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灰兔
时光如白驹过隙,十五年匆匆而过。
秋日,大瑜王宫后花园的荷花池内,王后胡柳儿正指挥着小太监们下水挖莲藕。管事的公公事先命人将荷花池的水排尽,露出腥臭的污泥与残败的荷花枯枝。
此时天气不再炎热,小太监挽起裤腿,捋起长袖,下了池子去挖泥里的新藕,几个胆子大又活泼的宫女也站在池边跃跃欲试。
荷花池边的亭里,一位头戴凤冠,身着华丽宫装的女子坐在桌边,面带微笑的看着众人忙碌打闹。
胡柳儿已不复当年产子时的面容,十五年内被国事后宫事务烦扰,青丝添了几缕白发,眼角也多了几条皱纹,虽老了几分,却依旧鲜妍明媚,风韵犹存,不知她年轻时引走多少少年郎的芳心。
她招手叫来贴身宫女莲月,吩咐道:“这新挖上来的藕,先送些给阿磬,他最爱尝鲜了。再送去御膳房些,做些藕菜给王上,余下的便给底下这些小的分发了吧。”王后又叹:“近来边疆战乱不断,王上许久没好好吃一顿饭了。”
莲月行了个礼答:“是。”便走出亭外吩咐去了。
片刻后,一位鹅黄窄袖织纹衣,身披黄色披风的少年,带着四个侍卫款款来到,随行的太监提着黄布拢盖的笼子,不知里面装了什么。那少年面容稚嫩,明眸皓齿,头扎高马尾,佩戴珍珠冠,活泼有灵气,让人见了便心生喜爱。不过年方十五,却能看出以后俊朗卓越的模子,不知会有多少少女为之倾倒。
“母后!儿臣回来了!”少年走到亭内,来不及行礼,便拿起石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胡柳儿见他额头带汗,拿起宫女递来的手帕站起身来给他擦拭:“看你满头大汗的,是不是又急着回来赶路了?”太子李若拙乖巧的微微俯身好让母后擦汗。“不是为了早点回来见母后嘛!”
王后责怪道:“秋猎你父王不在,你又偷跑会宫,等明日上朝,众臣少不得要参你一本了。”太子不以为意的回道:“有母后您在,我怕什么!”
胡柳儿将手帕放进宫女手中的托盘里,笑着埋怨道:“你呀!这么大了还是这么稚气黏人,也不知是谁带出来的。”李若拙笑着凑上前抱着胡柳儿的胳膊“除了您还有谁呀!”胡柳儿佯装生气,用手指推了推李若拙的额头。
“对了母后,”李若拙挥手示意太监把笼子拎上来,“这是儿臣给母后猎的礼物。”王后掀起罩着笼子的布,里面是一只灰色的幼兔,兔子腹部沾染了血迹,蜷缩在笼子里瑟瑟发抖。
胡柳儿暗暗地咽口水,她一向喜欢兔肉,正想着是红烧还是清蒸,却听到太子声音传来:“等下让太医治好它的伤,送给母后当个暖手的物件。”
胡柳儿放下罩布,笑着说:“也好,也好。”
李若拙左右观望了下,见宫女们提着新摘的藕向外送去,央求道:“母后,新挖的藕记得送给儿臣宫里一份呀。”
“放心吧,我已经让莲月给管事的说了,少不了你的。”胡柳儿笑着答道,话音刚落,莲月便回到亭子内。
“太子殿下。”她给太子行了个礼,“王后娘娘,德喜刚刚来说,国师进宫了。”
顷刻,王后脸上笑意尽散,面色凝重的吩咐道:“莲月,送太子回东宫。”话尽,不待李若拙反应,胡柳儿便起身向园外走去。
“母后,,”李若拙一脸茫然地看着王后离去,不明白母后为何如此心事重重地离去。莲月上前劝道“太子殿下,随奴婢回东宫吧。”
太子向来懂事乖巧,何况莲月是王后的贴身宫女,虽然心中扫兴,却也不会对她置气,他点点头,让随行的太监带好兔笼,便跟着宫女侍卫们回了东宫。
坤宁宫内,胡柳儿遣散了宫女太监,关上了门窗,她慌乱的在房内走来走去,等待云不归的到来。
不多时,宫外传来脚步声,太监尖细的声音吩咐着停轿。胡柳儿听着云不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胸膛里的心不受控制地收紧,最终,那脚步声停在门外。
“吱呀”
平日里听惯了的开门声,让胡柳儿牙齿发酸,她抖了一下,弱弱的招呼:“云先生”
云不归站在门外,并未进房间,他依旧是那身祥云纹白衣,面容一如十五年前一丝未变,额间的红痣灿如鲜血,仿佛时间忘了世上还有这个人。
“时间到了。”云不归淡淡的声音传来。
胡柳儿低下头,嗫嚅的没有说话。
秋天下午的阳光温度正好,照在身上温暖又不炙热,云不归不由得眯了眯眼。
坤宁宫关上了窗,阳光的从开着的门里挤进屋内,却温暖不了整个房间。屋里并不寒冷,只是昏暗,却让胡柳儿由心底感到冷。
云不归见她不答话,疑惑的问道:“你要忤逆我吗?”
