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勾栏

芸小娘被卖到勾栏里面的时候将将七岁。

        她爹爹因为做了错事被腰斩在了菜市口，娘亲抱着三岁的弟弟死活不肯撒手，被人打断了两条腿。最后三岁的弟弟还是被别人抱走了，她娘亲披头散发的趴在地上嚎，十根手指都紧紧地抠进地面，带出十条鲜血淋漓的指印。

        那个时候芸小娘年纪还小，只知道哭。她想跑上去抱住娘亲，把娘亲从地上扶起来，把娘亲脸上的眼泪给擦干了。可是她的双手被人从身后扭住，她被人半拖半拽的提起来，挣扎不得。

        “阿芸！阿芸！”娘亲扑倒在地上哭喊，“你们已经抢走了我的阿衡了，把我的阿芸还给我啊！”

        芸小娘哭着叫娘亲，却被人一把调转了方向，推搡着走进一方小院。

        “阿芸是个女孩子啊我家老爷得罪了上头的大人，可是我的阿芸她罪不至此啊！”芸小娘能听见娘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她多想叫娘亲不要哭了，可是她被一双粗蛮的手捂住嘴。

        “不许哭！要是敢哭就把你和你那死鬼娘亲一起弄死！”

        芸小娘怕了那句话，她怕因为自己而连累了娘亲。她忍住了没哭也没喊，可是那却也是她最后一次听见娘亲说话了。

        她被人带着进了院子，院子里面套着院子，让她想起以前爹爹把她抱在膝上教她念过的诗。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果然之后是望也望不尽的杨柳树和水晶帘，刚刚捂着她嘴的那双粗蛮的手打起一道道帘子，推搡着她往里头走。

        走过长长的曲折的回廊，走过水榭，走过开了一半，谢掉一半的满池荷花，他们终于停住脚步。

        最后一道水晶帘后面摆着一张美人榻，美人榻上躺着一个美人。

        那是位隔着水晶帘都能一眼看出她是个美人的美人，美的芸小娘一时都忘记了掉眼泪珠子。那眼泪珠子明明已经接续不断的，寂静的掉了一路。

        这次那双粗蛮的手没再上前去打起那面水晶帘子。

        “宣姑娘，这是金陵周家的大小姐。”那个牛高马大的粗鄙汉子拘谨的搓着手，深深一揖。

        “只有个孩子？周家的夫人呢？”歪靠在美人榻上的美人微微直起腰。

        “周家夫人周家夫人说什么也不肯和少爷小姐分开，”那汉子的腰弯的更低了，“诰命里头哪里见过这么倔的？那伙官差早就看周家不爽利，这次好算是有了个出气的由头，把周家夫人的一双腿给打折了。现在人估计已经被送去”

        宣姑娘一下子站起来，哗的一下撩开水晶帘子。

        这次芸小娘没顾得上注意她那双白皙玲珑如水葱的妙手，她耳朵里只听到自己的娘亲被打折了腿，她再也忍不住，因为恐惧和悲辛而哽咽起来。

        “一帮子当官差的大老爷们儿为难一个女人，还算得上是人吗？”宣姑娘觉得齿冷。

        那汉子垂了头不敢看她，喃喃两句，听不清是在辩解还是在愧怍。

        芸小娘的泪一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连成一条线，变成那面水晶帘子里面最微不足道的一根。

        “你别哭。”宣姑娘在她跟前单膝跪下，宣姑娘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把她扳正，正对着自己。

        宣姑娘抬手给她擦干净眼泪，动作很温柔，樱红色的唇里头吐出来的字句却冷酷，“哭是这个世上顶没有用的事情。”

        芸小娘点头，她想说话，吐出来的却尽是哽咽。她是真真正正的无能为力，对近来发生的一切。现在就连她自己的眼泪珠子都不肯听她的话了，兀自掉下来，穿成晶莹的一线。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宣姑娘看着她，宣姑娘是上挑的丹凤眼，眼头是媚气，眼尾是锐意，“但是过了今天，之后无论如何都不许再哭了。进了我的楼门，就要守我的规矩。”

        芸小娘于一双朦胧的泪眼中看着宣姑娘，看着她未来还未可知的依托。

        宣姑娘也看着芸小娘，不得不承认幼弱而水灵的生命形态总是惹人怜爱的。宣姑娘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抚了一下芸小娘的发顶。

        从今往后，这个小姑娘就由她看顾了。

        她曾经与周浦和说过，来世她要结草衔环报他的恩情。

        现在看来风水轮流转，报恩已经不必等着来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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