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瞧你那样儿，还是个雏儿吧
上海普慈医院的一间病房里，一个七尺大汉正昏睡在病床上，鼻子被白色的纱布裹了一圈又一圈，隐约还能看到扭曲的鼻梁骨，上面渗满了斑驳的血迹。伴着一阵低沉的“哼哼…”，飞虎渐渐睁开了眼睛。
刚还在窗边远眺的叶锦男走了过来，淡淡地看了一眼，冷冷地说，
“醒了。”
“二小姐，我…我没事。”飞虎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以后做事能不能有点脑子，给他一百个胆子，王德彪也不敢动我。倒是你，一挡上去摆明了是找打。”
飞虎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他见王德彪朝叶锦男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铁棍，一下就挡在了前面。紧接着那铁棍就结结实实地朝他抡了过来，鼻梁立时断成两截鲜血直流。
“二小姐，是我……是我给您惹麻烦了。”飞虎一阵自责。
“以后做事长点脑子。”叶锦男似乎很是瞧他不上，毕竟他只是自己的司机而已，可看到他满脸血浆仰面倒地时，为什么心底竟有一丝怜悯，更可怕的是还有一丝感动，她很讨厌这种微妙的感觉。
每到夜幕降临的时候，一处张灯结彩灯火通明的红楼就显得特别招摇。楼上楼下的姑娘们穿得花红柳绿，朝路过的男人们摇着扇子甩着手绢儿抛着媚眼儿，“这位大爷，快进来坐坐呀。”，“李老板，您可来了，春花想你想得好苦啊。”“哎哟，你这磨人的浪蹄子，今儿晚上有什么花样啊………”男男女女搂搂抱抱娇娇滴滴莺莺燕燕……这便是法租界有名的土窑—金凤楼。作为上海滩最新潮的地界，法租界早已舞厅遍布，但这开了几十年的金凤楼却别有滋味儿，来逛这土窑子的不是肥头大耳的中年人，就是上了年龄的老头儿，他们就好这一口。
叶锦轩一踏入金凤楼，一群庸脂俗粉就乌泱泱地围了过来姐妹们何时见过这么俊朗又生猛的年轻男人，连拉带扯那架势恨不得将他生吞了。叶锦轩也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阵仗，灵机掏出一沓钞票空中一撒，见钱眼开的便一哄而上，他才趁机逃脱，一把拽住门口一个皮条客说道，
“麻烦你跟桂姐通报声，就说叶家大少爷叶锦轩到访。”
叶锦轩林可卿的绯闻这几日可是传得满城风雨，这皮条客怎能不知，紧忙说道，
“好嘞，叶少您随我来”。
叶锦轩快步跟他进了后院，七拐八拐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来到了最里面的内院儿。
“叶大少，请稍等片刻，我帮您通报声。”
“好。”
这皮条客只是刚进去里面就传出了一个粗犷的女声，
“让他进来吧。”，
叶锦轩抬步走了进去，皮条客低头弯腰退着出去，并带上了门。
叶锦轩一进来就看到一个体态肥硕的女人正抱着烟枪侧卧在床榻上吞云吐雾，而旁边站着伺候点烟泡的正是王德彪。，
李桂花半眯着眼睛原本正神志不清腾云驾雾，一看到叶锦轩立时来了精神，似乎这大烟都不香了，丢掉烟枪抬起手，王德彪有眼力劲儿地马上扶她起来。
“叶家大少当真是……”，她本来想卖弄几句风雅，可就是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只得改口道，“当真……当真生的好啊。”看惯了周边粗鄙不堪的臭男人，猛然看到这样一位俊公子，李桂花只觉得赏心悦目，关键这小伙子还有股子野性在身上。
可看清李桂花那张脸时，叶锦轩的的确确震撼到了，似乎女人所有的不堪都集中到了她的脸上，丑得人神共愤，但话还是要说得客气，
“桂姐好，叶锦轩不请自来，叨扰了。”
一声桂姐，让李桂花有些欢喜，
“瞧你这话说得，你堂堂叶家大少爷，不嫌弃我这地方脏，那是给我脸啊。”，说着就过去拉上了叶锦轩的手，将他拉到了椅子边，
“快坐呀，快坐呀。”还是当年做窑姐儿那个骚劲儿。
叶锦轩登时一身鸡皮，轻轻挣开李桂花的手，客气地坐了下来。李桂花也隔着茶几落座，眼睛却是将叶锦轩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德彪，叫人泡杯茶来，要上好的龙井。”
王德彪有些不情愿，他知道这老娘们儿八成是看上这小子了。说来真奇怪，李桂花丑到这个境界，可王德彪就是稀罕得紧。在她还是窑姐儿的时候，已是脚夫帮帮主的王德彪就是她的常客，李桂花人虽又胖又丑，可脑子活啊，有她在后边给王德彪出主意，靠着脚夫帮那点家底子，不仅给自己赎了身，还把这妓院盘了下来，自己做了老鸨。在她的运作下，现在脚夫帮早已不同往日，是上海滩最大的帮派之一，经营的不仅有妓院码头，还有最赚钱的烟土和赌场。整个上海滩都知道脚夫帮的帮主是王德彪，可当家的却是李桂花。王德彪虽然不情愿却还是听话出去了。
