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为父为母（3）
会议室里，林芳已经倒好茶水，等前台把江子成一行人带来。
江子成比她预计中来得晚。
从门口到这里最多两分钟，他用了三分多钟才到。
推开门，江子成如同老友相见，握住林芳的手，语气亲切：“别来无恙啊，林小姐。”
林芳笑容得体，请江子成落座后，问：“不知道江警官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么？账目已经查清楚了？那是不是该让我这个美容院恢复运营了呢？”
“你没在运营么？”江子成挑眉，故作惊讶，“我刚看到两个工作人员，往二楼靠走廊尽头的那个包间里拿了不少瓶瓶罐罐，我以为有客人在呢。”
林芳没想到他居然去了二楼，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看见了温宴，在诈自己。
心里想着温宴的叮嘱，笑着敷衍：“也不算客人，是我的一个朋友来做脸，反正大家闲着也是闲着，我就让两个员工过去给做个护理。这应该不算违规吧？”
江子成不以为意：“小事情。很多商家被勒令整改后还偷着营业，甚至想办法收买执法人员，相比之下，林小姐已经算非常老实本分的商家了。”
以为温宴那关已经过去了，林芳默默松了口气，等待江子成的下文。
江子成眼神审视，笑容耐人寻味：“就是林小姐这家店的账目，查出来有问题的，也才两百多万，比那些动辄上千万上亿的黑心企业家，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林芳瞪大眼睛，非常惊讶，“两百多万？怎么会呢？”
江子成琢磨着林芳的表情，轻笑着试探：“多了？还是少了？”
林芳愣了愣，摇摇头，露出忐忑不安的表情：“我的意思是，我这里的账目怎么会有问题呢？”
“我知道，因为老林的事，江队长对我还有不少疑虑，但我跟老林真的清清白白……”
她的话没说完，被江子成抬手打断了：“这种话就不用翻来覆去说了。”
“你只要知道，我们如果没有掌握证据，是不会查到你这家美容院的。”
“你还是自己说吧，这两百多万的支出里，有多少是给林正平的？”
“有记录就自己交出来，总好过我们亲自查到。”
听他还没怀疑到隐藏账目，林芳又松了口气，依然按照温宴的吩咐，解释：“江队长，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我确实会给老林花一些钱，但都是走我个人的账户。”
“他是警察，平时穿着打扮也不能太高调，我最多就买些手表、皮鞋、腰带之类的……”
“这些东西哪里用得了两百多万？更别提挪动美容院的款项了，根本没有必要啊。”
林芳故意装傻充愣，江子成看在眼里，真假难辨，他也没有证据。
于是只能顺着林芳的说辞，问：“你的意思是，你名下美容院两百多万的异常支出，这件事你不清楚？你是老板，平时不看账？这话说出来，你自己相信么？”
林芳稍作沉默，面露尴尬之色：“江队长，你也知道，我没读过几年书，学历不高的。”
“这些账目，平时我还真是能不看就不看，全都交给财务去处理了。”
江子成哼笑：“是么？那就麻烦林小姐把财务请过来吧。”
“这……”林芳面露难色，“实不相瞒，这几天，我一直没联系到财务。”
“我还以为是江队长把她带走了呢……也许她知道自己犯了法，已经跑了？”
“跑了？！”江子成骤然提高音量，以示震慑是其一，他自己也意外，怎么就这么巧？
林芳皱着眉头，微微颔首，脸上的从容有些破裂，似乎非常担忧。
江子成怀疑这是她抛出的烟雾弹，却只能将计就计，转头安排手下：“你们接着问林小姐，财务的姓名，联系方式，家庭住址，社会关系，知道多少说多少。”
说完就要出去，林芳警惕：“江队长这是？”
江子成刹住脚步，回头看她，意味深长：“我去会会林小姐的朋友，不介意吧？”
林芳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又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好。
很快恢复得体的微笑，点点头：“当然没问题，不过江队长记得敲门，屋里也许在做身体护理，不太方便。”
