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在知识面前颤抖
在面对陌生的知识时，上官鸿信也会变得谦逊。
惊人的秘密，其实并不会对当下海境的局势起到什么直接作用，当最糟的情况发生，可能已经是几代甚至几十代之后的事情。
但若因此，便毫无远见的陷入对权力的沉迷，那便是真正的愚蠢。
雁王接受了自己专业领域知识的不足，并不太甘愿的承认了自己也曾是愚蠢的一部分。
竹桃是返祖还是什么来的？
他下意识的想从竹桃身上找到点破绽扳回一城，慢了半拍才想起来，她反复指着自己眼珠强调过的知识点——这叫基因缺陷。
透明的、只完全展现出血液颜色的眼睛，会呈现出妖异的浅红色虹膜。在人类当中，白化的特征加上眼珠的颜色，确实可以确定这是严重的基因缺陷病。
也即是白子，往往出现在近亲结合的后代当中。很多氏族为了保证所谓的‘血脉纯正’，家族中出现这样的案例并不少见。
但那是对人类来说。
人类的常态当中并不存在红色眼珠的情况，可是在鸟类当中，诸多古老的血脉都有着红色的虹膜。甚至就以上官鸿信的翎地一脉来说，关于先祖血脉的记述也不乏红眼特征的存在。
这是种族不同造成的常识差异！
上官鸿信忍不住想到，自己离开羽国初至中原时，偶尔也会路遇好心的老大爷，关爱的对他说着诸如‘后生眼疾颇重啊’或者‘眼疾要抓紧治疗不可轻忽’‘年轻人不要放弃治疗’之类……说这种话的同时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好好一个年轻人可惜眼睛有毛病’。
雁王：……
就很窒息！
他这个瞳色在翎地一脉虽不算多见，但红褐色和金黄色都是他这个品种的正常眼珠子颜色！
鱼唇的中原人！
他又瞄了眼竹桃。
还有鱼唇的苗疆人！
鱼唇的苗疆人正哼哧哼哧拖来一块平坦的石板，费了好大劲儿才立起来，又挑了好一会儿适合在石板上写字的小石头，以懒蛋的本性来说是难得的勤快认真毫不敷衍。
毕竟学科冷门，很少有人愿意认真听嘛。
竹桃跑来跑去折腾了好久，等布置完一切顿时满足感爆棚。尤其是唯一的听讲人雁王，因为家教良好坐姿笔挺像个三好学生。
“来，我们从……就从赵姬开始！”
她熟练的开始了写画，石板上的符号是雁王曾经一瞥窥见，如今与人名对应，便不难猜出含义。
“赵姬嫁给人类，生下始帝，始帝和人类生下的儿子是鲛人……”
雁王注意到，她在始帝旁边画下的符号，与鲲帝并不相同。
自始朝后，再来的线索便是盛朝。
“北冥清涟和杨氏……杨氏成为宝躯未氏，在宝躯族内通婚，鲲帝一脉每一代都要娶一个未氏为妃……”
时间再次跨越，接下来已经是当今海境的上一代。
“上一代的未氏四姐妹，一个嫁给鲲帝生下北冥皇渊，出现鲲鳞提前覆体的异常，与鲛人结合生下虬龙，与外来者结合生下螭龙，还有一个与波臣结合，可惜一尸两命没法研究。”
她给‘外来者’标注的符号，与鲛人完全一致，显眼的让人难以忽视。
“外来者李真岩，古岳派的传人……”雁王起身，在李真岩和北冥清涟之间画了一条线，“李太白之子李颇黎，剑术高超，在北冥清涟回到海境之后，李颇黎却留在人世，开创古岳剑派，其后昙花一现，直至李沉渊再度带领古岳剑派走向鼎盛。”
其后，门户之争，人心不足。剑界顶峰带来的权力与欲望腐化了李氏族人的心，内斗期间，诸多富有潜力的年轻族脉受到迫害而出走，李真岩便是其中之一。
雁王再度向下一划，写上了‘李修儒’这个名字。
冥医的传人，上官鸿信曾经因此而稍加关注，便是魔世之乱中覆灭的古岳派遗孤。
