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春闱狩猎(一)
尤记得,那一日碧空如洗,风和日丽。长公主和往日一样端庄高贵又平易近人,似乎一切都照旧,没有一丁点不祥的预兆。
夕霞好不容易争取到和朝露一同在猎场伺候长公主殿下,没想到三天的狩猎才过一日,刑部侍郎便遇刺身亡,刺客被当场捉住,并带到一众皇亲贵族面前。
那披头散发跪在猎场正中心的刺客,不是别人,正是雍久!
怎么会是九姑娘呢?若不是朝露死死捂住嘴她的嘴,夕霞几要尖叫出声。
她瞪大眼疑惑地望向朝露,却在对方的眼神中找不到一丝同样的疑惑与慌乱,她又悄悄瞥了眼一旁的长公主,泰然自若,仿佛根本不认识那个跪在地上的人。
跪在地上的人此刻也好想知道自己怎么会是刺客呢?
雍久手无缚鸡之力胆子小,哪里敢杀人?不过是陪同长乐郡主围观一场狩猎,莫名其妙就成了刺客,还被带到这么多人面前公开审查。
气氛肃杀,猎场黄沙硬土,大周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场中坐着的人个个锦罗玉衣、贵气十足,沉着脸的模样,既端庄得体,又威风凛凛。
肃穆强大的气势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出生普通的雍久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就吓得两股颤颤、肝胆俱裂。
面如土色的雍久顶着压力,壮着胆子逡巡一圈,好像没一个认识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却似不认识一般,对她求救的眼神视而不见。
“吁——”堪堪骑马赶来的长乐郡主勒住坐骑,马儿低吼一声,前蹄高高抬起又急急停下:“谁许你们动本郡主的人?”
长鞭“啪”地一抽,两个压着雍久的侍卫一下子便被抽翻在地。长乐郡主犹如天降英雄一般,成了猎场上最大的焦点。
“放肆!”一身着紫蟒外袍的中年男子怒喝一声,拍桌而起,“陛下与长公主以及各大藩王都在此地,哪里容得你嚣张。”
话毕,身穿铁皮盔甲的侍卫们便团团将独孤曼围住。此人正是江南道总辖禹王殿下,少年皇帝的四皇叔。
“曼儿,不得无礼。”恭亲王独孤信抬手示意禹王消消气,转头对皇帝道,“陛下,小女自小在漠北长大,粗鲁、不懂礼节,都是被我宠坏了,望陛下海涵。”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说话的是宗正寺寺卿独孤长风。虽然不问世事,领着个用处不大的宗正寺、管着着皇家杂活儿,但独孤长风辈分极高,是文帝的堂兄。
他闭着眼,随意说句话,也是分量十足。
连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西北野王独孤信都不敢顶嘴,只能低头挨训,连连称是。
可惜,初生牛犊不怕虎,西北野王的女儿更加虎:“皇叔公说的极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本郡主的人,容不得其他人来教训。”
“郡主此言差矣,这人行刺刑部侍郎,所犯之罪远不是一般家奴能比。”门下省长官杨佐自以为出来说了句公道话,却彻底把长乐郡主给惹毛了。
“谁说她是家奴?她可是本郡主的朋友!再说,你们口口声声她刺杀刑部侍郎,谁看见了?哪只眼睛看见了?”
独孤曼一直带着雍久在身边狩猎,唯独刚刚她见了只麋鹿,因心急想猎住它,才快马离开了会儿。
等猎了麋鹿回来,雍久却被绑走了。
阿九什么人,她还不知道吗?娇嫩胆小的弱女子罢了,怎么可能刺杀朝廷官员,更何况是这么短时间内。
周围吵吵嚷嚷,雍久却仿若什么都听不见,她还沉浸在方才长公主殿下面对她的求救时,视而不见的冷酷神情中。这么冷酷的殿下,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直到皇帝对着他右手边女子恭敬问道:“皇姐以为如何?”
雍久才僵硬地将脖子抬起,神思回笼。
她听到那原本应当温柔的声音变得冷静又冷漠:“本宫以为此事尚有待查证。一个弱女子如何一举刺杀刑部侍郎?恐怕另有内情。”
长公主语气虽冷,雍久却听出了回护她的意思,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但随即响起的另一道声音将她打入地狱,不得翻身。
“确实另有内情。诸位请看!”
说话的男子有些面熟,雍久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那人拿出一副卷轴和几份文书,身边太监将它们在达官贵人间传递,其间传出阵阵惊叹声:“像!真是像啊!”
“这么说起来,我倒是有印象,雍大人……哦不,和那逆犯确实有几分相像。”
“若是这样,刺杀刑部侍郎倒是动机十足。”
……
事态并没有朝着独孤伽罗预想的方向行进,她冷冷望着积极卖力的林勤书,手脚发凉,微微转头,轻声问朝露:“奎老大有消息了没?”
不待朝露回答,神情肃穆的奎老大已悄悄来到长公主身边:“主子,雍承安确实不见了。”
独孤伽罗摆手,让他退下,继续一眨不眨地盯着场内那个正蹦跶得起劲的男子。机关算尽,却算不到人心善变,正如皇祖母所说:人都是会变的。
这位林员外郎是长公主的陪读,从小两人便亲密有加,长大后更是独孤伽罗的好助手。独孤伽罗信任他,欣赏他,她们之间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所以她才会派他去辅佐少年皇帝。
没想到他竟丝毫不念旧情,转头就站在皇帝这边。明明是三个人共同谋划,现在她却被他们排除在外,这种被背叛的滋味不好受。
印象中总是待她温文有礼的林大人依旧那么风姿俊朗,他唇角微勾,带着迷人的笑,高声道:“诸位,请先静一静。在下还有一位重要的人证!”