“我会的。”江子成应下，转身关上门，昂首阔步上二楼。
他刚才的试探已经足够说明问题，那个房间里的人，至少林芳不希望他见到。
推开房门前，江子成有过推测，屋里的人是白洁？还是温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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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点着熏香，只有一张床。
上面躺着的女人脸上涂满了黑乎乎的东西，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身上盖着毯子，衣物放在墙边的沙发椅上。
看衣服的风格款式，是温宴。
两个做护理的姑娘一个下意识压紧温宴身上的被子，一个两手黑乎乎的，转头盯着江子成。
两人都是惊慌失措的样子，如果不是演技高明，似乎没有作假的余地。
江子成不知道的是，从这两个女员工进这间屋子，就已经是这样的状态了。
温宴特意让林芳的人叫了两个心理素质不好的年轻姑娘过来，只为江子成推门而入的瞬间做准备。
再高超的演技，也比不过人最本能的反应。
床上，温宴似乎还在熟睡。
江子成亮明警官证，示意两个姑娘不要出声，然后轻手轻脚，观察着这个房间里的所有细节。
温度很高，温宴和两个员工的额头都有细密的汗珠，看样子已经待在这个房间很久了。
江子成没准备动那些衣物，包也不打算翻看，他手里没有针对温宴的搜查证，万一被温宴知道，以他对温宴的了解，多半要让他好好喝一壶。
于是他去了这个房间里单独的洗手间，检查垃圾桶。
里面有几块已经干透的卸妆棉，上面还有粉底液、眼影、口红的痕迹，应该是出自温宴。
外面也一切正常，那个似乎是用来释放蒸汽的仪器里，‘咕嘟咕嘟’作响的水还剩一半，盆子里黑乎乎的不明敷脸粘稠状物质已经不剩多少。
其实他刚才上来只看到两个姑娘进这屋，所谓的瓶瓶罐罐不过是诈林芳的托词。
可惜，林芳除了不想让他知道温宴在这里，再没什么异常。
这个房间在他来之前，似乎就已经为温宴投入使用，并非为了躲避碰面。
再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江子成只能先离开。
借这个时间差，去林芳那里套套话也是好的。
等人离开几分钟后，本该熟睡的温宴才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默默放松刚才紧绷的神经。
无声的较量，往往比言语的交锋还要惊心动魄。
她事前摆好阵，等江子成来破，这时候，她便再没了补救的机会。
还好，这个阵布得还算高明。
仪器里的水，是她让两个姑娘倒掉一半。
空调温度是听到江子成的脚步声，才立刻降了十度。
洗手间垃圾桶里的卸妆棉，是她特意放在空调口烘干的。
她们额头上也不是什么细密的汗滴，而是喷壶喷出来的细密水珠。
至于那盆黑乎乎的清洁泥膜，大多由她自己糊在脸上，时间紧迫，只顾着把其中一个姑娘的手按进盆子里，自己没来得及洗手。
于是只能让另一个两手干净的姑娘帮忙扒光衣服，叠整齐放在一边，又把自己藏进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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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会议室，江子成直接挑明：“温律师在这儿，林小姐先前怎么不提呢？我和温律师打过几次交道，也算是老朋友了。难不成是林小姐不想让我见她？”
这话试探的意味太明显，林芳断定他没在温宴那里讨到好处，按照事先商量好的，笑着含糊其辞：“温律师确实是干妈请来，帮我渡过难关的。”
“不过先前老林的事，闹得不太愉快，我粗心大意，没照顾好老林，反而连累了温律师的名声。”
“这次她虽说是给干妈面子，但是肯来我这里走个过场，我已经很感激了。”
“美容院的事，她不想管，我也不强求。人总归来了，做做护理也是好的。”
“……”江子成陷入沉思，林芳的话能解释通，否则温宴不会在上面熟睡。
把温宴换成另外的任何人，他都不会怀疑这番说辞。