“从修儒口中得到线索，这非常合理，但你的情报另有来源，是阎王鬼途吗？怎么，阎王鬼途也对历史感兴趣？”
竹桃压根没搭理他，手中的石子儿顿了顿，又在石板上画出新的标注和符号。
始帝旁边孤零零出现的符号，现在也出现在了螭龙和虬龙旁侧。
甚至不止，她还在持续不断的画下代表龙脉的符号，在每一只鲲帝的旁边。
——鲲帝……是龙脉中变异出的异种！
虽然早就知道海境远古三脉相争的故事，但雁王怎样都没猜到鲲帝是龙脉变异种这件事。
他依旧身姿笔挺逼格满满的站着，但整只鸟已经在冷门学科的知识的轰击下陷入空茫。
竹桃的眼睛弯了起来：“你和默苍离可真像。”
这句话让雁王立刻回神：“你说……什么？”
竹桃：“没什么。●v●”
作为默苍离的心理医生，在混熟了之后，偶尔也能得到病人的一点配合。
他曾经隐晦而含蓄的向自己的心理医生倾诉烦恼，那些动摇他的根源，那些在羽国发生的故事。
在一开始，并没有收徒弟的念头，只是在羽国遇到的小鸟有着太过卓越的资质，让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就这样发展下去。
就算早有失败的预案，但其实策天凤并不认为自己会失败。
直到事情的发展真的以失败作为结束。
策天凤太清楚，如果没能完成铸心的最后一步，没有用鲜血传承的渡世大愿作为精神支柱，他的弟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失败了。
两次。
一次是失败的传承，一次是失败的杀局。
沉重的故事背后隐藏了微不可查的动摇，对默苍离来说，是他必须尽快寻找一个传人的讯号。
身为墨家钜子，他本不该对任何人，包括竹桃，甚至尤其是竹桃说这些东西，哪怕他说的十分隐晦，但也给出了足够的线索。
或许那是一次少有的尝试，在纯然理性的算计之外，突然想要尝试一些其他的什么东西。
然后他的心理医生从书架上掏出一本厚厚的生物研究笔记，刷拉拉翻到其中的某页。
上面写着：
鸿雁，群居，落单养不活。
他的心理医生还淡定的补充道：“因为是极度恋群的生物，所以症状会比一般的群居生物要严重，会发生精神失常、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表现为抑郁消瘦还有掉毛。”
默苍离：“……”
一个大大的问号缓缓从默苍离脸上浮现。智冠墨家算无遗策的钜子，在生物学堪称入门级别的基础常识下，被打击的两眼放空陷入迷茫。
上官鸿信你掉毛吗？
竹桃暗搓搓的偷看了雁王的头发好几眼，才又将注意力转回到石板上。
返祖现象并不少见，比如魔门世家，几乎每代都有几个出现魔族特征的。先代的血脉足够强悍的话，即便经过长久的传承，也会在某一代身上突然复苏，以此作为血脉的推断十分合理。
但螭龙、虬龙这两脉海境特产，一般人会将怀疑的焦点放在宝躯未氏身上。竹桃却能得到‘鲲帝才是龙血后裔’这种结论。
这得益于她优秀的偏门知识，尤其是作为阎王鬼途的恪命司。
“鲲帝雄性的基因表现强于龙脉，所以每一代鲲帝的雄性都没有出现问题，但雌性却弱势一些，造成如今海境女性鲲帝地位低微的根源。”
竹桃从最上面开始逐一讲解，在旁边画下‘鲲帝♂＞龙脉’的备注。
“基因表现弱势的赵姬，嫁给人类生下始帝，但此时表现出的并非鲲帝血脉，而是返祖龙脉，而这一脉再与人类结合，又诞生了新种鲛人，鲛人的基因在子二代开始就表现的十分稳定，只要族内通婚的话，就不会出现问题，这说明人类和鲲帝血脉中的龙血达成了平衡，但如果再加入鳞族血脉，就会打破这种平衡，从而导致龙脉返祖。”
