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南下遇刺
草长莺飞三月天，又是一年一度上巳节。
江南道的水边到处可见祭祀人群。有的刚准备打水回家，焚香沐浴；有的则已斋戒完毕，穿上漂亮衣服正在踏歌起舞，好不热闹。
辘辘的马车声在阡陌小道上响起，掀起一片灰尘，携带着春天泥土的气息，洋洋洒洒地在空气中四散开去。
马车四面丝绸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上挂着一帘红色绉纱，贵气十足，与这乡野之地格格不入。
那黑光锃亮的马蹄铁随着马儿的一抬一踢，在阳光下更是耀眼。高大的马儿打了个响嚏，似乎是对刚到江南，气候变化的不满。
车厢里传来一道女声：“小安子，就近水边停一停吧。”
小安子唱喏，四周打量，找了处绿草新鲜又人少的地方，吩咐马车夫将车停下。
紧随马车旁的男子也随即“吁”了声，将自己的坐骑拴在道旁的树桩上，往后打个手势，跟着的车队便都停了下来。
男子快步到马车前，奏禀道：“殿下，下官已派人排查过，此处安全又静谧，您可下车透透气。”
“林卿家，在外就不必这么称呼了。”车内女子声音柔和又不失威严，落入人的耳中，颇为舒适。
“可是，此地……”
“小心为上。”女声不容置疑地打断了男子的反驳。
紧接着一只细手撩开车帘，女婢托着气质上乘的女子从豪华马车上，踩着踏步一级级拾阶而下。
豪华马车内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周长公主独孤伽罗。
长公主那只纤纤细手搭在夏至手背上，罗裙迤逦，优雅从容：“往后，我便不再如此称呼你了。一如从前，唤你勤书，可好？”
春风拂过长公主美丽的脸庞，吹起她鬓角几根碎发，更衬得她原本端庄的神情多了几分柔和，微微一笑，风采动人。
林勤书喉间一滚，受宠若惊：“下官……下官遵命。”
三年前斩杀女囚一事，林勤书与皇帝联手，站在长公主的对立面。长公主虽不曾撕破脸皮为难他，但明显疏远了他。没想到这次出行江南，倒成了弥合她们关系最好的时机。
“伽罗，此地离江南道的首府卉木城不过十几里地，修整一番，预计今晚咱们就能入城。”
林勤书自觉与长公主修复关系有望，便更加殷勤起来。
独孤伽罗点头，周围人已经张罗好一应瓜果饮食，不等她落座，一个沉稳男声自二人背后传来。
“林侍郎好大的胆子！殿下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来人乃中书令薛崇仁的嫡长孙薛怀德，自小乖巧懂事，深受爷爷宠爱，长大也是享尽薛家资源。尽管天资不够，但还是叫他跻身翰林院，前不久刚刚调去中书，做了司谏郎。
林勤书家世比不上薛怀德。靠着替长公主做事、替皇帝卖命博了点前程，原想踩着雍久一事坐上刑部侍郎的位置，没想到皇帝嫌他办事不利，只是将他从礼部员外郎迁为礼部侍郎。
多年努力，也不如这草包般的薛怀德什么都不用做就直入中书，林勤书对薛怀德之流更是不服气的紧。
“薛司谏，怎地不见过殿下，反而先兴师问罪起来了？难道不也是大不敬吗？”
“你！”薛怀德手指林勤书，气得直打哆嗦，又无法反驳。
薛怀德人长得周正，性格迂腐又不懂变通，根本不是林勤书的对手，一路上受了他不少气。
这次又被林勤书怼了，薛怀德赶紧对着独孤伽罗拱手：“臣僭越了，望殿下恕罪。”
好在薛怀德有杀手锏，每每使出，都能把林勤书气个半死，他站直身子，对着林勤书微微一笑：“只因我与殿下有了婚约，不出三月，我们便是夫妻。当然，我不是说，成了夫妇，君臣之礼就能废了。只是，我与殿下这样的关系到底要比那些成了婚、还肖想佳人的癞□□要亲近得多。你说是吧，林侍郎？”
果然，林勤书气得血压升高，脸上瞬间就没了得意。
长公主属意的明明是他，要不是当初女囚一事，与殿下生了嫌隙，他又怎会退而求其次，娶了户部尚书李峰的女儿——李淑珍那个妒妇呢？
一路下江南，二人唇枪舌剑、暗藏机锋地嘴炮了好几轮。
独孤伽罗听得厌烦，摇头道：“薛卿家不必多礼。方才我已与勤书说过，咱们这趟既是微服出访，以保密为主。便都直呼其名吧，不必拘泥于日常礼仪。”