叶锦轩直奔主题，
“想必桂姐知道我今日为何事而来吧。”
李桂花本来还想再细细打量，却是不得不进入正题，
“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叶大少爷是为今日码头上的事过来的吧。”
“没错，我二姐的司机被你们的人打断了鼻骨，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叶大少爷，你可要搞清楚啊，是叶锦男那丫头先出言不逊，德彪才出手的，况且可是未敢动二小姐分毫啊。”
“我二姐言辞虽刻薄了点，但叶家大小货物的码头装卸一直是交给你们脚夫帮来做的，今天你们没来由的说罢工就罢工，还不允许其他人接手，未免霸道了点吧。”
“叶少，要说起霸道，恐怕没人比你二姐更霸道了吧。德彪过去只是想让二小姐赔个不是，可二小姐非但没说句软话，又是夹枪带棒好一顿羞辱，我们虽是下九流，可再没脸没皮也不能让人把吐沫星子喷脸上，还低头哈腰叫好吧。”
叶锦轩听得有点莫名其妙，
“要我二姐赔不是，这话怎么说？”
这时一个丫头端茶上来了，叶锦轩也不催促，端起茶杯不紧不慢的品茶，李桂花觉得这年轻人挺沉得住气，便慢慢说来，
“前几日你们家举办庆祝晚宴，我备着厚礼巴巴地赶去庆祝，你二姐可是当众给我好一顿羞辱，门都没让我进。虽说你们叶家家大业大，可她也不想想，我们脚夫帮起初就是码头苦力结成的帮子，上海滩所有码头我李桂花不发话，谁敢装卸你叶家的货。上次是赶着你们办喜事不想给你们添堵，我便忍了。可若是没个说法，我还怎么带着弟兄在道上混啊。”
这件事叶锦轩的确是刚刚得知，
“这样说二姐却有不周之处，不管怎样来了便是客，理应好好招待，我代她跟您赔个不是。”说完起身朝李桂花鞠了一躬。李桂花是真没想到叶家大少爷这么给面儿，当时就起身拦下了。
“这可使不得啊。”
“那桂姐可是气消了，可否让帮里的兄弟过去把货装了，南京那边等着收货呢，再拖下去可就没法按时交货了。”
其实只是看着这张脸，李桂花就气顺了，但她可不是个见色忘利之徒，看叶锦轩这么好说话，便想趁机敲一个竹杠。
“本来有你这句话，桂姐我面子上也算找补过来了，可你二姐又打给了巡捕房的威尔斯，就在刚不久巡捕房出动抓了我一大帮兄弟，事情已经闹大了，现在不是你一个道歉就能解决了。”
叶锦轩没想到二姐竟如此意气用事，不惜动用了这层关系。但他可不会被人看碟下菜，只是迅速理了下思路便说道，
“巡捕房总探长威尔斯虽然跟我们叶家关系非同寻常，可他平时想必也没少拿你们的好处，抓人也只是做做样子。我没猜错的话过不了今晚你的兄弟都会被放出来，如果你不是已经跟威尔斯达成了协议，也不会安然躺在家里吸烟泡。”
叶锦轩这么一番话让李桂花有点刮目相看，这是遇到高手了，
“可以啊小子，肚里有点东西。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就这么算了？”
“我已经代二姐赔不是了，你想要的面子我给了，跟兄弟们可以交代了，你还想怎样，还要为意气之争继续跟叶家斗下去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李桂花得寸进尺了吗？”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你玩不起。”
这话从一个年轻人嘴里说出来，李桂花很是不爽，
“年轻人，话可不要说得这么满，姐在道上混的时候，你牙还没长齐呢。”
叶锦轩也不跟他放狠话，心平气和地说道，
“巡捕房总探长可以被你们小恩小惠收买，那法国领事馆呢，你们也摆的平吗？在这法租界论起政界关系，脚夫帮怕是上不得台面吧。你们底下再怎么猖狂，可明面上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法租界的老百姓可以不赌博不□□，但是可以不吃饭不穿衣不用电吗？你说要是我们双方真刀真枪干起来，法国人会护着谁呢？更何况我叶家还是这法租界的纳税大户。个中利害我想桂姐比我更明白吧！”
一席话直说得李桂花进退失据，
“你在威胁我？”
“不，我只是就事论事，法国人鬼精着呢，太平时两头都拿，真到了关键时候他们可拎得清着呢，绝不会手软。”
李桂花一时无言，没成想这小子是扮猪吃老虎啊。
叶锦轩知道大棒已经挥得差不多了，该给颗甜枣了，
“不管怎样此事因二姐而起，若桂姐能高风亮节不计前嫌，我叶家自然会有所表示，不如我便送你个人情可好？”
一说起这个李桂花倒是来了兴趣，
“哦，有这等好事？”
