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宴


南京靠江近海,每到了九月,最是秋雨缠绵。
  不大的雨点落在琉璃瓦上,嘀嘀答答作响。
  御花园里最不缺的就是鸟语花香。
  雪白的桂花幽香扑鼻。
  金黄的菊花端庄大气。
  月季、夏堇、鸳鸯茉莉、凤仙花争奇斗艳。
  永寿殿内,十几张大圆桌交错着摆开。
  朱元璋、朱标、朱允熥一桌,这才是真正的一家子。
  朱棢、朱棣、朱橚、朱桢、朱榑、朱椿一桌;
  朱柏、朱桂、朱楧、朱植、朱栴、朱权、朱楩、朱橞一桌;
  剩下的几个年幼的藩王挤在一桌;
  世子、王子们则坐了好几桌。
  一家人天各一方,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却显得很生疏。
  只有那些世子和王子,从小在大本堂一起厮混,久别重逢格外亲热,正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
  朱允熥心里痒痒的,很想挤到他们中间去玩一会,慑于朱标的威严,却不敢轻举妄动。
  在门角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坐着朱允炆、朱允熞、朱允熙。
  兄弟三人敛息屏声,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饭菜,生怕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朱棢、朱棣那一桌因为儿子们都在,也都是正襟危坐。
  永寿殿内的气氛略显得有点沉闷。
  历史上皇帝分封儿子,都是降等袭爵。
  但朱元璋是出了名的护犊子,亲王爵位世袭罔替。
  亲王嫡长子仍为亲王。
  郡王嫡长子仍为郡王。
  镇国将军嫡长子仍为镇国将军。
  以此类推,一直到奉国中尉。
  除皇子之外,还有公主。
  宗藩只吃粮,不干活,在这种滚雪球似的宗藩制度之下,就非常恐怖。
  洪武二十八年,朱元璋自己就受不了了,将亲王岁支米,由五万石降为一万石,相当于二十个一品官的岁禄。
  虽然打了二折,朝廷却依然支付不起宗藩的岁禄。
  除了少数几个大藩富藩之外,绝大部分的藩王都不能足额拿到岁俸。
  有的能拿到六七成,有的连一半也拿不到,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这一次贺寿,二十几个藩王从封地到京师,一路仪仗、扈从、车马、饮食,花费竟高达二十几万两白银之多。
  户部叫苦不迭。
  明朝宗室人数,每三十年就要翻一倍。
  洪武时期只有五十八个亲王、郡王、将军。二百多年后的万历年间,却增加到八万多!
  宗藩最多的陕西、山西、河南,倾全省之力也供养不起数量众多的藩王。
  朝廷无法支付数量庞大的禄米,宗室为了增加收入,拼命兼并土地,垄断盐铁,设卡收税,霸占河泊所。
  种种欺男霸女,鱼肉人民的恶行,弄得民怨沸腾。
  朝廷只好开宗室之禁,允许宗室子弟入学应试做官。
  但这一改革来得太迟了,宗室子弟被圈养了二百年,早被养废了,文不能提笔,武不能纵马。
  朝廷无力支付禄米,有的一欠就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一方面,上层宗室富可敌国,穷奢极欲,一座福王府,半座洛阳城。
  另一方面,下层宗室衣食无着。
  怂一点的给人当仆役混口饭吃,懒一点的拿着碗四处乞讨,猛一点的上山当大王,脑子灵活一点的故意犯罪,以求关进凤阳高墙吃牢饭。
  朱元璋如果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将棺材板一脚踢翻。
  朱允熥看着满大殿身着蟒袍玉带的皇子皇孙,心中暗自叹息。
  宗藩制度是明朝最大的弊政,但是想要改却是非常之困难。
  历史上朱允炆贸然削藩,落了个鸡飞蛋打,国破家亡。
  朱允熥就算剧本在手,也不敢轻举妄动。
  沉闷的气氛中,朱标率先站了起来,说道:"今天是父皇七十大寿,普天同庆,儿臣敬父皇一杯,恭祝父皇寿与天齐!"
  说罢一饮而尽。
  朱元璋忙道:"标儿,你喝慢些。"
  朱标道:"兄弟子侄们都大老远来了,儿臣今日高兴。父皇,儿臣再敬你老一杯。"
  说罢,又是一饮而尽。
  朱元璋忙说道:"你不善饮酒,别喝了。"
  朱棡、朱棣、朱橚也端着酒杯过来,排着队敬酒祝寿。
  朱权提着一壶酒跑过来,笑嘻嘻说道:"爹,哥哥们都是敬一杯酒,太不尽兴了,儿子敬你老一壶酒。"
  一仰脖子喝得精光。
  朱元璋嗔道:"酒喝多了伤身,在大宁可不许这么胡喝。"
  严父爱幺儿,朱权和朱允熥同岁,生得唇红齿白,风流俊逸,书读得好,马上马下的功夫也了得,是个文武全才,最得朱元璋宠爱。
  宁藩封疆数十城,广千余里,带甲八万,革车六千,风头甚至盖过了老大哥秦藩、晋藩、燕藩。
  朱允熥站起身来,说道:"难得咱们家欢聚一堂,权叔最是多才多艺,剑法更是一绝,要不舞一段助助兴?"
