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早上7:00，施沐恩从被窝里伸出手按掉聒噪的闹钟。
宿醉的头疼在醒来那一刻就在他头皮上蹦跶。
酒局的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班。
但是施沐恩已经在想明天过后的黑色星期一了。
他已经不记得昨晚发表完已婚宣言的自己之后又做了什么了，好像在一众傻眼的同事中胡乱说了两句场面话之后就落荒而逃，打计程车回家了。
然而炸弹已经被他点燃放出去了。
啊啊啊啊啊不想上班！已经不能在生活在这个地球上了！好想挖个洞将昨天的自己打死埋到南美洲去！
当初就不该答应那个该死的饭局！管他什么社会人面子！不去就不去！只要不去就不会弄出这些幺蛾子！
周一绝对会被那些人追问的！事到如今他去哪里找一个男人跟他圆这个谎！？
古人云，慎言慎行。
为了圆一个谎言，需要撒下一百个谎言。
而人类的智商并没有高到能够同时处理一百个谎言，让它们逻辑自洽，所以最后所有谎言打斗必然如同泡沫迈向破灭的结局。
施沐恩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能说酒精害人。
但现在已经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了。
施沐恩用他的脚指头想都知道他宣布自己已婚的消息估计已经通过同样参加饭局的学生之口传遍整所大学的论坛了。
就算“纸终究包不住火”，他现在也只能拼了命让“包住火”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长到等人遗忘、等手上这个研究项目结束，等汤泽成离开这个城市。
只要他走了，施沐恩就能重拾信心处理好剩下的事情。
不管再怎么懊恼，时光也无法倒回，跟他结婚的男人也不会主动送上门来。施沐恩定了定神，刚要支起手肘起床洗漱，房门就被他的同居人黎阳敲响。
“恩恩，早上好。我给你倒了蜂蜜水，要喝吗？”
施沐恩喉咙不舒服，所以他在床头柜上敲了两下，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思就是可以。
一个身高快到门顶的高大年轻人推开门，脚步轻快地托着餐盘走过来。
“蜂蜜水、解酒药，还有三文治。先喝点水，之后吃点东西垫一下胃，再吃药。”
施沐恩喝了口甜甜的蜂蜜水润嗓子，“我先去洗个澡。”
他还穿着昨天一身酒气的衬衫，臭死了。
“头疼的时候不能马上洗澡，会晕的。你接下来没有行程吧？”
“没有。”施沐恩扯了一下嘴角，现在没有比找一个跟他形婚的男人更紧迫的任务了。
黎阳拿过一个抱枕给他做靠背，“那就在家好好休息，来，靠在床头上好好缓一下，能吃得下东西吗？”
“可以。”施沐恩拿过被切成一口大小的三文治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看向蹲在床边表情变来变去的人，“你是想笑还是想怎样？”
黎阳像一只大狗一样趴在床沿，“恩恩昨天出乎寻常地喝太多酒，我很担心。然后现在看到你吃我做的东西，又很开心，正在纠结中。”
“没什么可纠结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饭局而已。”要是他没有撒一个一点都不普通的谎的话。
“不说这个了，你这次回来，打算要待多久？”
虽然年纪还轻，但黎阳已经是一个拿过几个含金量不低奖项的自由摄影师了，去年接了个委托就在非洲蹲了大半年，上个月才刚回来。
“唔嗯，还没想好。不过至少会在这里待一年吧。出去这么久，恩恩成分严重不足，我要死了。”
黎阳撒娇地将脸埋在床单上摇头晃脑，稍硬的短发丝蹭过施沐恩的手背，痒痒的。
“净说胡话。”施沐恩一把按住这个长得牛高马大的小崽子，大手胡乱呼噜短绒绒的毛寸脑袋一把，“行了，撒开，我要洗澡了。”
洗掉昨晚累积的一身郁气，重新精神焕发的施沐恩坐在餐桌前一边吃正式的早餐，一边在脑里列出他对假结婚对象的要求。
第一，不喜欢他，未来也绝对不会喜欢他。这样才不会避过了张三又招来了李四。
第二，身世清白，不能有纠结不清的感情经历和背景履历。他不想再陷进更多更大的麻烦里去了。
第三，进退有度，能够配合他的习惯，不会做出他厌恶的行为。毕竟虽然是假结婚，但至少也要相处一年，不想积攒无谓的压力。
施沐恩想了又想，打开手机通讯录浏览一遍。发现别说是筛选满足条件的对象了，由于他过去采取的不深交方针，他根本没什么朋友，至少没有可以答应他这种请求的男性朋友。
啊，要死了，下周一就是我的忌日了。
