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爷爷的神秘钥匙（1）

　　爷爷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他一直鼓励我好好读书，也是他培养了我对于大自然和蝴蝶的兴趣。

　　所以，当我听到爷爷病危的消息时，便急匆匆地扔下了还没吃完的半桶泡面，神色惶惶，状如疯癫地冲出了家门。

　　我搭乘轻轨，向着S市城郊的机场飞驰而去。两边的树木和农田在飞速地向后退去，我只穿着单薄的衣服，虽然是骄阳似火的盛夏，却感到全身一阵阵的苦寒似的冰冷，仿佛灵魂被人生生抽离了一般。

　　买票、取票、过安检、登机。我坐在C航空公司狭小的机舱之中，感觉到周围的人都仿佛是地狱来的恶魔一般。从他们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从他们口中呼出的每一口气，都让我感觉到无比的厌恶和烦躁。

　　时间像是文火，将我全身的血液煮沸，我只想快一点，快一点，回到那个我居住了十八年的故乡——H市，回到爷爷的病床前，再看一眼他慈祥的微笑。

　　我抬起头，看了看前排座椅靠背上的电子屏幕，在那几寸见方的小小屏幕之中，倒映的是一个只有二十五岁少年的，又脏又乱的头发和神色委顿的脸颊。

　　我的嘴里像是被人塞了一个苦杏仁，我赶紧伸出手，理了理自己的油头。

　　不！不行，我不能让爷爷看到我如此落魄，如此屌丝的样子。

　　我的手在我的油头之中来回摩挲，那种油腻的感觉，如同我那逝去的青春一般，带着黏腻的苦涩。我梳着梳着，便不自觉地流下眼泪来。

　　想着刚刚见过的，从美国学成归来的初中同学，想着她光鲜亮丽的模样，我不禁诘问自己道，这些年，你到底为什么混成了这个样子？

　　飞机降落在了H市的国际机场，我的叔叔和父亲已经在停车场等我。

　　叔叔开车，带着我和父亲，直奔H市市医院而去。我坐在后座上，看着坐在副驾驶的父亲的背影，冷冷地问道：

　　“爷爷什么病？”

　　“肺癌II期，医生说，开刀以后还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

　　我是学医的，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对于一个八十四岁的老人来说，这样的手术意味着多大的风险，万一出了一点差池，他的生命可能将永远地停在手术台上。

　　我感觉到仿佛有人在我的胸腔里放了一把火，如果不怕这一腔怒气发泄出来，我感觉我会被生生憋死。

　　我对着父亲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不是让你带着所有的家人，每年都做一次体检吗？如果早期发现肺部有结节，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为什么不做？为什么？”

　　这最后的三个字，我几乎是喊出来的。

　　“你爷爷今年不太站得起来，我就……”父亲嗫嚅着回答我，他依旧是那一副孬种的样子。

　　我气得一把抓住父亲的手臂，身体前倾，对着他便要咆哮起来。幸好此时开车的叔叔看出了我的情绪，赶紧厉声呵斥道：

　　“小元，怎么跟你爸说话呢？不管怎么说，好歹那也是你爸。”

　　叔叔的话不能不听，虽然我很想抓住父亲的领子，狠狠地逼问他一番。然而这终究不是一个孝子的所作所为，我强忍着怒火，松开了父亲的手臂，但是我的眼睛仍旧像恶狼一般死死地盯着他。

　　我期待着他能像个男人一样，回过头来也这样死死地盯着我。但是，他就是低着头不说话，仍旧是那一副懦夫的模样。

　　我不再说话，转过头看窗外的风景，我不想再看见他一眼，我只想快点来到爷爷的病床上，再摸一下他的脸。

　　终于，我们三人赶到了市医院的病床前。我几步冲到病房门口，一眼便看见了爷爷坐在病床上。他满头银发，眼窝深陷，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一条白一条蓝的衣服披在他的身上，仿佛是大战之后，斜阳之中，战场上残破的军旗。

　　他锁骨处和肋间的皮肤深深地凹陷进去，一喘气，身体便要剧烈地抬起又落下。爷爷一转头，也看见了我，我看见他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惊喜。

　　我几步冲到了爷爷的身边，趴在他的身上嚎啕起来。爷爷伸出他干枯的手，在我的头上深情地抚摸着。口中喃喃地说道：“小元回来了。小元回来了。”

　　我哭了好久好久，直到眼泪在爷爷的病服上湿了一大片。我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爷爷身上带着各种各样的机器。有心电监测仪、有静脉输液管、有百帕呼吸机。我看了看仪表上的数字，即使有呼吸机的帮助，爷爷的血氧仍旧只有90%。

　　我的心沉重的像是一块巨石，深深地落入海底。

　　我和叔叔以及父亲找到了爷爷的主治医生廖医生。廖医生详细地与我们讨论了治疗方案。简而言之，手术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痊愈，如果不手术，靠着化疗他还能坚持一年的时间，而一旦失败，病人将立刻死去。选择权，在我们的手里。

　　叔叔和父亲都沉默了。我想说话，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被我生生地咽了回去。我不想如此草率地决定爷爷的生命，便拉着叔叔的手，对廖医生说道：“谢谢医生，我们想讨论一下，再决定最终的方案。”

　　廖医生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们可要快一点，病人的情况你们也知道，错过了最佳手术时机，就什么也来不及了。”

　　我表情痛苦地点了点头，和叔叔、父亲找了一个没人的楼梯过道。

　　我率先开了口：“爷爷这一辈子受到的苦难太多，叔叔，我不想放弃，也许手术成功了，爷爷还能活很久很久。我投手术一票。”

　　叔叔也点了点头，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在老头子跟前，端屎端尿的，有感情了，我也不想他这么糊里糊涂地走了。就算只有一点点成功的概率，我也想试一试。”

　　这回，轮到父亲表态了。他仍旧是那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一会儿说手术费用太高，要二十几万，一会儿又说风险太大，老头子可能连手术台都下不来。总之，就是一副不想麻烦，又不愿意承担责任的姿态。

　　我气得直跳脚，简直要跳起来打他一顿。幸好叔叔及时拦住了我，对我说道：“二比一，不用他表态了。走，我们先去告诉老头子一声，然后就告诉医生。”

　　我拉起叔叔的手臂，狠狠地瞪了一眼靠在墙角的父亲，跑回了爷爷的病房。

　　我趴在爷爷的腿上，抬起头，微笑着说道：“爷爷你别担心，医生说你的病很快就能好，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手术，你千万别担心，我们马上就能带着爷爷健健康康地回家了。”

　　爷爷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尽管眼神之中仍旧充满了恐惧，但他还是努力地挤出了微笑，对我说道：“爷爷相信你。爷爷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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