这次出访打的是钦差大人巡查江南道的由头，实际目的是为筹措资金。
此前派去的李毅斌已去江南道一月有余，但毫无进展，江南道的富绅们根本不理睬他，无奈他只好上书求助。
皇帝这才又委派林勤书为钦差大臣视察江南道，怕林勤书一人应付不来，便央着长公主也跑一趟；独孤伽罗应允可以低调同行，皇帝便又卖中书令一个人情，增派薛怀德为副手，一道南下，增进两人感情。
独孤伽罗始终被蒙在鼓里，直到出行当日才知这一路上竟还有个草包薛怀德。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林勤书再有些不切实际的肖想。
听了长公主的解释，薛怀德心中松了口气，担心这两人旧情复燃，他可得好好盯着：“是。全听殿下的，不，全听伽罗你的。”
日头渐渐往中空去，修整过后，一行人便继续往卉木城行进。走了三四里地，离水边渐远，人际愈发稀少，道路两边的灌木丛越加浓密高大。
林勤书骑着高头大马，打了个手势示意护卫们提高警惕。万籁寂静之时，一支利箭呼啸而过，林勤书摸到耳边一纵鲜血，咆哮道：“护驾！”
随着这道咆哮声，护卫们纷纷拔出刀剑，而躲在灌木丛后、犹如密雨般的箭矢也仿佛得到指令般，齐刷刷地从灌木丛中喷发出来。
暗杀来得又突然又猛烈，打得林勤书措手不及。
他虽有武艺傍身，但并不精湛，更何况是面对如此精心布置的陷阱。眼见马儿们受惊、啼叫嘶吼，护卫们又纷纷倒下，林勤书心头发急，手起剑落，愈发狠厉。
薛怀德那辆马车的马儿臀部中了一箭，痛得掀起前蹄，差点将车厢掀翻，坐在车中的薛司谏吓得魂飞魄散。
担心马儿失控，薛怀德当机立断，壮着胆子跑到长公主的车厢里。
“薛大人？你你怎么过来了。”春风紧紧护在长公主面前，见进来的是薛怀德，大吃一惊，“外面情形如何？”
“本官是来保护伽罗的。外面有林大人呢，你们不必担心，我会保护你们的。”
薛怀德嘴上说了好几遍保护她们，身子却一个劲地往春风身后钻。
不为别的，只因知道长公主的贴身女婢，多少有些手脚功夫。七尺男儿如此畏缩，实在好笑。
独孤伽罗撩开绉纱。车外情形不容乐观，护卫大半中了箭矢。
她的车厢由金钢铁打造，外裹一层红木加固，说是固若金汤也不为过。再加上她有春风、夏至以及暗卫护佑，倒是不怎么担心。
“叮叮铛铛”一阵金属接触声后，突然没了声响。
林勤书警惕地扫眼四周，并无人影出现，给了他一丝喘息的机会，一步跳上车厢：“伽罗，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走吧。”
“自然。”独孤伽罗接过他手中流箭，无任何标记，“不必清点人数了，马上走。”
“喏。”林勤书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连躲在角落的薛怀德都没发现。
“伽罗，我……”
眼下暂时没了危险，薛怀德便也找回几分理智，自己的行为实在算不得体面，尤其在心上人面前，更是丢分。
“怀德不必多言。”独孤伽罗将他扶端正，“各人有各人的长处，怀德善文章，不善武功。又从未见过如此场面，有那样的反应实属正常，不必介怀。”
听独孤伽罗这么说，薛怀德好受许多，对长公主的善解人意更是感激涕零。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长公主体谅他受惊过度，又不善骑射，便允他留在车厢内修整，车厢宽大，下人们虽然受了刺激，但依旧训练有素地服侍着长公主和薛怀德。
逃难路上，这位薛司谏反倒享受到了皇家的准待遇，从原先的受惊过度到眼下的暗暗欣喜——林勤书就算比他强又如何？到头来不还是要在外厮杀，也不过博个在他眼前露脸的机会吗？
薛怀德的驸马美梦不过稍做了一盏茶的功夫便破灭了——第二波暗杀很快便来了。
这一次，二三十个黑衣人将唯一的马车以及护卫们团团围住，似要叫她们插翅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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