“盛朝时，王公贵族名流雅士之间，非常盛行稀有品种的花鸟鱼，或许北冥清涟有所察觉，又或者没有，但他判断错误了，人族的血脉看似有稳定的作用，实则不然，或许留在人世的血脉是另一种尝试？总之他忽略了最基本的问题……”
“鲲帝一脉中的雌性无法保证鲲帝基因延续，那就说明这么长久的传承下来，鲲帝这个从龙脉中偶然诞生的变种，到如今都还在依凭着雄性导致的突变来传递，这仅仅是新物种稳定的第一步，能传承这么久也算好运了。”
这就是上官鸿信的知识盲区了。
“要让新物种的基因稳定下来，一般采用的繁育方式与海境等级制度高度重合，基因比较稳定的鲲帝雄性，与另外相近族脉的雌性结合，如果能得到性状稳定的后代便是第一步，但在任何一个物种当中，雌性是保证基因性状的根本，但鲲帝的雌性基因却始终太过弱势。”
考虑到雁王并没有物种培育的经验，这部分竹桃很细心的详细展开了一些。
“比如说，假如驴和鳄鱼可以生出后代的话……”
雁王：“……”
这个说法上官鸿信在竹桃的本子上瞥见过，现在终于明白她那时在做什么。
“如果是母驴和雄鳄，在不考虑基因表现强弱和其它变量的情况下，均衡的基因混合后代理应是，长得像驴，但存在鳄鱼的特征；如果反过来雌鳄和公驴的话，那就是长得像鳄，存在驴的特征，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雁王一脸无语的点了点头。
一个稳定品种的雌性决定了后代的基础属性，而雄性则提供一些有益或无益的突变尝试。也就是说，如果鲲帝的基因足够稳定，那么雌性鲲帝就算与其他血脉通婚，生下的后代也该是‘奇怪的鲲帝’或者‘变异的鲲帝’，至少本质应该是‘鲲帝’才对。
可实际上，雌性鲲帝如果外嫁，生下来的根本就不是鲲帝。
也就是说，鲲帝这个品种存在了数千年，每一代的繁衍还停留在最初的伴性遗传突变上，未有寸进。并且毫无疑问，这个品种太娇气了，宝躯、鲛人以及人类血脉的加入都无法让基因稳定下来。
“并且对某个物种来说，遗传概率需要基于相当程度的个体数量，对全部海境的种群来说，基因多样性或许足够，但鲛人宝躯仅在族内通婚，鲲帝引入外来血脉也只在宝躯鲛人当中，杨氏入海境后，宝躯一脉并未出现基因不稳定的个体，也就是说在人类混入宝躯血脉这个情况下，子一代便能达到稳定，鲛人的稳定则是出现在子二代，可鲲帝始终没能稳定，甚至到了北冥皇渊这一代，开始出现雄性鲲帝的基因也产生异变的情况。”
雁王：“…………”
这……就不是很能听懂了。
不过上官鸿信可以领会精神！
这种极为偏门的才能以及优秀的专业度，让上官鸿信对她产生了诡异的欣赏。甚至在某个瞬间，雁王的脑子里出现过‘把她带回羽国看看那群傻鸟的基因是不是有智商缺陷’这种念头。
并且在这个诡异的念头出现后，越想越觉得颇有吸引力。
常理而言，进化之所以叫做进化，后代必定比始祖血脉更加优秀。但这个定律在九界多有例外，比如海境的这两条龙，就有着超过鲲帝一脉的潜力。
不，这个例子或许并不恰当，因为鲲帝一脉的出现仅仅是突变这一步，而突变有好的可能也有劣等的可能，还无法称之为进化。
在这样想的同时，雁王看向了竹桃。
“你的情况算是突变还是返祖？”
竹桃一本正经的指着自己的眼睛纠正道：“说了多少次，看眼睛！眼睛！这叫基因缺陷！”
雁王：“……”
哦，又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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