉得意外。
羽安和她的朋友们都已经长大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轨迹,不像少年时成天聚在一起嬉笑玩闹,这两年就连温淮都会时不时的消失一两天。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所以便没有人注意她脚上的伤,路晓源知道她有伤,但那姑娘心眼比墨盘还大,估计根本没想到今天是水灵阁考核的日子,她还得爬起来去学宫。
没人记得她脚上有伤,风承琰却记得,一大早来这里找她,一句话不说的帮她忙前忙后。他端水换药的动作那般自然,让人想不起他其实是个身份极高的大贵族,金罐子里长大的贵介公子。
风承琰帮她拆开脚上包着的绷带,看到惨不忍睹的伤口时眼神凝了凝,手下动作更加轻柔。羽安正执着梳子挽发,听到他的声音低低的:“你伤的这样严重,为何不让禾雅帮你治疗或者去万药阁?只这样草草的包了什么时候能好?”
羽安回道:“禾雅昨晚没回来,我昨天回来以后太累了,一觉便睡到天亮,没时间去万药阁。”她补充一句:“反正是皮肉伤,去不去万药阁都一样。”
风承琰没再接话,等一切都收拾妥当,时辰已经不早,风承琰背起羽安,羽安撑开素面的油纸伞,两人一同走入雨幕。
细雨如丝如缕,缠缠绵绵的围绕伞面打旋。纸扇上绘的是春燕衔泥,一大一小两只燕子在翠绿的柳枝间追逐飞舞,山间小路如此的静,被雨水洗过的草木干净而清亮,两个人不紧不慢的从小路上走过,遇见积水处风承琰会飞身掠起,那雨中飞旋的身姿,也像一对比翼的燕。
“风承琰,你今天似乎不高兴,遇到什么事了吗?”羽安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风承琰脚步微微一滞,一滞又稳,他的声音也很稳,低低道:“羽安,你是怎样看我的?”
羽安愣了一下,她切实的感受到风承琰说这话时的语气,那语气里,带着点藏得极深的悲意。
她抿了抿唇,缓缓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不太容易看明白的人,传言风氏少主天赋卓绝,尊贵无匹,但你实际上一点都不像一个贵族子弟。大多时候你待人看似温和实则戒备,深交之后又十分坦诚体贴。我讨厌贵族,像目中无人的林月璃和阴阳怪气的诸葛漩,但我不讨厌你,你和他们不一样。”
又沉默了一会儿,气氛有些沉重,羽安很想看看风承琰的表情,却不敢乱动。正有些不安,风承琰道:“你说不讨厌我我还是很高兴的,你说的对,我和那些贵族子弟不一样,他们是真的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我在家族却像一株被人遗弃的杂草,长得艰难。我并非不想鲜衣怒马,只是不能,我得学着迎合,学着隐忍,学着戒备,学着强大…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没有祝福和欢喜,有的只是阴谋算计,只是绝望。”
这是风承琰第一次说起自己的从前,这一瞬间,羽安惊觉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风承琰,她看到的只是男子光鲜亮丽的一面,他强大稳重,似乎没什么事能将他打垮。然而在他还不强大的时候,他又经历过怎样的苦难呢?羽安一直在有意识的收集有关风氏的消息,她知道少主风承琰是现任家主的侄子,他出生便父母双亡,因天赋强大一方面受到外界和长老们的支持,一方面受到家主的嫉恨排挤。他是风氏内部倾轧的核心,是风家最尊贵也最孤独无助的孩子。
羽安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下了什么决心,环住风承琰的双手微微紧了紧,下巴点了点他的颈窝,又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我觉得,你在那些讨厌的贵族里,何止是一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简直是一朵长在山顶的墨兰,又奇特,又厉害,还很好看。而且既然是长在山顶上,就是天生天养,吸收了日月精华的,等闲娇弱的兰花只能嫉妒,你却遗世独立,留给世人一个高贵漠然的背影。”
风承琰一愣,他半回头看向羽安,似乎不能相信刚才那一番话是出自背上女子的口中。比起初见,羽安身上的冷淡气质已经中和了不少,但她说话还是精短严肃,什么时候开过玩笑?
耳边有女子轻轻柔柔的呼吸,那呼吸吹在他耳廓上,酥麻的感觉蔓延全身。女子的话也如一股温水,曼过心底,轻易便抚平了那些因为乍见父亲遗物而产生的茫然和疼痛。
风承琰就低低的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羽安被他吓到了,拍着他的背急声的问:“怎么了,你笑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她一急手上便没握稳,纸伞掉在了地上。风承琰脚步顿住,风灵力立刻笼罩了两人全身,那些雨丝在离他们身周寸许的时候便迸开,远远看去,像是一层透明的罩子,十分神奇。
“坐稳,走了!”风承琰和那年除夕一样,说了这四个字便脚尖一点飞身而起,即轻且稳的点着过草叶树梢,一路飞掠如风。天色青灰,山间风景本来有些朦胧清寂,那纠缠的裙角和袍脚却如划过天际的对翅,硬生生在雨天里挑出了一丝明媚。
相依的身影消失在山间,草木寂寂,金莲峰山腰上又恢复了安静。半晌,一株茂密的灌木后拐出两个人来,为首的女子淡粉长裙,手上挽着绯色轻纱,绾的复杂精美的发上插着一对上好的羊脂玉簪,鬓如云容似雪,美人如玉,我见犹怜。
纤纤玉指捻起那纸伞,林月璃的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目光那么沉,像是地底深幽的洞窟,眼眶又很红,红的像是窟底群蛇咬嗜而出的血。
她身后的圆脸婢女有些愤愤:“小姐今日四更便起来装扮,到风少主的住处却扑了空,奴婢还道风家少主有什么急事要一大早去办,原来竟是和那贱人纠缠。风少主也真是不识好歹,就为那种女人丢下您…”
林月璃倏地回过头,深黑的眸子里燃着一把阴阴的火,烧的那婢女一抖,不敢再说话了。林月璃低低道:“你觉得,他爱上她了吗?你觉得,他不喜欢我却喜欢那个卑贱的平民女子吗?你觉得,我不如羽安吗?”
婢女慌忙跪倒在地,声音颤抖:“不不,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只是…”她一时也只是不出个什么来,跪在地上干着急。
林月璃却并没有发怒,她闭眼平息了半晌,语气恢复平静:“走吧,下山去天鼎城。”
婢女一愣,问道:“我们,我们,为何要去天鼎城?”
林月璃嘴角勾起一个无甚笑意的笑容,淡道:“去找林影,有件事要她去办。”她转身,昂首阔步而行,山路泥泞,泥水将她精美的裙角和轻纱都打湿了,林月璃却恍若未觉,只是昂首前行,背脊挺得笔直。
主她经过那纸伞,并未看一眼,素色的纸伞却在她们走远后,寸寸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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