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
再说月清涟这边,她也没有立即参加狩猎。当然,她没有参加狩猎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千盛国那位神秘亲王,而是因为——战报到了。
战报,自然是关于柔然的。果不出她所料,柔然阿伏干氏遭新可汗忌惮而离开王庭,整个春季都因气候尚未回暖、绿草尚未长全而不断向气候更为暖和的南方迁徙。半个多月前,月清涟在春狩路上收到的情报便已言明,阿伏干氏已到与千盛国和玉华国接壤的塔莫干湖流域。塔莫干湖区,北部是柔然的乐支、焉于、鄯南,西南是千盛国的云州,东南是玉华国的灵川。阿伏干氏部族在湖区盘桓了将近一个月,最终无法忍受缺衣少食的境况,不得已之下袭扰了距离最近的云州。
月清涟把手里的小纸条放到火盆上,蹿出的火苗渐渐舔舐了纸张,缓缓燃烧起来。她思忖着,脑海中的计较转得飞快。眼下,阿伏干氏的所有动作,都是因水草而起。只需再坚持一个多月,待这段时日过去,他们的袭扰便会慢慢结束。然而,他们不定期的袭扰已经开始,边境的冲突究竟会发展到哪一步,不得而知。千盛国究竟会作如何选择,亦不得而知。
那么,怎样才能对玉华国、对萧翊最有利呢?联千盛抗柔然。萧翊卫戍北境,他要想将北境守军握在手中,就须要一个安定和平的边境环境。若北境不安定,皇上势必会派靳氏一族介入,到时再想做什么谋划,就困难了。再者说,萧翊虽战功赫赫,但到底无法与靳氏一族相比,他需要积聚更多的胜利,才能赢得更多的支持。这一次,若是能促成两国共同讨伐柔然,于他而言,便是在北境立下首功的良机。
“愿儿,送信来的人现在何处?”
“正在外帐候着。”
“他是何日得到这一消息的?”
“从灵川到函城,约莫七日路程。”
“这么说来,官驿传递的消息,至少还须五天才能传到皇上驾前”,月清涟粗粗估算了一下,自言自语说了一句,“那位千盛国的亲王呢?他何时知道消息?”
“姑娘”,愿儿看着月清涟沉思的样子,忍不住出声打断,“这位亲王何时知道消息,有何重要的?”
月清涟目光扫了一眼帐门的方向,确定再没有旁人之后,才开始说:“柔然袭扰云州一事,可大可小,其中又有变化的契机。而这一切,都要看千盛国的态度。”
“看千盛国的态度?”愿儿脸上有些疑惑的神色,“我有些不太明白。如果这件事全看千盛的态度,那我们又有什么可谋划的呢?”
“柔然与千盛接壤的地域比玉华国更为广阔,因而两者之间更容易产生冲突。眼下柔然与千盛之间冲突已起,战事一触即发。然而,就此时境况而言,千盛便至少有三种选择。”
“哪三种?”
“第一,联合玉华国东西夹击,共同讨伐阿伏干氏,这样做的好处是能将整个塔莫干湖西部地区尽收囊中。第二,与阿伏干氏一同合谋,战事东引,进攻灵川,这样便能在解决北方危机的同时,从玉华国捞到钱财、领土上的好处。第三,与玉华国盟好,使玉华国在这场争端中保持中立,由千盛国自己抵御柔然,只需撑过一个月,危机自解。”
“听起来……”,愿儿若有所思的样子,接话道,“第三种选择似乎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应该可以排除在外了?”
“我想,应该是第二种选择会被排除在外”,月清涟摇摇头,“而我们,就是要促使千盛国作第一种选择。”
“我又听不明白了。按照姑娘你刚才说的,第三种选择对他们千盛国根本没有什么好处嘛,为什么反而是不会选第二种呢?”
“此处谋算的就是千盛国君王的心思了。柔然乃是游牧民族所建立的国家,正如同他们追逐水草不断迁徙一般,在利益面前,与他们所签订的盟约便如同废纸一张。玉华国毕竟不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倘若战事有变,柔然人临阵倒戈、撤军都是极有可能的。若你是千盛国的君主,能轻易将一战之气运悉数押在柔然人身上吗?”
“这个我好像明白了”,愿儿点点头,同时又提出了新的疑惑,“那为何不直接选择与我玉华国联兵讨伐柔然?到时千盛与玉华两国将塔莫干湖区收入囊中,东西分治,岂不美哉?”
