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
三月廿五,太常寺卜算,宜出行。
在简单的祭祀仪式之后,浩浩荡荡的春狩队伍,就在御林军的护卫之下出了彰化城,一路沿着官道向北方函城进发。玉华国国力强盛,春狩队伍声势浩大,旌旗绵延十里,惹得沿路的百姓皆侧目。今年的春狩又不同以往,还兼有邦交之事,不能在气势上输给邻国,因此皇帝又特意允准各亲王将自己的府兵带上,是以人数比往年多了不少。
按照官秩品级,凌王有荣卓亲王的头衔,又因军功受封一品将军,既有王爵在身又有一品实权,风头无两。尽管他一年前因吴光斗之故被斥责而失去了西郊大营的统兵权,但他仍旧是整个玉华国势力最大的王爷。是以,凌王府的车驾随从队伍紧紧跟在皇驾后面。
靳红绡所属的镇国公府则不同。靳桓虽然是玉华国四大柱国之一,受封镇国公,官居一品柱国大将军,但也只能在四大柱国中排到第二。再加上皇族车驾先行的规矩,靳红绡的车驾离月清涟的车驾十分遥远,扎营地约莫也相差四五里路。
傍晚时分,车驾行进到玢城近郊,皇驾那边才传来在郊外扎营的消息,并吩咐春狩队伍不得入城搅扰百姓,明日一早绕过玢城继续北行。
队伍刚刚歇下来,靳红绡就被靳桓叫进了营帐。刚进主帐,靳红绡就看到父亲手里拿着一张纸条,装纸条的皮筒还放在案上——镇国公府暗卫专用的。看这情形,想来是北方的消息到了。
“父亲,可是北方的消息到了?”
“正是,”靳桓把纸条递给靳红绡,“你大哥刚刚传来消息,北境柔然人有些异动,你看看。”
靳红绡结果纸条,上面只写了寥寥数字——柔然的南王阿伏干氏率领部族向西南迁移,已至塔莫干湖附近。
“塔莫干湖在柔然与千盛国的边境,阿伏干氏这么大的动作,莫非是要对千盛国下手?”靳红绡把纸条扔进火盆。
“表面看起来是,”靳桓捻了捻胡子,若有所思,“但是千盛国对此丝毫没有反应,这就有些奇怪了。”
“父亲的意思是……?”
“此次春狩,西境的千盛、庆尚、西海三国,还有北境的渤海国都将派遣贵族参加,实则是为了边境的安宁而来。庆尚、渤海素来与我玉华国交好,此次前来不过是续订一些边贸和友好往来的盟约而已。西海自上次大战之后,应该也无再战之意。唯独这千盛和渤海两国,一在西北、一在东北,又有一个柔然夹在中间,若是两国有变,则玉华北境便再无宁日。”
“您的意思是,此次柔然调兵与千盛与渤海两国有关?”
“现在还不清楚,只凭借柔然人的这一点点异动,并不能看出什么,”靳桓依旧捻着胡子,眉头却皱了起来,“但是无论这两国和柔然之间有什么样的变动,我们都不得不防。我今夜叫你前来,便是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父亲但说无妨。”
“千盛国此次前来参加春狩的两位贵胄,一位是华阳长公主,另一位则是翌阳亲王。这位长公主正值芳龄、貌美如花且并未婚嫁,想来是有借此机会与择国和亲之意,倒也正常。翌阳亲王就不同了,他在千盛国深得国君器重,手握大权。千盛国此次派他前来参加春狩,肯定不只是为了两国盟好这么简单。”
“所以父亲想让我去查查?”