随即,侍卫们便将一残腿男子押了出来。
雍承安!
果然是他,独孤伽罗脸色微变,双手紧扣雕凤兽首太师椅的扶手,克制着喝阻林勤书:“林卿家。”
这一声,警告味十足,本就火药味十足的猎场顿时变得更加剑拔弩张。
不过,这位林卿家只是抬眼心虚地看了眼长公主殿下,并不惧怕,转脸面对少年皇帝:“陛下。”
少年皇帝很捧场:“林卿家,这位是?”
二人一唱一和,仿佛没听到长公主的喊话。旁人或许看不明白,独孤伽罗却是一清二楚。
林勤书已是皇帝的人,效忠皇帝固然不错,那皇帝呢?很明显,皇帝骗了独孤伽罗。也是,这么精明的弟弟哪里会舍得和恭亲王彻底撕破脸,麻痹独孤伽罗、牺牲雍久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长公主为弟弟的大局意识感到安慰,同时,又因自己被他摆了一道而感到难过,或许还添了一分恐惧。
林勤书朗声回道:“前刑部尚书雍之礼之子雍承安!”
在座认识雍久的人不多,但认识雍承安的却有很多。
废了双腿的雍承安本是京城翩翩贵公子,长袖善舞,不想有朝一日不但被抄家灭门,背着越狱劫囚之名,还当着昔日那么多熟人的面受辱。
雍承安狼狈不堪,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周围。
“噢?”皇帝拿起画像和文书,扫眼雍承安,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雍久,“那这位是?”
“这位便是雍之礼的女儿雍久。”
众人倒吸一口气,没想到这罪臣之女竟混到猎场来了,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处在狼狈中的雍承安猛然听到妹妹的名字,再顾不得半分颜面,抬起头来四处寻找雍久。
果然,那颓然跪在地上的不是他的亲妹妹阿久,还能是谁?
“她兄妹二人不但越狱逃窜,甚至还埋伏到郡马府,伺机报复作乱!”林勤书矛头直指郡马府,诡秘一笑,“对了,刚刚郡主似乎说这罪女是你的朋友?那倒是有意思了。”
藩王郡主与罪臣之女是朋友,瞧长乐郡主方才那护短的样子,确实不得不让人多想。
禁军统领沈仲带着沈士良赶忙出来求饶认罪:“陛下恕罪,长公主殿下恕罪。罪臣与逆子对此事毫不知情啊,望陛下开恩。”
“林大人,小女来京不过数月,有小人见机攀附,实属正常。”西北王冷冷地瞪了眼林勤书。
林勤书对西北王与沈仲恭敬行礼:“沈大人自是一无所知,这图谋不轨的贱婢有心从远道而来的郡主身上下手。郡主为人乐善好施,又无心计,自然叫这种城府深的女人钻了空子,据说当时是这女子扮做乞丐潜入郡马府邸……”
独孤伽罗挑挑眉,从来没想过昔日的青梅居然这么能言善道。而且他不但嘴皮子溜,心思也非常机敏,不再揪着“朋友”这点不放,只是明里暗里一口咬死郡主和郡主身后的恭亲王府。
恭亲王抱臂哼了两声,冷眼旁观事态发展。他手握西北二十万大军,一点刺杀小事就想栽赃到他恭亲王府头上来,未免过于小儿科。
林勤书继续侃侃而谈,列数雍久入京后一举一动。
最后,他拿出一个黑木盒子,里面据说都是雍久偷偷誊抄的恭亲王与禁军统领半年来的手信。
这下,连长乐郡主都不可思议地望着雍久。
独孤曼不介意雍久是谁,罪臣之女也好,小乞丐也罢,是她认定的朋友,她必然要保护住,但若是刻意潜到府上的间谍,那就绝对不可原谅!
信件在贵人们之间传阅,恭亲王气得两眼冒金星:“混账东西!”
涂石玉贴心地让小太监给站在雍久身边的长乐郡主也送一份过去。
长乐郡主艰难地拿起信件,信上的内容确实与府上发生的事贴合,再看父王暴跳如雷的模样,独孤曼就知道大抵都是真的了。
“啪——”响亮的耳光落到雍久脸上,意味着她失去了长乐郡主这座靠山,也失去了独孤曼这个朋友。
“假的!”始终如堕云端的雍久被这一巴掌打醒,紧紧抱住长乐郡主的腿,“郡主,这些信件都是假的,我没有。”
“没有什么?我问你,你有没有偷看我府上信件?”独孤曼转过身,紧紧盯住雍久。
雍久愣住,她偷看过。
“我再问你,你有没有偷偷誊抄过我府上信件?”
雍久哑然,她也确实誊抄过。
光是看阿九神色,长乐郡主便已明了眼前这位她曾真心相待当朋友的女子真的就是潜伏到郡马府的内奸。
独孤曼自嘲一笑:“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前刑部尚书雍之礼的女儿?”
三个问题,雍久一个都答不上来。
长乐郡主一声哀叹,失望地拽出自己的衣摆:“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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