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真相（四）
买房子的念头，是在小小快六个月大的时候。
邹遥盘算了很久，怎么才能有一个人的空间，最后发现，以现在的情况，基本不可能。
他不可能和方若楠说这些，更不可能让两家父母知道这些，一想到方若楠会流露出的失望，还有父母的指责，他就觉得喘不过气。
只要还和方若楠还有孩子在同一个空间内，他就焦躁，但他又没有别的办法。
下班后待在公司？他顾家好男人的名声已经传遍全公司了，尤其是组里的人，都知道他下班会赶紧回家，不聚餐也不参加团建，他突然开始在公司待着不回家，别人估计会觉得他婚变了。
在车里坐一会儿？好像是有些男人是这么做的，但有家不能回，在空间狭小的车里消磨时光，也不是他想要的方式。
直到有天下班后，他去公司对面的便利店买东西，路过一家房产中介。
像很多中介的店面一样，这家的中介也在门口不远处支了一个立牌，上面贴着几个最新的房源信息，两个中介小哥正站在立牌旁边闲聊。
天天从这里经过，邹遥从来没有驻足过，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停下了，盯着立牌看了看。
“先生，有需要吗？”中介立刻凑过来，“这都是我们最近刚推出的房源，特别划算。”
邹遥没说话。
“您是租还是买？”中介笑容可掬地说，“我这里还有不少别的房源，出租的也有，要不您到店里坐坐，我给您介绍一下？”
邹遥还是没说话。半晌，他摇了摇头，自顾自走了。
“有病。”他听到中介在他背后小声说。
他没介意，一个大胆的想法，慢慢从他心底爬出来。
但很快被他自己否决了。
这样不行，太对不起若楠和孩子了，万一暴露，后果也会很严重。
只是这种想法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下午路宽喜气洋洋在群里说的那句话。
——“最近公司效益很不错，为了回报大家的努力，咱们下个月开始集体涨工资！先别外传啊，老板单独和我说的，其他组可不一定有。”
回到家，方若楠在给小小洗澡。她已经回公司上班了，部门特别照顾她，允许她这段时间可以缩短工作时长。
他们请了一个保姆，白天带孩子，晚上方若楠回家接替她。平时家里开着监控，保姆在育婴方面也很专业很用心，倒是没出过问题。
“我来吧。”邹遥脱了外衣，卷起衬衣的袖子，要去帮忙。
他并不想帮忙，但他知道他要有这个态度。
方若楠摆摆手。“没事，你去休息吧，我来就好。”
邹遥想了想，去收拾了一下小小的衣服，回过头，方若楠正微笑着扭头看他。
“怎么了？”邹遥问。
方若楠摇头。“没什么。”
她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邹遥感觉她有话要说。
沉默一阵，方若楠果然说了：“邹遥……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你说。”
“我想辞职。”
邹遥愣了一下。“要换工作吗？”
“不换工作，”方若楠说，“我……我想全职在家。”
“你别误会，”她飞快地说，“我不是上班上累了，想回家躺平，我是……我觉得小小需要我们更多的陪伴和照顾。”
“而且我也是做教育的嘛，”她接着说，“我想用我的经验和知识，给小小创造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让她从小就能在合适的理念下长大，她还小，未来几年都会很需要家长的陪同和引导，等她开始上小学了，我再重新找工作，你看可以吗？”
邹遥没说话。他又开始烦躁了。
虽然按照他的收入，养两个人是绰绰有余的，但他还是立刻感受到一种压力，不是钱方面的压力，是他忽然就要担负更多的责任。
他原本想着，这一两年难也就难了，等小小大一点，他还是有希望回归过去那种下班后有自己娱乐时光的日子，但这样一来，至少五年里他是别想了，老婆在家里辛苦带孩子，他回到家只顾着自己开心？显然不可能，他必须花更多精力在家庭上，才能维持住他好男人的形象。
他想要自己的空间，可这个空间，显然离他越来越远。
但他没有反驳方若楠。
这些想法都是一瞬间产生的，也在一瞬间结束，片刻后，他笑了笑。“你说得对，这样确实对孩子更好，那就这么定了。”
“辛苦你。”他补充了一句。
方若楠正给小小擦身子，透过卫生间的镜子看了看他。邹遥有些慌乱，他刚才那一瞬间的焦躁，有没有表露出来？有没有被她看见？
