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走以后
我是个心理医生，在每次调查之前，我习惯先了解一下患者家中的情况。这次的患者的家属还没说完我就知道，这是个令我最头疼的类型，因为就现在的医疗水平来讲，这种情况基本是没办法解决的，只能碰碰运气，非常可悲。
命运赐他们童话般的爱情，但并没有慷慨到给他们一个长久的结局。
患者的儿子如是说:“老爹刚走那会，爸晚上经常哭的眼圈都泛红，整晚整晚睡不好觉，也不好好吃饭，我们都着急。结果一个月后，他突然好了很多，笑着跟我们打电话让我们今晚回家吃饭。我们一回到家都吓到了，爸一个人坐着餐桌前，自顾自的往一边的空碗夹菜，家里的洗漱用品也都被换成了双人份，我们问他怎么了，他却笑着跟我们说‘你老爹病好了，我高兴，多做了几个菜，让你们回家尝尝’。但是我们看向他指的老爹的方向，没有人。”
患者是位中年的男性，长相温和出挑，身上带着男性罕见的温润的光辉，却不娘气。和他闲聊了一会，发现他的头脑挺清晰的，精神也还不错，脸上总挂着明朗的笑。
聊天气氛正火热，我趁机赶紧问了一句：“刘先生，那您爱人最近身体怎么样啊。”
我指的是他去世三年的男性伴侣。
他：“王皓啊，他最近好多了，在医院那段时间可把我急坏了，不过好在出院后没事了，你看，躺椅子上打盹呢。”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阳台藤椅上空空荡荡的，只放着张毛毯和几本陈旧的书。
他又开口：“我知道孩子们年纪大了，忙着上大学，没什么时间天天回家，我们两口子过得挺好的。孩子们懂事，当年报大学的时候非要报四川的，他们两之前啊本来都想去北京的，守着我这老头干嘛，那成绩我都看了，去北京绰绰有余，所以我趁着他们睡觉偷偷帮他们改了，孩子们也没怪我，还每个月都回来看看我。”
我有些头疼，只好避重就轻的问：“那你还记得三年前的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吗？”
他摸了摸脑袋，若有所思的想了好一会。
“三年前……三年前这个时候啊，我大概接王皓出院啦，但是后面的事……不大记得清了……”
“那您记得他大概多久出院的吗？”
“二月份吧。”
二月份是他爱人去世的时间。
患者可能出现了臆想症的状况。
我继续问：“你们小两口这么恩爱啊。”
他露出个甜腻的笑来，每每说起他爱人的事，他总是滔滔不绝:“是啊，我们都在一起二十多年了，哎呀，算上今年都有三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啊，从初中就认识了，其实我早就喜欢上他了，那时候王皓还不好意思，拖到高中才跟我表白。等在过个几个月，把那些大大小小的亲戚朋友都请过来，我们好好办一场庆祝庆祝。”
我有些心疼，但是为了研究病情，我只能接着问他:“那他现在在干嘛啊？”
他笑着指了指厨房:“他偷偷溜去厨房偷吃糖醋排骨咯，自从病好了后啊，他馋得慌，说要把糖醋排骨当饭吃，我不准他多吃，但是又怕憋着他，每次就做一盘放着桌子上，他饿了就跑去偷偷吃一口。”
我看向厨房，桌上空荡荡的，只放着一盘凉了的糖醋排骨。
我莫名有些哽咽，一时间问不出话来。
他突然变了表情，眼眶一红:“你们都看不见他，对吗？”
我被问的一愣，犹豫着点了点头。
他突然抱着膝盖痛哭了起来。
我有些不知所措，拿着纸巾却不知从何下手。
他抹了抹脸，露出个非常勉强的笑来:“没关系，我看见的他就行了。他啊出了院后不爱说话，就爱黏着我，我走哪他都想跟着，我就笑着说他没个正经事儿。其实我心里头高兴，我乐意就这么一辈子都跟他腻腻乎乎的在一起。”
他起身，从客厅抽屉里拿出个精致盒子来。
他当着我的面，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许多零散的东西，有戒指，有书信，还有打印出来的各种纸张。
他高兴的像是换了个人，满脸幸福的跟我介绍:“这个戒指啊，是我们在法国结婚时候戴的，他当时还跟我置气，怪我不让他办大婚礼，手却牵着我不放。还有这个，这个是王皓高中给我写的情书，那会高中文理分班，咱两分开了两年，他就天天楼上楼下的跑，就为了给我送几封纸，有时候啊还会多带一瓶奶，几盒饼干，他老说我瘦，想把我喂胖些。这些个信啊你别笑话，王皓他字丑，但是我看着心里喜欢。还有这个……”他拿起打印的纸张，笑容突然僵在了脸上。
我记得患者的儿子说过，那个应该是他爱人生前写下的备忘录，患者在爱人去世后把它打印了下来，每晚抱着那些纸张默默的哭。
我试图说些什么来安抚一下他的情绪，他的眼泪却先一步落了下来。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似乎有些惊恐，眼睛大睁着，眼眶红的不成样子，泪水不用眨都能轻而易举地溢出眼眶，顺着白净的脸颊缓缓淌下。
“刘先生……”
他摇了摇头，似乎觉得不够，又摆摆手。
“我没事。”
“王先生看到您现在这样肯定会难过的。”
沉默了良久，思来想去，我还是只想到这种安慰方式。
但是似乎对他非常奏效，他嘴上一边嘟囔着对，一边又恢复回了温和的表情，拿起茶壶，朝着对面的空座位前倒了上一杯茶。
“王皓，不准光吃排骨不喝水，喝点。”
他朝着茶杯的方向怪嗔着，眼底却都是笑意。
如果忽略掉眼角还未擦干净的眼泪的话。
我出门时，他和“王皓”非要来送我一程，我拗不过他，只好让他送到了楼底下。
“谢谢你啊李医生，谢谢你来替孩子们来看我。”
他朝着我挥了挥手，笑容干净又明朗。
“快回去吧刘先生，外边冷。”
“诶，王皓接我回家啦。”
我点点头示意，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鼻头一酸。
三个月后，我听说他跳楼自杀了。
我想，大概是他的王皓来接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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