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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苏秦求学


  “晓得这事了,动静闹得不小呢!可有聘书?”大行人走上前,呈上聘书。

  时礼接过,展开,将两道聘帖浏览一遍,脸色陡变,将两道聘书收入囊中,  转对家宰:“备车!”

  时礼急至王宫,宫里却是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人,时礼连寻几处,门皆锁着,没有值班臣子,  也没有值班宫人。

  时礼略作迟疑,直奔御书房,  周王的御书房大门紧闭,门外站着内宰。

  时礼揖道:“请内宰转奏王上,臣有急事觐见!”

  内宰苦笑一下,回他个揖:“王上有旨,谁也不见!”

  时礼从袖中摸出魏使、偃使的聘书:“内宰请看这个!”

  内宰瞧也不瞧,一把推开,顾自说话:“王上有旨,外事可问太师,内事可问两位公叔!”

  时礼步出宫门,驱车径直来到太师府。

  门人见是御史,又见他神色惶急,知有大事,赶忙禀报,老家宰迎出。

  时礼长揖:“下官求见老太师,烦请家宰禀报!”

  家宰还个礼道:“主公正在会见远方贵客,  请大夫改日再来吧!”

  “事关重大,  火烧眉毛了!”

  “御史稍等,老奴这就禀报!”老家宰转身进府,  不一会儿,急急走出,伸手礼让:“御史大人,主公有请!”

  时礼随家宰走进府中,果见客位上端坐一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红衣士子,年逾古稀、须发皆白的三朝元老颜太师坐于主位,正与士子聊得起劲。

  时礼趋前,长揖:“下官叩见太师!”

  “呵呵呵,起来,起来!”颜太师指着客人道:“给你介绍个大学问人,稷下先生慎子!”

  时礼转对慎到一揖:“在下见过慎到先生!先生大名,在下久闻了!”

  慎到还个礼,淡淡的一笑:“御史大人过誉了!”

  “禀报太师!”时礼顾不上闲扯,转对颜太师道:“下官可否借一步说话?”

  慎到听得明白,起身笑道:“在自家屋里,怎么能借呢?在下这也坐累了,正想出去溜达溜达!”话音刚落,人已走到厅外。

  老家宰跟在后面,与他一道走出房门。

  颜太师看向御史:“什么急事儿?”

  “燕室、魏室遣使来朝,  欲聘公主!”

  “好事呀,女大当嫁,长公主这也到了受聘年龄!”

  “可他们不是问聘呀,是…是争抢啊!”御史说着拿出聘帖:“太师请看!”言毕呈上。

  颜太师接过聘书,看毕,合上,长叹一声:“唉!”

  “太师…”时礼愤然道:“虽说礼坏乐崩,可我堂堂大周王室,总该……”

  颜太师打断他:“总该什么呢?”

  “总该…说句什么吧!”

  “说句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呢?”

  颜太师略顿一下,叹道:“唉,都是这个逢泽之会害了先王!什么武王伐纣七百年大典,什么天下公侯朝觐天子,他魏击是个什么货色,方今天下又是个什么情势,诸侯真要朝王,为什么不到王宫来?”

  “这些都是明摆的,老朽苦劝先王,要他莫去,可先王不听啊,自打逢泽回来,先王一蹶不振,郁郁而终,他们还不放过周室。”

  颜太师拿起聘书,缓缓纳入袖中,摇头又叹:“唉,这些个公呀,这些个侯呀,天下都让他们搅尽了,仍旧不知足,连天子这块弹丸之地也不让安生啊!”

  “太师呀!”时礼急了:“您扯远了,眼前火烧眉毛,该怎么办呐?”

  颜太师继续叹气:“唉,扯远喽,扯远喽!”

  他缓缓站起身子,颤巍巍地走向门口,口中唠叨:“老朽的确是扯远喽!想我堂堂天子之国,竟让两个属国拼抢公主,这…这这这…这是什么世道呀!”

  时礼以为太师是要进宫面君,紧忙跟上,不料太师尚未走出屋门,就又拐回来,一屁股坐回席上。

  时礼惊愕:“太师?”

  “咦!”颜太师盯住他迷茫的问道:“方才你说什么眉毛来着?”

  “回禀太师,是火烧眉毛!”

  “什么事儿烧到你的眉毛了?”

  “这……”时礼怔住了:“燕、魏两国各自遣使来聘雪公主的事!”

  “聘雪公主?这是好事儿呀!聘书呢?”

  时礼哭笑不得:“哎呀,我的老太师呀,聘书方才已经呈给您了!”

  “呈给我了?”老太师四处寻觅:“咦,在哪儿呢?”

  时礼指向颜太师的袖子:“就在您老的袖子里!”

  颜太师伸手入囊,摸出聘书,细看一遍:“呵呵呵呵,好事儿呀!”

