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你难道没觉得我话外有音

青岸市，东城，建设大道。

        建设大道南北通向，后半截十字路口分叉了建东路与建西路，建东路纵深七八百米，大约走起来不会花费多长的时间。

        这条街早年的时候就是茶社戏社林立，是青岸老百姓文化活动的聚集地，每到傍晚夕阳欲坠之际，四面八方的城镇居民拥挤而来，听上一曲家乡戏，碰见熟人打声招呼，问问收成如何，聊聊家常里短。

        后来，茶社戏社不吃香了，经营者另谋思路，一批录像厅小剧院什么的赶过来热闹了一阵子，引来各路牛鬼蛇神在此横冲直撞，导致社会风气急转而下，执法机关却睁只眼闭只眼。

        背后传言什么谁是保护伞、什么故意留着不砍是给谁上台出政绩等谣言和阴谋论不断，直到四年前发生过一起命案，终于引起高层的震怒，据说牵扯出不少隐秘，还落马了一位副市长云云。

        然后建东路的娱乐场所全部关闭，连整改的机会都没有，新上任的一位学者官员倒是书生意气，意欲打造文教产业街，利用早年建东路茶社戏社的文脉底蕴做产业引领。结果也就是引来了一批搞教辅材料的书商和乱七八糟的培训班，让人不免失望。

        文教产业街在当地的中小学生圈内有谐音梗的戏称——文教铲野界。

        ——

        四不像的文教产业街里，最失望的莫过于左晓雾了。

        左晓雾在文教产业界有一个门面，挂着一块黑底白字的牌匾，虽然显得几分匠气，但终于有点不一样。娴读书社——左晓雾的实体书社，是这整条街乃至这座城里唯一一家文艺书店。

        左晓雾前曾有一个作家梦，后来发现作家梦实现不了，生活里她能实现的可能只是做家务。但作家写书不也要拿出来卖，自己写不了书还卖不了书吗。

        于是，没有市场调查，没有数据采集，甚至都没有选址考虑。

        不管不顾地糟践着存了几年才有的嫁妆钱，还东拼西凑了一笔，勉强将娴读书社开张。

        然后左晓雾经历了最初创业的激情以后，不到一个月立马备受现实的打击。

        文艺书社是一个很神奇的商业存在，这里或者不缺乏人气，常见的许多求知若渴的青年男女泡在这里饱读诗书，也常见很多装模作样的小资人士在这里以自拍发圈炫耀为乐。

        但这里缺乏交易，青年男女和小资人士看完书或者拍完照会将书籍重新放回原处。

        起初的时候左晓雾并没有完全介意，随后的阶段左晓雾完全愤怒生气，如今的左晓雾完全没有了脾气。

        ——

        倒计时两个月，第一周。

        书社外蒙蒙细雨淅淅沥沥，左晓雾每天书社开门之后就坐在柜台后面，打开电脑放点音乐，然后泡一杯清淡的绿茶，最后打开手机就顾着追日剧。

        似乎都已经成为习惯，包括看见刚刚推门而入的少年也成了一种习惯。

        左晓雾习以为常了，一如既往地拿着手机百无聊赖地刷着日剧，顺便，拿着左眼白了一下进门的少年。

        就是这一张讨嫌的脸，经常书社上午开场到晚上收场，除了吃饭时候会短暂地消失，端端胳膊就来，拍拍屁股就走，几乎快翻遍书社的库存书目了。

        人不能没脸没皮到这种程度啊，左晓雾恨不得拿着笔当做麻醉药注射器去扎一下对方，然后会学着日剧的套路双眼闪亮，用正义无畏的语气说道：“受死吧，即便是读书这种伟大的事业，也请你要适可而止一点呢。”

        她狠狠地白了进门的少年一眼。

        世间惯会白眼的女人无数，左晓雾就是其中之一，其风情万种、其意蕴不凡，能出其右者甚少也。有如林志玲、林青霞甚至是林徽因和林家二少奶奶，尽管她们都知性若此、妆化非凡，但还是都比拟不了左晓雾的白眼，左眼皮的一抹微动直接昭示了她的心思和情绪。

        鄙视，透底地鄙视。

        惯例地鄙视过之后，左晓雾有点意兴阑珊了，看着门外的雨景颇有惆怅地叹息：“人说雨后方见彩虹，为什么我这从来只见风雨，却无缘看到彩虹？”

        刚受过白眼的乐遥挤了一下眼睛，搭腔接话：“就中国雾霾的严重程度，以及你这过了前半生剩下为数不多的时光来看，你后半辈子实现愿望的可能性很小。”。

        习惯了文艺感伤腔调的人在人群中其实很不讨好的，他们多少就有某种心理疾病发作的征兆，前期自怜自怨，后期就能发展为自哀自残，甚至自裁这一类的事情上去。

        所以，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或者就是为了看热闹，乐遥不介意在左晓雾自残自裁时帮忙递刀。

        但这一递刀左晓雾就生气了。

        长期在此蹭书的少年越来越放肆了。左晓雾疯狂输出：“你、你滚蛋。你说你都在我这里蹭书多久了，蹭书无异于窃书你知不知道，偷窃行为还敢这么正大光明的么……你再等会儿，什么叫做剩下为数不多的时光？好哇，天天在我这里蹭书不说，现在倒好，一张口就是要咒我早死呢是吧。”

        乐遥眼神躲闪说：“那是从概率出发，谁都不保证就绝对能活到明天。”

        左晓雾呆了一下：“你这打算要和我正儿八经讨论呢？你就没觉着我刚才话外有音？”

        话外有音……对于乐遥而言，这个提示相当残酷：“我没觉着啊，我就觉着你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也在陈述一个事实，要不你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我再听听？”

        左晓雾没好气再白了对方一眼，倍感嫌弃：“你怎么就这么性格抱歉、这么没脸没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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