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酒酣耳热
羽安闭关两月有余,臻境五品如期突破,六品也指日可待,成效卓然。
出关的时候,天高云阔,漫山枫红,江水悠悠若谷,满地银杏金黄,盛夏的风流逝于指尖,又一年深秋已至。
十月伊始,又是姬瑶生辰,是约定俗成小聚宴饮的日子。因年底禾雅就会启程游历,大家对于未来也各有打算,这很有可能是最后一个能聚齐的年头,意义非凡,几个人商议着,多找些朋友,不再像往年一样在箐灵院里随意摆一桌,而是要在天鼎城最负盛名的酒楼里,好好欢宴一场。
因是提前定下,向店家说明了要求,店家见他们都是天鼎学宫下来的修灵师,不敢得罪,准备的分外殷勤周到,还专门在内院给他们腾出了一个地方轩敞的水榭。水榭南北两面临水,东西两面以回廊相接,八面朱漆大柱撑着黛色青瓦,檐上垂着精致的竹席与璎珞。地上是一应平整的红木地板,桃花木的小长桌围成一个向南的弧形,纹绣精美的绸垫子整整齐齐摆放了十二张。
如此雅致且温馨的地方,连风承琰都赞了句店家用心。只是能坐两人的小长桌摆成一溜,座位如何分,也是个问题。
姬瑶作为寿星当仁不让的坐在了最中间,还把肖靖南拉到了自己身边。莫寒默默坐在了东侧最靠边的位置,于志最是心软,看着莫寒那神色便毫不犹豫的坐在了他身边,大有兄弟我陪你的意思。然后是路晓源,大家都知道她一个顶俩的食量,都不和她凑桌。禾雅坐在路晓源旁边的桌子上,暮长凌头一次主动坐在了她身旁。羽安瞅准西侧最边上的位置正想坐,一道微风掠过,那位置上已经坐了一身黑衣的拾刃。
羽安挑眉,即金莲峰上的修炼场所后,拾刃又来跟她抢宴席位置了,可见两人品味实在相像,挑地方都紧着幽静偏僻的来。
拾刃应该是温淮叫来的,这次请的人多,姬瑶叫了肖靖南,她叫了风承琰和沐梵尘,温淮和拾刃是打出来的交情,两人每过一段时间就打一场,互为砥砺,这次小聚,拾刃大概是看在温淮的面子上才来的。
她知道拾刃的性子孤冷,也不跟他抢,径自坐在了旁边那张桌子的左半边,温淮笑意盈盈的在右半边坐下。隔在她和肖靖南之间那张桌子就给了风承琰和沐梵尘,沐梵尘十分识趣的坐在了肖靖南一侧,风承琰赞许的点点头,挨着羽安坐下。
眼看位置全都落定,姬瑶敲敲桌子,扬声道:“今天虽是我的生辰,但最重要不是庆生,而是大家能聚在一起开怀畅饮。我们相识数载,彼此早已相知,所以废话我也不多说,只一句,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好!”众人齐声应和,皆举杯敬姬瑶,一饮而尽。
廊上侍立的伙计看着开宴时机已到,手一挥,清一色碧色长裙的女孩们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先上的是冷盘,中原这里有特色的“调冷菜”,即将蒿草、玉莆菜、紫菜等野菜放到热水里烫过,再拌以特制的配料,调出来的冷盘色泽鲜美、清脆爽口,因醋放得多,整体味道偏酸,还颇有开胃的功效。一群人中只有风承琰和沐梵尘这两个北方人没吃过这菜,分外新鲜,风承琰夹了一筷子紫菜尝了,点头道:“酸里有些涩味,倒是独特。”
沐梵尘皱眉:“哪里是涩,分明是苦,这菜应该是生的吧,生菜真的能吃?”
“真是没见识。”路晓源嫌弃道:“生菜怎么不能吃了?生虫子还能吃呢。”
姬瑶正啃着桃子,被路晓源这话吓得一口桃肉呛在口中,咳了半天才道:“晓源,你不会,生吃过虫子吧?”
路晓源挥挥手:“吃过呀,我什么没吃过?”
沐梵尘把筷子一丢,嫌恶道:“你一个女人,平日里饿死鬼投胎一样也就罢了,居然还吃虫子,你恶不恶心?”
“我恶心?我恶心?”路晓源脆脆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我小时候家乡大旱,所有的庄稼都旱死了,贵族又搜刮了最后一点余粮,多少人活生生饿死,我就是靠着挖野菜吃虫子活下来的。像你这种吮吸穷人血汗长大的公子哥怎么会明白,那是很好吃的,饿极了什么都好吃,那些树皮野菜,那些蚯蚓青虫,那些被你嫌恶的所有鄙陋之食,才是真正的人间滋味!”
这一番话说罢,在场所有人都静了一静,忽觉那一番话声振寰宇,绕梁不绝。
羽安看向路晓源,只知她是平民出身,却不知她还有过这样的经历。难怪这姑娘如此的爱吃、护食,就她流浪的那几年,饥一顿饱一顿惯了,初入学宫也有好长一段时间吃的特别多,明知道已经安定下来了,心中还是恐惧这是最后一餐。
看惯了中原的安稳富足,就忘了这片土地之外,还有多少流民饿殍,多少死在强权盘剥之下的冤魂。风承琰默然独饮一杯,忽然想起风都的破庙小巷,每到冬日,多少孩子的尸体堆叠在雪地里。
平民,贵族,一个终日劳作却食不果腹,一个不沾阳春却高坐华堂。那么作为修灵师,手握生杀予夺的力量,是成为压迫者的一员,还是守护,予弱者一方生存的空间?