“正是。眼下你两个兄长都不在身边,我又不方便出面调查此事。你刚刚卸下军职,眼下只是个有将军头衔的大小姐,由你去调查再合适不过了。”
“女儿明白父亲的意思,我这就下去部署人手,待到了函城,就着手开始调查。”
“千盛国翌阳亲王,战功赫赫、武功高强。你是我玉华国最年轻的将军,他同样也是千盛国最年轻的将军,你千万要小心。”
“父亲请放心。”
退出靳桓的营帐,靳红绡径直便进了阳潇的营帐,让他帮她一起调查。当然,主要是以防万一,要是她打不过翌阳亲王,还得靠师傅——尽管她并不想承认阳潇是她师傅。
另一边,月清涟同样也收到了柔然的消息。与靳桓不同的是,月清涟从得到的消息更多一些,她知道柔然军队调动的原因。柔然莫图可汗出猎时遭狼群围攻身亡,其第五子得到三个部族的支持,即位新可汗,称室必可汗。新可汗为排除不利于自己的势力,便下令不支持他的阿伏干氏迁徙,以免威胁王庭。阿伏干氏只得向南迁徙,因为追逐水草丰美的地区而到了西南塔莫干湖畔的乐支、鄯南、焉于等地。
烧掉纸条,月清涟闭上眼睛,将近来得到的消息都细细盘算了一番:莫图可汗身故,室必可汗却不肯泄露消息,反而匆匆忙忙排除异己。况且,莫图死后,即位的不是长子渥衍,而是第五子室必,这就很值得怀疑。眼下,室必虽然忌惮阿伏干氏,却并没有处死南王而只是下令迁徙……如果室必是用了手段弑父夺位,那么或许一切都说得通。莫图可汗死得蹊跷,而且又是第五子即位,柔然一定有许多人会对此有所怀疑。若是现在就把兄长和南王杀掉,那么无形中也就印证了某些猜测,反而不利。寻个理由让阿伏干氏迁徙,再优待兄弟,便能掩人耳目了。
若真如她所想,那此次柔然军队迁移便没什么影响。只不过,柔然人生性野蛮凶残,做事又缺乏章法。眼下阿伏干氏整个部族南迁,人数庞大的队伍都在塔莫干湖地区生活,只怕会因为争夺水草地而与千盛国产生冲突。又或者,他们再向东迁徙,会波及玉华国边境。此次千盛国派遣翌阳亲王前来,十有八九也与此事有关。
这个消息,皇上一定已经知道了。他或许不知道柔然人具体如何异动,但他一定知道柔然有所动作。那么,他此时匆匆将萧翊从南疆调到北疆,用意就不言而喻了。如此一来,帮萧翊保住北境安定便十分重要,若是北境出事,皇上一定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他同父异母又势力强大的弟弟永远失去威胁他皇权的机会。
“愿儿。传信给函城的谍者,将身手最好的人都挑出来待命,我有重要的事要他们去办。”
“明白,”愿儿从鸽笼里抓出一只鸽子,一边写纸条一边问,“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北境有些异动,但是现下尚不明朗,我也不敢擅动,”月清涟思考着,突然想起了萧翊,“近日可有王爷的消息?”
“有,王爷已经到龙门,明日就到函城了。”
“我怀疑千盛国翌阳亲王参加此次春狩,与柔然异动有关。但目前的许多猜测并不能验证,北境的情势并不明朗。你现在就传信给王爷,”月清涟捏了捏眉心,“将此间消息告诉王爷,提醒他一定注意北境诸事,以防不测。”
“是。”
愿儿离开帐篷之后,月清涟还在思考北境的事。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能借柔然与千盛之力,趁皇驾在函城之际将皇上……那萧翊多年的夙愿,岂不是一瞬之间便可得到?只是,恐怕要出卖玉华国的领土或者别的好处了。
这个想法一出,月清涟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又清醒过来,开始思考这个策划的可行性——如果千盛国的守军能够战胜柔然,那么这个计划就无法成功,因为千盛国不会在这种情况下选择与玉华国结盟,对千盛全无好处;可若是千盛不敌柔然,那么他们一定会以利相诱,与玉华国结盟,一同进攻柔然,那么这个计划或许能行。毕竟,按照现在的形式,千盛国夹在两国之间,与玉华结盟进攻柔然或是与柔然结盟进攻玉华,似乎都可以。说到底,下一步如何谋划,其关键不在柔然而在千盛。
说到底,她虽是谋士,也是一心为他的大业谋划,但她终究不是
夜深,所有帐篷的灯火都渐次熄灭。远处的树上,一个锐利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春狩的队伍。玄色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但他丝毫没有在意,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帝君”,待营地安静下来,阳潇才悄悄潜出来面见凛辰。
“如何了?”
“帝君放心吧”,阳潇听出凛辰语气中的那一丝牵挂,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营地一切都好,帝君可以放心地回不周山了。若有急事,我会照应,确保万无一失。”
“嗯”,凛辰仿佛松了一口气似的,点了点头。
星光璀璨的天幕之下,俊逸的身影划破夜空,向西方而去。他优美的身姿从夜空中划过,周身的仙泽发出荧荧之光,宛若一道腾空的白练。阳潇在远处看着这位无比熟悉、亦师亦友的远古上神,却不知为何,心中隐忧,愈发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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