“法租界很多帮派眼馋你们赌场和烟馆的生意，屡屡来搞破坏砸场子，最近你们火拼的很厉害。你新购买了一批军火撑场面，可因为前段时间枪击事件频发，法国领事馆压力很大，现在租界查的很严，你们买的军火运不进来，有这事吗？”
“叶少爷消息挺灵通啊。”
叶锦轩来之前做足了功课，叶家的关系网也让福叔讲了个清楚，
“这件事我来帮你搞定，就当交你这个朋友如何？”，叶锦轩此番前来可不止是想摆平争端，他还想拉拢脚夫帮。
李桂花心里的算盘扒拉得震天响，叶锦轩这小子说得没错，若是跟叶家对着干，确实胳膊拧不过大腿，况且白白消耗了实力，不正好给对家机会全灭自己吗？现在既可以拿到军火又保存了实力，还能跟叶家攀上关系，怎么算都划算。
“好，你这般给我情面，我李桂花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说完便大声唤道，
“德彪，德彪……”
王德彪应声走了进来，
“你现在就带人去码头，务必连夜将叶家的货物全部搬运到船。”
“这…这是为啥……”，王德彪这么大个脑袋瓜子，里面就长了个花生那么大的脑仁儿，是真没有一点儿格局，他只想着八成李桂花是被这小子迷了心窍了。
“哪那么多废话，我让你去你就去。”，王德彪还真是怕了自家娘们儿，骂骂咧咧的出去了。
“桂姐果然雷厉风行，我答应你的事也绝不食言。”
“好，那之前的事就彻底翻篇儿啦，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说着就朝叶锦轩走了过去，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腿上，这重量猝不及防，让叶锦轩立时绷直了身体。李桂花却是没完，直接上手摸上了他的脸颊，
“啧啧啧……你看看你看看，你这张脸怎么就生得这般好，眉粗眼大有角有棱，可又不似那柔弱的白面书生，还贼有男人那股劲儿，”，这么彪悍奔放的女人，叶锦轩有点惊到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双手撑在椅子上，坐得板板正正。李桂花那“发面手”又摸到了他突出的喉结，
“哎呀，你这东西长得也太让人有想法儿了…”，
叶锦轩身体已经僵掉了，一动不不动。李桂花哪能就此罢手啊，又摸上了他的胸肌，
“这老大一块儿，想必…那什么……劲儿不小吧……”，这虎狼之词叶锦轩彻底受不了了，用力将李桂花推开，慌忙站了起来……
李桂花非但没生气，反倒笑得嘎嘎响，
“瞧你脸红的，还是个雏儿吧……”
这么一说叶锦轩耳根子都红了，若不是皮肤本来就是大麦色，脸早就跟猴屁股一样了，
“姐姐经手多少男人了，瞧你那小样儿，一看就没经过人事。都在传叶家大少爷风流成性，看来都是假的啊。”，李桂花甩着帕子笑得前仰后合……
叶锦轩知道自己那点把戏也就能忽悠忽悠姑娘小姐们，面对李桂花这样久经沙场的女人，他是万万要穿帮的。
“该谈的都谈好了，桂姐若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叶锦轩是真怂了，只想赶紧开溜。
“别介啊，桂姐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叶锦轩已经站在了门口，跟她隔了好远一段距离，
“桂姐尽管说。”
“你若看得起桂姐，我认你做个干弟弟如何？”
这个是叶锦轩始料不及的，他一时没有回答，
“怎么，瞧不起桂姐是吧，也是，你一个堂堂叶家大少爷怎能看得起我这个混□□的风尘女子，的确是高攀了。”
“怎么会，姐姐虽出身风尘，却有勇有谋闯下一片天地，绝非一般女子可为，锦轩很是佩服。能有这样一个干姐姐，那是我的福气，从今以后我对你便以姐姐相称。”
一番交锋下来，叶锦轩知道这个李桂花绝对是个人物，他可不像叶锦男凡事讲出身摆架子，朋友多了路好走，三教九流也有大用处。
一声姐姐叫得李桂花眼含泪花，他是真稀罕这个年轻人，可自知不可得，但是能认下这个弟弟攀上叶家这层关系也是极好的。
“好…好，以后你就是我的好弟弟。今日便不走了，我找金凤楼的头牌教你经经人事可好呀。”
叶锦轩听了直摆手，
“姐姐，不必了，不必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便拔腿逃了。
李桂花真是望了好一阵子，怎么会有这么霸道又纯情的男人呢，真让你着迷。
李锦轩生怕被姑娘们缠上了，出门就匆匆往外走，不想远处正看到林可而和程志远结伴进来，怎么会是她？她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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