  朱权已经有些微醉了,大笑道:"熥儿,要得!一个人舞剑没什么意思,要不谁和我比试比试?"

  朱棡在诸王中身手是最好的,弓马娴熟,刀枪剑戟样样精通。
  朱权第一个向他挑战,"三哥,咱们比比?"
  朱棡年近四十了,儿子都比朱权大,摆摆手道:"小屁孩,谁跟你比,一边玩去。"
  朱权大为扫兴,又看向朱棣,"四哥?"
  朱棣比朱权足足大了十七岁,怕输给他了脸上无光,也连连摆手。
  朱权哂笑道:"四哥当年何其勇哉,今日怎么就怯了呢?莫非真的是上岁数了?"
  朱高煦见朱权蹊落他爹,跳出来说道:"权叔,要不侄儿陪你老耍耍?"
  朱权老声老气说道:"叔不跟你玩,万一刺伤你了,要挨四嫂骂。"
  朱高煦反唇相讥,"也是,侄儿也怕刺着权叔了挨娘骂。"
  朱权怒道:"反天了,就凭你个小逼崽子也能刺着叔?"
  朱高煦道:"那谁知道呢,刀剑又不长眼睛。要不侄儿陪权叔学蒙古人摔跤。"
  朱楩、朱橞叫道:"权哥,高煦要当反贼了,办他!"
  朱济熿、朱有爋几个跟着起哄,"权叔,揍高煦!揍高煦!"
  朱权豪气上来了,呼啦一下脱了蟒袍,往朱济熿身上一丢,叫道:"拿好,看叔怎么收拾他。"
  朱高煦偷瞄了朱棣一眼,也脱了蟒袍,往朱高燧身上一丢,"拿好,看哥的!"
  徐妙云在帘子后面和众妯娌宴饮,听得清楚,打发使女出来教训朱高煦,"王妃说了,好生待着,不许放肆。"
  朱权隔着帘子笑道:"四嫂放心,我们从小打到大,晓得轻重。"
  朱高煦道:"侄儿得罪了。若是赢了,权叔坐骑就归侄儿了。"
  朱权左脚前,右脚后,弓着腰,两臂半张,叫道:"我儿,来,让叔好好疼疼你。"
  朱高煦个虽不高,也不壮,但生得十分精悍。
  只见他虚晃一招,寻个破绽,矫健一扑,活像一只小老虎,抱住了朱权的腰,猛地一使劲,竟将朱权扛了起来,转圈圈。
  朱权双脚离地,手忙脚乱地挣扎。
  朱棣得意地大笑,"老十七,好玩不?"
  众王爷世子看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哄堂大笑。
  “好啊!好啊!高煦真厉害!”
  朱高煦得意洋洋地冲着朱高燧眨眨眼,朱高燧兴奋得满脸通红,不停地鼓掌叫好。
  朱高炽跳着脚叫:"老二你个混账东西,别伤着权叔!"
  朱权冷不防一个鹞子翻身,轻盈盈落在地上,反将朱高煦拦腰抱住,右脚一绊,狠狠一摔。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潇洒至极。
  朱棢、朱棣、朱桢、朱柏都竖起了大拇指,朱元璋更是抚须而笑。
  朱高煦是朱棣亲手调教的,也绝不是吃素的,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
  两人像麻花一样扭在一起,一会这个占了上风,一会那个占了上风。
  两人斗得难分难解,众人看得眼花缭乱。
  朱权毕竟年长,力气也更大,经验也老到,最终控制住局势,将朱高煦死死骑坐在身下。
  “服不服?”朱权喘着粗气问道。
  朱高煦死死抓住朱权的衣服,不肯认输。
  “还不服?”朱权抬起右拳,作势要打。
  “我服!我服!”朱高煦连忙求饶。
  朱权这才松开手,站了起来,理了理凌乱的衣服。
  朱元璋笑眯眯看向众儿孙,“十七和高煦是咱们家的小牛犊。十七像咱,高煦像老四。日后这大明的江山,还得靠你们这些年轻辈来守。你们要谨记,切不可贪图享乐,荒废了武备。”
  诸王、世子齐声应道:“谨遵圣谕!”
  朱允熥站起来说道:"爷爷,孙儿下月去马剌加,想让高煦一块跟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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