胡柳儿双膝一软,跪下了地:“我我不敢。”
云不归转身,闭上眼面朝阳光:“我多给了你十五年时间。”胡柳儿低下了头,“是”
“当年我助你成人,你帮我生下他。他出生之时我便该带他走,”云不归叹了口气“若不是我不稳,怎可能留他在人间十五年。”他声音颤了颤,模糊了关键的两个字。
胡柳儿眼泪流出,哀哀道:“就算是猫狗,养了十五年也有感情了是我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这些年我疼他爱他,早已将他视如己出”
云不归闻言笑了笑:“你成为了人,却学不会人的狠心,早知今日要斩断那不该有的母子缘分,却还对他产生了感情。胡柳儿呀胡柳儿,你还是这么幼稚天真。”
胡柳儿听罢咬着牙道:“云先生,他是我怀胎生下的骨肉。是我与仲农唯一的子嗣,大瑜王国不能失去他求您了我们不能失去他”
云不归回道:“你还是和当年一样痴心妄想。”他向门口走去。“他十六岁那天,我会带他走。”
胡柳儿猛地抬头,痛恨道:“你不能这样做!”她站起身追了两步“他不会愿意的!云先生!”
云不归并未回头,只冷冷的说:“愿不愿意,不由他。”
李若拙回到东宫后,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悄悄的叫来莲月,小声的问:“莲月姐姐,那个国师是干嘛的呀?”
莲月闻言顿了几秒,违心地说:“奴婢也不知”
他扫兴的跺了跺脚,嘟囔道:“都不告诉我!”
余光看到小太监提着的笼子,李若拙计上心头:“莲月姐姐,反正母亲现在不见我,我没处可去。你能不能帮我去喊一下太医?”他指了指兔笼“再不给它治伤,它就要流血而死了。”
莲月上前掀开罩布,看到灰兔子腹部伤口流出的血染红了毛,“这”太子添油加醋的撒娇道:“莲月姐姐,这可是我送给母后的宠物,要是有什么闪失,那母后多伤心啊。你说对吧?”
那兔子在笼子里瑟瑟发抖,太子又软语相求,莲月一时心软说:“好吧,奴婢去去就来,太子殿下不要乱跑,一会儿王后找不到你要着急了。”她吩咐东宫的太监宫女们看好太子,便匆匆离去。
等莲月出门后,太子等了片刻,佯装惊讶道:“呀!这兔子蹬腿了”不等太监仔细查看,李若拙抢过笼子,开始狂奔:“本宫要带它去看太医!”太监宫女们一时不敢拦,生怕耽误时间兔子上了西天,只能看着太子跑出东宫,不见了踪影。
“太子他是不是跑错方向了?”值守的侍卫疑惑地想。
甩掉了追来的宫女太监们,李若拙缓下脚步,对着笼子向兔子道歉:“刚刚我利用了你,希望你别生气。”见坤宁宫就在眼前,又道:“他们不告诉我国师的事情,那我就自己去见他。等完事后,我多给你准备些青菜当谢礼。”
见坤宁宫门口没有人值守,太子心内暗喜,他连忙快步奔向前去,正要跑进去,却见坤宁宫走出一个白衣男子,李若拙来不及躲避,与那男子撞作一团,他没站稳向后摔倒,屁股着地,疼的他直呼一声“哎呦”,还未站起身来,又想起刚刚拎在手中的笼子不见了,他赶紧心疼的捞起摔掉的笼子,查看兔子有没有被摔坏。
这一幕被那白衣男子看在眼里,李若拙的憨直逗得他笑出声来。
“呵”旁边传来了男子的低笑,太子抬头看去,只见跟他相撞的那人在原地站的好好的,并无大碍。他身穿白衣,眉间一点红痣,长相柔美气质温和。正用左手掩着嘴巴,眼睛弯弯,偷偷的取笑他。
意识到刚刚自己多么的笨拙,李若拙不由得害臊起来,赶忙拿着兔子站起了身,向白衣男子道歉。“对不起。刚刚撞到了你。”李若拙想了想,又问道:“你见到国师了吗,我看你是从坤宁宫里出来的”,李若拙声音越来越低,他后知后觉的发现,撞的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国师。
“你你你”李若拙震惊的看着云不归,“你就是国师???”