要不下载一个可以伪造聊天记录的软件，凭空捏出一个远在异国他乡的恋人？
“恩恩，今天的早餐不合你的胃口吗？”坐在对面的黎阳忧心忡忡地看着脸上愁云惨淡的施沐恩。
施沐恩调整了一下脸部表情，“没事，我只是在想一些工作上的事。”
“骗人，恩恩你这么聪明，我就没见过你会在饭桌上为工作和学习的事情苦恼过。”
黎阳鼓起脸颊，决定刨根问到底，“你究竟在烦什么事情？跟昨晚你喝了超多的酒有关吗？昨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你还好好的。”
“……”有一个对你太了解的人就是这点不好——嗯？等等。
施沐恩眯起一双海蓝色的杏眼，认认真真地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眼前人。
他从黎阳11岁时候就认识了，八年时间彼此都知根知底。虽然黎阳不知道他有恐男症，但多年共同生活的磨合，彼此都掌握到一个绝妙又合适的度，日常生活不仅自然舒适还轻松惬意……
被用力盯着的黎阳有些不自然，“我怎么了吗？”
“黎阳，你今年几岁了？”
黎阳有些莫名其妙，“19岁啊，上个月恩恩你不是还帮我庆生，送我一台单反了嘛。”
施沐恩点点头，国家为了提高结婚率和生育率，三年前就降低了男性适婚年龄限制，现在19岁都能结婚了。
“很好，黎阳你是男的吧。”
“……”黎阳黑脸了，“要我脱裤子给你看吗？”
施沐恩也反应自己说了句蠢话，“不，我只是想到了随口一说，不是疑问句。”
黎阳顶着一脑袋的问号，“所以恩恩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想的是，”施沐恩先喝了口水，咳嗽两声，板直腰背，“我在想你方不方便跟我结个婚？”
黎阳：……
黎阳：！！！！！！
“我愿意！！！！”
近乎咆哮一样的喊叫声冲出施家的窗户。
黎阳疯了，他觉得自己在做梦，所以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好疼！不是梦啊啊啊啊啊哇哇哇——”
他做梦最多就是梦见自己跟施沐恩告白，然后施沐恩说喜欢他而已。
现在！现实竟然是施沐恩主动跟他求婚了啊啊啊啊！！！
恩恩刚刚问他！要不要跟他结个婚！
“要！要！要！我愿意！结结结婚！马上，随时，这辈子任何时候都方便！我们现在就去民政局！”
手足无措的黎阳手舞足蹈，最后一个滑跪，跪在施沐恩的膝盖旁边，双手祈求一样交握合十，哆哆嗦嗦，虔诚地祈求道：“只要恩恩你想，我任何时候都愿意，我一直都想跟你在一起。”
被爆炸一样的反响吓懵了的施沐恩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看着脚边因为他一句话而激动到眼角红起泛泪的青年，胸口一阵窒息般的疼痛。
他这张嘴怎么从昨天开始就不受控制了，酒劲还没醒还是怎么回事？
施沐恩手忙脚乱地想要扶起黎阳，“不不不，不是，我刚刚说错了，我不是，我收回那句话。”
刚升天堂一秒又摔回地狱里的黎阳瞳孔崩溃，“为什么？怎么会说错？结婚这种事怎么可能说错！你之前还跟我确认过我的信息，明明就是找我？！”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因为一些缘故想找个人假结婚你——”
“假结婚？！？！”黎阳瞳孔地震，不敢置信他竟然会从这个一本正经的人口中听到这个词，“什么缘故？！”
施沐恩只好掐头去尾将事情讲一遍，大意就是上司追求他，他喝多了酒一时口快撒了谎说自己已经结婚，现在需要找个人来圆谎。然后又说了自己理想中的条件云云。
“就是这样，所以黎阳你不符合第一个条件，我也不能利用你的感情找你，就当我没说过。”
黎阳喜欢他的事情，施沐恩大约五年前就知道了，还是当年在读中二的黎阳主动跟他告的白。
施沐恩当然是拒绝了，黎阳也知道自己会被拒绝。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感情而已，既然做不成恋人，那么往后我们就跟以前一样做家人吧。我保证不会对恩恩做出任何越线的行为。”]
刚开始施沐恩还有些尴尬，但是黎阳过分坦荡的气场感染了他，而且之后半年也的确像他保证的一样，没有做出过任何有示爱意味的行动，施沐恩也就渐渐放下戒备心来了。
施沐恩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我以为过去了这么久，你已经对我没有那个意思了。”
黎阳比他更直白，“我刚开始的时候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恩恩你是我的保护者，第一个引导我进人类社会的人，我对你有种天然的憧憬再加上青春期的激素躁动之类的因素，才会喜欢你。”