  时礼摇头,叹口长气:“唉—”

  “咦,人家聘亲,你叹什么气呢?”

  “我是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呀!”颜太师悠然笑道:“去,告诉两国媒人,让他们纳上彩礼!”

  御史答应一声,转身急去。

  望着他的背影,颜太师嘴角突然露出笑意:“唉,年轻人哪,好事儿就要多磨,你烧个什么毛呢?”

  ……

  王城附近有条小巷,巷子里家家户户以卖空白竹简为生,门前及院里大多竖着做竹简用的青竹竿。

  然而,随着周室日衰,做竹简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大部分店门都关闭了。

  后半晌时,看完热闹的苏秦觉得肚子饿了,像往常一样走进这条巷子,想寻生活讨口饭吃。

  苏秦的生活是到店里劈竹做简,或进书肆抄书

  他从七八岁起就在这儿干活了,因而每个店家对于他都是熟客户。

  苏秦干活不讲报酬,有口饭吃即可,因而每逢他来,总有店家争相叫喊,苏秦也总有干不完的活。

  这一日却是不同。苏秦倒背木剑,从巷头走到巷尾,竟然没有一家留他劈竹。

  天已近昏,不少人蹲在门前吃晚饭,见苏秦过来,时不时有店家邀他,苏秦无不笑笑,扬手走过,店家也不勉强,晓得他从来不吃白饭。

  天色黑定,苏秦饿着肚子拐入另一条巷子,这条巷子里有几个书肆,其中一家生意最好,苏秦总有抄不完的书。

  店门半开,苏秦敲几声,见没有反应,就径直走进去,穿过铺面,来到后院。

  一家人正在吃饭。

  见苏秦进来,店主赶忙起身,扬手道:“苏秦,吃饭没?”

  苏秦苦笑了一声。

  店主朝屋里叫道:“他娘,苏秦来了,还没吃饭哩!”

  女主人端着饭走出。

  苏秦笑笑,不再客气,双手接过,蹲在地上大口吞食。

  “咦!”店主问道:“你阿大不是叫你回家锄草了吗?怎么又来了?”

  苏秦笑了一声,没有答话,继续埋头吃饭。

  “苏秦小兄弟,我得给你讲个事儿。”

  苏秦看向他,口中依旧吃着。

  “最近生意不好,没有人买书,我也不能再请你抄书了!”

  苏秦呆了,正在嚼的饭窝在嘴里。

  “唉!”店主长叹一声:“实在没办法了,这书肆下月关门,我打算卖掉铺子,回老家置井田,混个饱饭。”

  “这…这…这…”苏秦急得结巴了起来。

  “苏秦老弟!”店主又叹一声,不无感慨道:“你在我这书肆抄书两年,从未讨过工钱。我晓得你的心思,你不在乎钱,你就想抄书。我这不干了,就讲给你一句实在话,甭说抄书了,即使像我这样卖书的,也是没出息呀,上上下下十几辈都在这条巷里卖书,可到我这儿,竟然连几个娃子也养不活了,唉,天子脚下,时过境迁哪!”

  苏秦一脸落寞。

  “苏秦呀,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店主指向墙角:“墙角处有堆竹简,还有你用过的几支笔、砚和墨柱,我就送给你了,算你这两年来帮我抄书的报酬。”

  “天子太学里还有七八个学子,你得空可去那里转转,不定能够寻到买主,为他们抄写几卷,赚个营生!”

  苏秦放下粥碗,拱手道:“谢…谢谢…”

  填饱肚子,苏秦将一大堆空白竹简分作两捆,削根粗竹做成扁担挑上,揣上笔、墨柱与砚台等物,满载而归。

  挑着完全属于自己的竹简,苏秦心旷神怡,一身轻快地走出洛阳城门,走向村里。

  将近伊水时,苏秦的脚步慢下来,苏秦眼前渐渐浮出绵绵不断的待锄禾苗及父亲苏虎横过来的眼神,耳边响起父亲那恶狠狠的声音:“瞪大眼瞅瞅,魂丢茅坑里去了?草没锄掉,苗倒让你锄光光!”

  苏秦打个惊怔,顿住脚步,他扭转身,开始往回走。

  前面就是洛阳的东城门了,苏秦再次驻足。

  家是不能回了,进城又住哪儿呢?总不能寄住在人家的屋檐下吧?再说,有谁家的屋檐可以让他栖身呢?