沐梵尘久久不语,来中原这么久,他到今日,才似乎有了一点点收获。他抬头看着还在吃糕点的路晓源,认认真真看了一眼,这一次的眼神里,没有嫌恶。
温淮举杯对路晓源道:“好一个人间滋味,愚兄这杯,敬晓源。”路晓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嘻嘻道:“还是温淮会说话。”
眼看气氛有所缓和,姬瑶赶忙招手让店家上热菜,这次随着上菜的女孩们进来的,还有一队带着各色乐器的乐师。
“竟还有音乐,我们这还真是附庸风雅了一回。”暮长凌摇头笑道,众人也都有些惊奇和期待。
热菜大都是肉食,酒肉香气本就醉人,加上这些乐师,本有些沉重的气氛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乐师们就位,羽安以为奏的会是高山流水的丝竹雅音,不想开头一怀抱琵琶的女子挑弦开声,一声如裂帛,她身后那一溜窄袖袍服的男子搬出大鼓,咚咚鼓声低沉而节奏强劲,几个转折后,筝、笛、箫纷纷加入,一时间高低音混杂交错,气势惊人,宛如千珠溅落玉盘,又似战马戕地,大风卷黄沙。
“好!”暮长凌是懂乐理的,一听便知其音不俗,毫不吝惜的高声交好。然而刚到一个高潮,乐声便忽的一顿,正在大快朵颐的路晓源一口肉噎在喉咙里,愣愣道:“怎的?池水淹上来了?”。
就在这时,水榭长廊上一队彩衣舞姬翩翩而入,她们腰上绑着腰鼓,腕上系着银铃,每一个舞步旋动都是一个鼓点节奏,随着这雨点般的声音加入,乐声再起,这一次更加急促激昂,舞姬们面若春桃腰若垂柳,舞步踏着鼓点,就如她们腰间颤动的流苏般奔放热烈。
所有人都因这热情的歌舞兴奋起来,醇酒、美食、歌舞,最能解忧的东西凑在一起,宴席上很快就只剩一片叫好声和欢笑声。
就在乐曲达到最高潮时,姬瑶忽然一拍桌几,身子凌空飞起,翻身落于众舞姬之间,那一袭大红的衣裙翩然落地如一朵盛放罂粟,她落在那里,随乐起舞,舞步丝毫不差。
“好!”众人都忍不住抚掌大赞。几个舞姬片刻惊愕慌乱后也反应过来,以姬瑶为中心调整了队形。姬瑶在跳舞一项上实在天赋奇高,也就看了一遍而已,她的舞步丝毫不错,每一个动作都行云流水,顾盼转身间的姿态,真如红狐化成的精魅,瑰姿艳逸又摄人心魄。
她的眼波频频落于肖靖南身上,那天成的媚意与娇羞如此诱人,将平日里定力极佳的肖靖南都看痴了,手中酒杯掉了也不自知。
于志越看越觉得愤愤不平,忍不住对莫寒道:“莫兄,你对姬师妹一片真心,姬师妹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偏看上了外人。那姓肖的还和青梅竹马牵扯不断,这样三心二意,怎么看也不像是可以托付的良人,姬师妹怎么就看上他了?”
他平日里脾气最好,甚少在言语上攻击他人。从这一番话里就可看出,他们几人的友情已经深到了什么地步,对于于志来说,莫寒就是自己人,而肖靖南是不知底细的外人,完全不能托付终生。
莫寒并没有附和他,只是喝了口酒,他仰头向着姬瑶的方向,低声道:“你们都赞她容颜倾城,一个女子最骄傲的莫过于此,可我看不见她的倾城之貌,我看不见她的舞姿,看不见她的笑容,看不见她想让意中人看见的一切…这样的我,怎么配留在她身边呢?”
于志愣住,热烈而欢快的歌舞仍在进行,他却忽然感到悲怆,为这一句话里深深的无奈,为一个男人如此隐忍深刻,而不求回报的爱情。
爱情,爱情就是这样一一种东西吧,像酒一样,味道是涩苦的,喝多了还会使胃中烧灼,戕害身体。但是那东西是醉人的,人一旦醉了,便只记得快乐不记得悲伤,人一旦醉了,就会变傻,像莫寒一样。
一曲终了,舞姬退下,姬瑶一身香汗淋漓,神采奕奕的回了席位。乐师们又奏起一首轻快活泼的曲子,酒已经添过一次,众人都有些眼花耳热,沐梵尘在座位上坐不住,端着酒杯摇摇晃晃的串来串去,也不避讳男女,勾肩搭背的大声谈笑。
羽安也是被热烈的气氛感染,看歌舞的时候多喝了几杯,她是最不能喝酒的那种人,两杯就晕,三杯就倒。但这次也不知是不是心中高兴,她四五杯下肚还能坐直身体,只是双颊早已染了霞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里眼波氤氲迷蒙,像江南六月的烟雨,又像四月的梨花初绽,一朵温软香甜。
风承琰手里端着酒杯,眼睛却止不住的往旁边瞟,其实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看,只是不同于平日里的温柔牵念,羽安这个模样,让他止不住的,胡思乱想。当然他知道这很正常,毕竟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心心念念的美人就在身旁,还这么一反常态的露出娇柔之态,他没点歪心思才不正常。
只是终究觉得这心思龌龊,他只好尽力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也在看羽安,且看得十分心安理得的温淮身上,怒气一上来,旖旎心思便淡了。
然而要命的是,就在风承琰压下心中躁动的时候,羽安忽然转过头来,冲着他,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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