问题就在于，上面的人是温宴。
多年的直觉惊艳告诉江子成，事情不会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温宴也绝非是愿意走过场的角色。
事实如何，只能静观其变，江子成无奈宣布收队，准备先去查那个失踪的财务。
当然，他也没忘记留两个手下，盯着美容院的动静，看看温宴什么时候出来。
林芳将江子成一行人送到楼下，确认他们开车走远了，才一路小跑到温宴所在的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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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宴的手已经洗赶紧，衬衣也穿好了，小毯子只盖着腹部，防止着凉。
两个员工刚换了仪器，正在给温宴做小气泡护理。
听到她进来，温宴睁眼，问：“江子成走了？”
林芳颔首，在旁边沙发落座，叹气：“走了……我都是按你的吩咐说的，应该没留下什么破绽。你要赶紧离开么？我怕他们再杀个回马枪。”
温宴轻笑：“杀不杀回马枪无关紧要，反正我一直在这屋，睡醒了而已。”
“只怕江子成留了眼线，他们前脚走，我后脚离开，那才招人怀疑。”
“反正我这个‘走过场’的定位已经清楚了，不如慢悠悠把护理做完。”
“我也有段日子没做脸了，今天倒沾了你的光。”
林芳了然，没再打扰温宴，自己回办公室，准备去处理那两个账本。
快到晚饭时间，孙默群果然打电话过来，叫温宴回去开会。
护理也基本做完了，温宴对着镜子补了口红，打车回事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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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孙默群的提问，温宴事无巨细，实话实说。
告诉孙默群，她怎么教林芳把警方掌握的两百多万问题账目推给财务，又怎么教林芳伪造账本，提供给警方他们想要的林正平受贿证据。
包括那两个目前只有她和林芳知道的隐藏账本，温宴也没有瞒着孙默群。
孙默群静静听着，逐渐黑了脸：“这个林芳，简直是胡闹！”
“居然听林正平的话，给警方留书面证据？还想把账本交给警察？她是想拉着所有人陪葬么？！”
“你也跟着胡闹！你就没想过，万一林芳被警察说服，把两个账本都交出去呢？”
“万一她把你所有的出谋划策也咬出去呢？”
“等着你的会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温宴垂眸，一副知错的样子，态度却仍然坚持：“林芳不会。”
“白女士对她有养育之恩，她如果想同归于尽，就不会犹豫这么久。”
“警方查那个失踪的财务需要时间，核实林正平受贿事实需要时间，查清林芳记录洗钱的账本上的那些来龙去脉也需要时间。”
“这些时间，已经足够白女士把资产转移到海外了。”
“林芳是想用自己当饵，确保白女士能顺利金蝉脱壳。”
“师父，我和林芳其实挺像的，林芳的意愿和想法，我能感同身受。”
“所以无论如何，我相信她。”
这番话真真假假，真在对林芳的剖析，假在最后的煽情。
一个茶杯砸碎在温宴脚边，孙默群勃然大怒：“感情用事！胡说八道！！”
“林芳怎么能跟你比？！”
“她的手上早就为白洁沾满了脏事，如今白洁要跑，想把她推出来顶罪！”
“她不过是白洁养大的狗，你是我教大的徒弟！”
“不管是我还是连总，什么时候这样对待过你？嗯？！”
温宴再次确认，白洁要跑的事，至少连瑞峰和孙默群都已经知道了。
她要拿林芳垫背的计划，即便不是这两人给想的，也该心知肚明。
即便如此，孙默群仍然允许她去林芳那里帮忙，他确实说过，让她只用走个过场，但他这番苦口婆心，又有几分可信呢？
温宴不甚在意，面上露出‘这次真的知错’的样子，眼眶湿润，像是被孙默群的一番话感动了，神情懊悔，声音哽咽：“师父，对不起，是我狭隘了。”
孙默群似乎是累了，挥挥手：“好了，事已至此，就照你的计划应对吧。”
“那两个账本的事，到我这里为止。”