见那男子点了点头,李若拙惊讶在原地,他没想到国师竟然是这么年轻的一个人,而且也没穿话本里常说的道袍,长得还这么好看,不是神神叨叨装神弄鬼的模样。
“太子殿下,你匆匆忙忙的,是有什么急事吗?”许是李若拙呆愣的时间太久,国师便主动开口询问。
“我”太子回过神,抬起手中的笼子掀开罩布给胡不归看,“我来给母后送兔子的。”
见国师看完了兔子,李若拙正欲放下罩布,便看到国师将手伸进笼里,把灰兔拎放到掌心,双手罩笼住。
李若拙紧张地阻止他:“它受伤了!你不要碰它!”他不敢上前去抢,怕伤了灰兔。
云不归抬眼温和的看着他,打开双手,示意太子看兔子的伤口。李若拙便凑近细细观察,发觉灰兔身上虽还有血迹,伤口却已经痊愈如初了!他兴奋又崇拜地看着云不归,没想到国师比太医还厉害,国师治病不用让人喝苦药,一摸就好了,省时省力。
“哇”太子不由得夸赞道:“你好厉害呀。这是仙术吗?”
云不归微笑接下赞美,“殿下过誉了,不过是小小术法而已。”
“这只灰兔就送给我吧,”云不归又道,“作为被你撞到的赔礼。”
李若拙为难地皱眉,他已经说要送给母后了,便拒绝道:“你能不能换个其他的?我已经说过要送给母后了。”
云不归依旧温温和和的,语气却不容拒绝:“可是我很想要。”见李若拙站在原地纠结,云不归笑了笑又说:“我被你撞到的地方还痛着呢。”
李若拙心虚一瞬,不情不愿的答应他:“那好吧,那你要照顾好它哦,记得多给它青菜,我答应他的。”他将笼子递给云不归,让他把兔子放进去。
云不归抬头看天色,对李若拙告辞:“臣还有事要办,就先告退了”
李若拙对他挥手:“那好吧!有缘再见喽!”便欢快的转身进了坤宁宫。
待他身影消失在宫墙内,云不归转身离开。
伏魄山顶的集离苑内,寒鸦正在一棵挂着果实的柿子树枝上梳理着羽毛,他身上的羽全是黑色,在橙黄的果子与绿叶之间很是显眼。
集离苑是王后为云不归所建,呈四方形,占地几十亩,本该建有楼阁廊桥,山水花草,集离苑却只有四面围墙,内里种了各种杂树野草,围墙在植物的掩照下影影绰绰,看不清原貌。
寒鸦来集离苑时,里面连树都没有几颗,后来云不归总是沉睡,他没有人说话,又不能随意到人间去,便去伏魄山上叼来了种子,移来了树。
他梳理了下羽毛,又啄了啄树上的果实,很是快活。
云不归回来后,将手上的笼子放到柿子树下,冲着树上的寒鸦道:“这个小东西就交给你了。”说罢就朝着集离苑的中心走去。
寒鸦飞下枝头,化作人形。他走到笼子旁,掀开笼子看着里面的兔子发呆。
主人给他这个兔子,是要他吃,还是要他养?
坤宁宫内没有一个宫女太监,王后也不在房间内,李若拙疑惑地出了房门,转身一看,合欢树下,胡柳儿孤单的坐在那,李若拙走近,关心的问道:“母后?你怎么坐在这里?太监宫女们呢?”
胡柳儿转头看着太子,喃喃道:“磬儿”她心神不定,神色游离,李若拙内心被歉意与心虚占满,没有细想,只告诉母后他将兔子送给国师了。
胡柳儿神色一惊,急问:“谁?你说谁?”
李若拙撑着下巴,坐到母后旁边,“就那个国师呀,刚刚我不小心撞到他了,为了赔罪,只好把兔子赔给他了。”说罢,他小心翼翼的看向王后“母后,你不会怪我吧?”
胡柳儿只是有些哀伤的看着他,并未生气,“我怎么会怪你呢”
她倾身抱住自己的骨肉,将他圈在自己的怀里,母子二人依偎在合欢树下。
“我只是”
只是什么?
李若拙懵懂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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