  天地苍茫,苏秦彷徨,举目四望,忽然看到左前方有个高坡,坡顶现出一座黑乎乎、孤零零的房舍。

  苏秦猛然记起这儿有个庙宇,心里一阵狂喜,挑担大步走去。

  苏秦走上台阶,看到有个匾额,在星光下看不清楚。不过,从周遭看,显而易见,这是一座久被废弃的破庙。

  苏秦推开院门,刚跨进去,忽听“嗖嗖”两声响,两个黑影从庙堂里蹿到院中,继而蹿上围墙。

  苏秦唬得一声惊叫,跌倒在门槛上,担中竹简碰到门上,发出响声。

  四周归于沉静。

  苏秦沉定下来,断定黑影是两只狐狸,嘘出一口气。

  他站起来,摸黑走进庙殿。

  殿里一片漆黑。苏秦摸出火石,引燃火绳,借着微光,看到正殿坐着一尊塑像,像前竟然有盏油灯,苏秦吹着火绳,点亮油灯。

  殿里亮起来,苏秦环顾四周,发现是个神庙,神位前面还有被狐狸咬过的供品。

  苏秦走出殿门,将竹简拿回来,放进殿里,摘下一扇门板,寻个位置放好。

  苏秦坐在门板上,拿出竹简,又拿出笔、墨柱与石砚。

  灯光下,他的脸上浮出浅笑。

  “终于有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了,好好休息休息,明日去辟雍给人抄书!”

  辟雍就是大周的太学,在平王东迁洛阳不久后就兴建起来,春秋时最是红火,盛极一时的守藏室就在院内,守藏史老聃一生中的大多数时间就是在这院中度过。

  那时候,前来求学的列国士子、公子王孙络绎不绝,辟雍人满为患,哪像今日这般破败不堪,一眼望去,偌大一个学宫,竟是冷冷清清,乱草丛生,只有这高墙大院和一幢幢相接相连的古式建筑,使人隐约联想到昔日的辉煌。

  辟雍正门处,没有门卫,大门有些年头了,虽然雄伟,但长满杂草,一片落寞。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苏秦端坐于地,将一捆竹简码作几案状,上面放着一砚,墨水已经磨好,毛笔在砚中,在旁侧是另一捆竹简,也拆开了,地上插着一根竖起的竹简,上面写着:“代抄,赠简!”

  远处一阵铃铛响,十来个学子涌出房门,嘻嘻哈哈地走出来,一看就知是帮纨绔子弟,其中一个红衣学子远远看到苏秦,兴奋道:“快看,有稀奇哩!”

  众学子闻声围过来,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贵族子弟,苏秦坐得更是端正,方才说话的学子看向插在地上的竹简,纳闷道:“代抄?赠简?这是何意?”

  一个紫衣学子指指自己的脑袋:“别是…这儿出毛病了吧?”

  红衣学子冲苏秦大声问道:“喂,小子,你代抄什么?”

  苏秦不说话,顾自端坐,眼中的怯意被红衣学子看个真切。

  一个黑衣学子朝苏秦阴笑道:“简是赠的,代抄收钱不?”

  苏秦摇头。

  “呵呵呵!”紫衣学子扬扬得意:“让我猜着了,这人有毛病,这不,代抄也不收钱!”

  红衣学子上下打量苏秦,阴阴一笑:“抄书的,写个字看看!”

  其他学子附和道:“对呀,对呀,写个字看看,字写得不好,白送也不要呢!”

  苏秦拿出毛笔,蘸好墨,看向红衣学子,红衣学子指着他:“写个飞!”

  众学子嬉笑,起哄:“对对对,写个飞!”

  所有字中,“飞”字是最难写的一个,苏秦写出一个“飞”字,许是紧张,手有点儿抖,字没写正,结构更是不对,相当难看。

  “嘿嘿!”红衣学子冷笑一声:“就你这手破字儿,竟然敢在天子太学门前班门弄斧!”

  他抢过笔,饱蘸墨水,在地上“唰唰”几下写出一个漂亮的“飞”字,将笔“啪”地摔在苏秦面前,扬长而去。

  众学子哗笑,一哄而去,苏秦脸色惨白,无地自容。

  就在此时,一个观看已久的白衣老者缓缓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捡起笔,饱蘸墨水,递给苏秦:“小伙子,再写一个字。”

  苏秦诚惶诚恐,怯怯地看着这个衣冠朴素的老人,老者笑了一下,面容慈祥,目光鼓励。

  苏秦点头,目光征询。

  老者指着地上红衣学子写的字:“就写这个!”

  苏秦看看地上,在旁边又写了一个“飞”字。字小许多,也远没有红衣学子的洒脱,但一笔一画,皆现拙功。

  老者捋须,欣赏一番,微微点头:“小伙子,你的字写得很好呀,尤其是最后两笔,若没下过苦功夫,还真写不出呢!”

  听评语,显然是个行家,得到行家认可,苏秦感动至极,泪水盈出。

  “小伙子!”老者声音温和:“请问尊姓大名?”

  “我…我…苏…苏…苏秦!”苏秦结巴道。

  “呵呵呵!”老者看出了他的紧张:“苏秦小友,能否为老朽抄上一卷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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