“只怕在千盛国的眼里,玉华国并非善类,而是恶邻吧……”,月清涟拖长了尾音,强调了“恶邻”二字,“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玉华国力本就比千盛强大,若是再借此机会夺了塔莫干湖东部地区,玉华国的实力又将大增。更何况,两国联军夺取湖区,分享战利品时若是千盛争不过玉华,岂不是为玉华国做了嫁衣裳?”
“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千盛国自己抵御柔然,虽然艰难,但只不过是一时之痛。若是与玉华国联兵,稍有不慎,湖区之地成了定局,便再难转圜了。”
“没错”,月清涟关好帐门,准备更衣,“对于玉华国来说,眼下无论千盛如何选,都不会有所损害。但对于我们来说就不同,王爷刚到北境便有如此良机,我们必须为他争取到这次联兵进攻柔然的机会。若是他能夺得东部湖区,那么他在军中的势力和威信便能与镇国公府平分秋色。”
“所以,姑娘关心千盛国亲王是否知道消息,便是为了判断千盛国的态度?”愿儿帮月清浅脱下繁复的礼服,又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挂在衣服架子上。
“嗯”,月清涟没等愿儿帮助,自己取来猎装,往身上套,“你先别忙着收拾了。叫嫣儿一起换上猎装,我们去会会那位翌阳亲王。”
愿儿应声退下,跑到她和嫣儿同住的营帐里,二人换了衣服、牵了马,跟在月清涟身后进了猎区……
这一边,阳潇和靳红绡也在猎区四处寻找翌阳亲王的踪迹。奈何林区太大,又有草木掩映,找个人真是十分困难。找了半晌,阳潇终于忍不住,决定放弃这种无用的行动。他一纵跃下马来,往柔软的草地上一靠,俨然一副消极怠工的模样。
靳红绡见状,也不客气,一脚踢在他屁股上:“肖扬你快起来啦,不然咱们怎么完成任务啊?”
“这猎区这么大,找个人就跟大海捞针似的,你想出这种计策”,阳潇饶有兴味地对着靳红绡眨了眨眼睛,“是不是有点傻?”
“难不成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啊?”靳红绡一脸不屑。
阳潇嘴里轻哼一声,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对靳红绡耳语了几句。烟翠在旁边看着,也不知道阳潇说的是什么,就见自家小姐会心一笑,那笑容甚至还有点……猥琐。这就更加坚定了她原先的想法——这两个人,指定有什么。
“你们也是为了那位翌阳亲王而来?”
身后凭空传来一个很好听的女声,惊得在场“密谋”的两个人和旁边的烟翠都突然不敢出声,齐齐转身……
“秋韵澄!”靳红绡和烟翠一起惊叫出声。
“你不会一直在跟踪我们吧?”阳潇“惊吓”之余,又满怀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倍受凛辰重视的小帝姬。
“那倒没有”,月清涟把手里刚猎到的两只獐子扔在地上,翻身下马对靳红绡等人行礼,“只是恰好路过,又隐约听了几句,才有此猜测。我无意窥测二位所议之事,这位公子不必太过介怀。”
阳潇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月清涟。只见她身着猎装,却依然佩戴青色的面纱,遮去大半容颜。面纱掩饰之下,又隐隐约约能看到她小巧精致的丹唇,和鼻尖完美的曲线。再看她的眼睛,一双翦水秋瞳,干净而又富有灵气。她举手投足之间,一词一句,皆进退有度、礼数周全。无论世间如何传言,在见到本人时,阳潇都无法将眼前这个女子和那个满腹谋略、深藏不漏的谋士联系在一起。但她们,偏偏又是同一个人。
直到这一刻,阳潇才明白,为何自家帝君只见过她一面,便从此念念不忘。她的身上,一面是娴静淡雅、清冷出尘,另一面则是胸怀丘壑、韬略天下,二者交织而成一种奇特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秋姑娘不必紧张,我府上这位肖公子,只不过是惊诧之下随口一问”,靳红绡对秋韵澄拱了拱手,“大家都对千盛国的翌阳亲王感兴趣,这本不是什么秘密,便是议论几句,也很正常,不是吗?”
“靳二小姐说得是,不过……”,月清涟忽然凑近靳红绡的耳朵,嫣然一笑,小声说,“我们主仆三人在这林中寻了许久也未见其踪迹,不如另觅时机。”
说罢,月清涟又拱手道了一声“告辞”,然后飞身上马,扬长而去。留在原地的靳红绡却还没回过神来,她有些想不透,这个为权臣谋国的女人,为何要帮她。
“真是个有趣的女人”,阳潇看着远去的月清涟,不由得感叹。
“走吧”,靳红绡不知为了什么,摇了摇头,“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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