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活到老学到老
郑明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宋婆子,说道:“宋妈妈,你不是号称李家灶房的第一主厨吗?我怎么看你能力一般,手艺也不咋地呀。这寡淡无味的饭,本少奶奶吃了一个多月,吃的肠子都细了。你就这点本事?”
宋婆子想不到少奶奶上来就开骂,这可比少奶奶那日在荣德院隔空批评难堪多了,她脸上火辣辣的,头快低到地上了,“少奶奶,奴才惶恐,奴才一直尽心尽力,奴才……”
“得了得了,别奴才奴才的了。这考科举要‘头悬梁,锥刺股’,耐得十年寒窗苦。做官要学腹黑、练皮厚、削尖脑袋钻营,狐假虎威的时候要像真老虎,装孙子的时候要像亲孙子。做饭也要不断钻研,煎炸烹煮蒸、炒爆焖涮烤我也略懂一二,——人说‘活到老学到老’,不会就学!”
郑明冷冷地笑着,“啥时候你把这菠菜拌出了鸡丝菠菜的味道,把白米粥煮出了鸡肉粥的味道,把馒头花卷蒸出了肉包子的味道,你就是特级技师,能领个证了。”
“少奶奶教训的是!奴才一定用心学。”宋婆子心里发苦,只能诺诺应着。
“还有,今后,我每顿的饭菜从太太和少爷的菜式里随便选几样就行了,也省得灶房麻烦另做。宋妈妈伺候太太是应当应份的,我将就将就,也是我们做晚辈的一片孝心,你可记清楚了。彩线玉线,我们走!”郑明看着宋婆子不断点头,神气地转身出了灶房,背着双手顺着月亮门进了李家的后花园。
宋婆子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头一次体味到了蔡婆子那日提醒她的好心,太太要巴着没错,这位言语犀利的少奶奶也不是个能随便轻忽的,自己以后还是机灵些吧。
李家的园子在荣德院和淳和居的后面,面积挺大的,花木葱茏,姹紫嫣红,虽然没有活水,中间也挖了个小湖,荷花、锦鲤、小桥、六角小亭齐全,很有些看头。
“这锦鲤喂的可真肥。”据说锦鲤是冯杏儿的最爱,她每日都要来园子里喂鱼读书。
牡丹已经开谢了,几株石榴花半开不开地酝酿着花骨朵儿,倒是园角一溜几株芍药正开的热闹爱人,那洁白玉润的花朵、繁复娇嫩的花瓣、浓郁幽远的花香让郑明的心情好了许多,她高声吟哦道:“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菊之落英”。
她刚喝了一肚子西北风,外加冯氏奉送的超级大白眼两枚,虽然教训了宋婆子一顿小出了口恶气,但心里还是不爽,很不爽!
郑明不禁满腹忧桑,苦兮兮地叹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接着,郑明忽然诗兴大发,她一忽儿“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一忽儿“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一忽儿“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
古人短寿,却如此多情,正应了那句“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直把自己吟诵的悲从心起、泪盈睫中,寂寥地在园子里站了好一会儿,郑明才垂头丧气地慢慢踱回了淳和居。
小的时候,她爸爸特意在客厅里挂了个小白板,时不时地写首诗词让她闲暇时背诵,这些除了上学的时候学的,其他都是爸爸天天督促着她背的。没想到,她一腔的愤懑、满心的郁气,只能靠这些当时让她极不耐烦的诗句来抒发了,这算不算物尽其用?
宋婆子坐卧不安地等在灶房,觑着少奶奶出了园子,回了淳和居,赶紧打发吴立家的拎着食箩把饭送了过去。
一个月以来,第一次,淳和居的朝食有了五个菜,看得出来,葱爆鸡脯肉、香椿芽炒蛋两个硬菜是临时加的,还有一罐清鸡汤,汤里加了薄的透亮的水萝卜片和翠绿的小葱芫荽末。
美食当前,郑明化忧桑为食欲,把那点悲伤撂过墙头,香甜地吃了两碗饭,又喝了一碗鸡汤,半碗小米粥,才放下碗舒服地叹了口气。
吃了饭,彩线要去送食箩,郑明挡住了,“这是灶房的活儿,咱们院里也没多的人,以后你们收拾到一边就行了,她们自会来取。”
“少奶奶,奴婢跑一趟也没啥。”彩线一边收拾一边说。
“咱们院里本来人就少,你们俩忙东忙西的,对得起那几个月钱了,别乱献殷勤。”淳和居里就这几个人,自然比荣德院那些当差的下人忙碌多了。
“吴嫂,你回去告诉宋妈妈,据书上说,人一天里吃够二十八种食物才能完全满足身体对营养的需要。以后做葱爆肉的时候最好给里面再放两种菜蔬,小米粥里放些红枣花生,这样可以多吃几种东西,对身体更好。”现代人最爱惜身体了,谁不懂点养生学,郑明一直练拳,体力消耗大,更注重营养。
吴立家的吸了一口凉气,二十八种东西!这时候物种单一,东西南北物流不畅,反季节栽培还没影儿,一年四季里所有能下肚的东西放在一个季节里,都不容易凑够二十八样啊,大概只有皇上能吃全吧。
吴立家的是个实诚人,回去果然给宋婆子说了,临了还感叹道:“宋婶,少奶奶懂得可真多啊,对吃食都能说的头头是道,刚在园子里念的那些诗都是一串一串的,比少爷念的还好听。”
“你个憨直货,什么比少爷念的还好听,是少奶奶念的跟少爷一样好听。”宋婆子心里打着小鼓,心不在焉地训斥了吴立家的一句,心里的天平不由自主地又倾斜了几度。
此时冯氏的心情可不怎么好,不光是她,冯家所有人的心情都不好。
冯氏和冯杏儿一进了冯家,孙氏就搂过女儿,拿手里的帕子按在脸上,扯开喉咙嚎起来:“我可怜的杏儿啊,你的命咋这么苦啊,可怜你才十几岁,这一辈子可怎么熬啊……”
冯家的铺子也不开了,一家老少或坐或站,挤在堂屋里。两个儿媳妇见婆婆开哭了,赶紧抹着眼泪走上前安慰,两个哥哥则沉着脸坐在一旁,两个大点的孙子惶惑地立在墙角,小的早吓得张嘴大哭起来。
昔日迎春花一般娇嫩的冯杏儿一路上泪流不止,她忍痛含悲出了李家,压抑了一路,此时进了自家,被自家老娘这么一激,也呜咽了起来。
冯氏沉着脸,并不理会孙氏,转脸问哥哥冯玉虎:“陈家报丧的人怎么说的?”
冯玉虎也一脸的沉痛加懊恼,“说是姑爷三月春上出门淋了雨,那时事情紧急,他穿着湿衣骑马跑了几十里地,受凉染了风寒,当时也没太在意,没想到后来越拖越重,陈家不得已把人转去勤州,请了最有名的郎中也没救治过来,好好的后生就这么没了。”
冯氏长叹一声:“唉!我费了多少心思,杏儿才得了这门好亲事,没想到……”她看中了陈家的嫡子,用两年的时间处心积虑地结交府城陈家,在生意上不惜背着李繁牺牲自家的利益,最后才促成这门亲事。
冯氏心里发凉,难道是她太过强求,杏儿才落到这样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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