“万一叫白洁那个疯子知道，恐怕想方设法也要灭林芳的口。”
“现在这个关头，绝对不能再发生这种引火烧身的事情。”
温宴点点头，正合她意。
不仅如此，她还敏锐地捕捉到孙默群口中的‘再’字。
也就是说，白洁已经发了一次疯，对象也许就是那个失踪的财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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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到家后，温宴拆了包路边买的红塔山。
她把关于那些外国人来头的猜测，以及白洁的打算，都写在烟卷内部，又把红塔山复原，准备晚上出去接头后，再按照叶昆的安排，让小佳把消息带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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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是那身跑步的运动服，仍然是那个熟悉的广场，广场上仍然是三种风格迥异的音乐。
温宴静坐在椅子上，等人。
这次换中年男人在旁边弓步拉伸，问：“进药厂的事，计划好了？”
温宴将她和叶昆的计划和盘托出，刻意隐去了小佳是个孩子的事实。
故而男人的疑虑只有一点：“这个小佳，确定可靠？”
“见过你，也见过叶昆，万一行动出了什么岔子，你俩都有危险。”
“不过你们也确实没有可用的人了……”
“这样吧，行动当晚，我会调动特警去附近拉练，只要他发出求救信号，我立刻动手救人，避免小佳落在那些人手上。”
“让他随身带个哨子，为了节省时间，一短一长一短，就是求救信号。”
常规的‘sos’摩斯密码，转化成声音信息，对应三短、三长、三短。
小佳一旦被发现，是不可能有时间吹出完整的求救信号的，临时简化显然更有利。
商量完行动计划，温宴又把最近的情报传达给男人：“市局的江子成最近正查林芳，她是白洁的替罪羊，手里也确实有东西。”
说着，从兜里掏出录音笔，交给男人：“林芳手头有两个账本，不会都交。”
“我教她伪造的步骤都录下来了，会不会照办，还看她自己。”
“另外一个不打算交的账本上都是行贿记录，带不出来，我拍了照片，等时候到了，发你邮箱。”
男人叹气：“温宴，这不合规矩。你既然已经掌握证据，就应该立刻上交。”
温宴摆摆手，不以为意：“都说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要是没办法假装晚几天才知道这个消息，那就在我的功过薄上照实写吧。”
说完，点了根烟，不管男人脸色有多黑，继续汇报：“已经基本确定了，白洁要跑。”
“林芳和叶昆身边最近都跟了不少外国人，都是白洁安排的。”
“黑的白的黄的都有，讲英文，东南亚口音很重。顺着这些外国人查，应该能摸到白洁的后路。”
男人板着脸，按耐住揍温宴一顿的想法，共享情报：“那批外国人从东南亚过来，应当是当地毒枭自己的武装力量。”
“他们偷渡入境，刚进国门，就被我们的边防武警锁定了。”
“这段时间我们正在查他们入境的目的，没想到从你这儿找到了方向。”
“温宴，你带来的这个消息非常重要。”
温宴轻笑：“够不够抵销我隐瞒贪官信息的事儿？”
男人果然又黑了脸：“功不抵过，这是两码事。”
“开个玩笑而已，你别当真。”温宴撇撇嘴，似乎有些遗憾。
男人送她一对白眼，继续说：“如果白洁确实已经联系到东南亚的毒枭当退路，进药厂的事反而不着急了，容易打草惊蛇。”
“如今双方都在我们的视线内，最好能等到一个契机，一网打尽。”
温宴颔首：“那你先核实吧，进药厂的事先放着，等你通知。”
说完起身，准备离开，已经十点多了，她还得去酒吧一条街附近，给叶昆带消息。
男人阻拦：“那个账本……”尽快发给我。
后半句没说完，温宴已经斩钉截铁打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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