好像是没有，因为方若楠也笑了。“其实更辛苦的应该是你，”她说，“我会尽力让这些不影响到你现在的生活。”
“你准备哪天去办辞职？”邹遥装作轻松地问。
此时他心里想的，却是晚上在中介那里看到的那个立牌。
“租还是买？”
中介的那句话，接连几天都在他耳边挥之不去。
原本被他自己按下的想法，重新回到他的视野里。他要想尽快拥有一个合适的、舒服的个人空间，只能瞒着方若楠出去住，哪怕他每天只能在这个空间里待两三个小时。
一个计划，渐渐在他脑中成形。
租肯定是不可能的，他不是新员工，没有租房补贴，而且租房等于完全给房东送钱，还可能会涨租金，不划算。
那就只有买了。
邹遥计算了一下，如果买房的话，这套房子至少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离公司比较近，还要在他现在的家和公司中间，节省路上的时间。
这也注定了他不可能买新房，新房大都比较偏远，每天光在这三个地点往返就要耗去大量的时光，还是二手房最合适。
第二个条件，就是不能太贵。
当然本身也贵不到哪里去，他只是需要个地方放松自我，开间或者小一点的一居室就足够了，但还是要充分考虑开支，他要方若楠给家用，必须把每个月用在这套房子上的开销尽可能降到最低，不然太容易出纰漏。
他搜集了大量现有的房源信息，先选位置合适的，然后综合计算价格、未来可能的涨幅、以及他的承受能力。
最后，祥福雅苑在备选名单中脱颖而出。
这个小区的位置、房屋面积和房价，是最妥当的，各方面都符合他的需求。
只是，钱还是不太够。
邹遥很庆幸，他在婚前婚后，就一直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他有两张银行卡，一张收工资，一张收奖金，而他从来没有对方若楠透露过那张奖金卡的存在。
起初是因为奖金不多而且发放时间不定，没什么必要告诉方若楠，后来公司效益越来越好，奖金水涨船高，他也没和方若楠提起过，更没有花过，一直攒到现在。
至于为什么不说，他从没想过。
难道说，他从最初决定和方若楠结婚，就没有打算全盘对她袒露自己？
不论如何，这部分隐瞒的收入，眼下却帮了他大忙。
有这笔钱，再攒一攒，首付大概就够了。
但他算了算月供，以他目前的收入，扣掉该给的家用，还有一些缺口。
虽然路宽私下里和他透露过，他这次涨薪和提高奖金，幅度大致有多少，可就算加上这些钱，也还是差一点。
于是又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换一个便宜的小区买房，牺牲一点居住体验，要么，减少家用。
他选择了后者。
为了顺理成章地克扣家用，他提前给方若楠布了局，那段时间，他时常有意无意提起，公司业务不太顺利，行业也不景气，收入受到了影响。
时机成熟后，他装作很艰难的样子，向方若楠提出了家用减半的事。
撒谎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但面对方若楠，他还是紧张到心脏狂跳。
方若楠在一个月前离了职，全身心地操持家庭，这份“工作”远比她想象得更累，整个人都瘦了不少，要说邹遥心里没有愧疚，是假的。
但他还是说出了口。
“要不要……换一家公司？”方若楠得知情况后，像他预想中的一样，没有急躁也没有发火，而是小心翼翼地问他。
邹遥心里又紧了一下。她是为什么，会对他这么信任？
“现在整个行业不景气，哪有合适的公司可以换，”邹遥决定撒谎到底，“我再坚持一阵子吧，熬过今年，应该就好了。”
他也适时地表示出自己的“歉疚”：“对不起，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
方若楠还是没有怀疑他，也没有责备他。
婚后第一次，邹遥痛恨自己的自私，他知道，减少家用，会给方若楠带去极大的压力，更何况他减少家用的目的，只是为了他自己能过得爽一些。
他意识到，他对方若楠，是有感情的。
不过这种痛恨，伴随着小小在卧室的一声啼哭，立刻就消失无踪。
是你自己决定要做家庭主妇的，不是我要求你做的，邹遥在心底不无恶意地想，你为此要承担什么，和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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