“但是，五年过去了，我也进入社会跟各行各业的人打过交道，借着摄影这份职业见过各色各样的人，”黎阳一双像画过眼线的金色虎目认真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让他魂牵梦索的人，“我发现，所有人都比不上你。”
“恩恩，你就是我心里面的最好，我对你的这份感情永远都不可能过去。”
就像一个拼命祈祷神明垂怜却无法得到眷顾的孩子一样，说出这句话的黎阳看上去快哭了。
施沐恩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因为他无法回应这份变得更加认真沉重的感情。
他可真是个混账。
“啊嗯，抱——”
“你不需要给我答复。”被拒绝这种事，一次就够他做一辈子的噩梦了，他真的承受不来第二次，“说回正题吧。”
黎阳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一口气喝光，让头脑冷静下来，认真仔细地分析道：“虽然恩恩你刚刚说我不符合第一个条件，但是除了我以外，你也没有符合其他两个条件的人选吧？”
施沐恩一个激灵，“谁说的！我——”
“恩恩，就跟你了解我一样，我也十分了解你，”黎阳半睁着眼睛，“你的朋友一只手能数过来，而那些人我全都认识。”
施沐恩：……
可恶！所以说太过了解你的人就是麻烦！还有不要这么嚣张地说比你大的人的痛处啊！
“所以，恩恩，我们结婚吧。”黎阳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
施沐恩觉得眼前这张脸过分刺眼，“不是，你有没有听明白我说的，不是真——”
“我知道，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形式婚姻而已吧，而且还是有期限的，等明年就会离婚的那种。”
“你既然知道了还——”
“我就是知道才这么说！”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加大了音量的黎阳顿了一下，重新柔和声调，“我就是知道才希望你能答应我这个请求。”
“恩恩，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停止过喜欢你，但是在行动上面我一直都有好好地控制住自己吧？”
施沐恩回忆了一下，迟疑地点头。
“我能控制住对你的行动，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珍惜你。”已经过了变声期的低沉男声流入耳朵，“但是我控制不住对靠近你的人的嫉妒。”
“即使只是个形式，即使明知你根本不喜欢那个人只是在做戏，但只要一想象到你跟某个男人站在一起，我就会嫉妒到发疯。”
如果对方是女的，黎阳还能用性别这个原因说服自己，但是男人的话就绝对不行！
金色的瞳仁收缩变成锐利的兽瞳，一击就能让猎物毙命的锋利的犬齿闪着寒光，“要是你找除我以外的男人，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
这是黎阳懂事以来第一次向他展现肉食猛兽的杀气，同为敏锐的兽人，施沐恩不可能避免的因为危机本能而僵硬。
然而一想到黎阳生气的原因，他又害怕不起来。“但是找你的话，对你太残酷了。”
“你找其他人对我更残酷。”黎阳捧起施沐恩的手，将自己的脸贴上去，“就算是利用我和我的感情也不要紧，我愿意啊。”
“所以求你了，我不强求你喜欢我，只求你给我一个被你利用的机会，让我不要去嫉妒别的男人的机会，好不好？”
小时候的黎阳就是这么轻轻摇着施沐恩的手求他给他买零食买玩具或是陪他做些什么，施沐恩没有一次是不心软的。
这一次也不例外，只是这一次比起无可奈何的心软，更多的是心疼。
听到他答应的黎阳眼睛重新像宝石一样亮起来，“事不宜迟，那么我们今天，不，明天就去领证好不好？我记得民政局明天也开门。”
施沐恩被他翻书一样的变脸速度吓了一跳，“什么？民政局？不用了吧？”
“但是恩恩你跟同事和上司们说你已经结婚了啊。”
站起来拿出手机查资料的黎阳看着一脸预料之外的他，吃惊道：“你不会以为只要带我过去，口头说明我是你的老公，其他人就会信了吧？”
就是这么想的施沐恩愕然，“不是吗？”
“小学生才信你啊。”黎阳揉了揉太阳穴，明明平时这么靠谱聪明，怎么总会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掉链子呢？虽然这种反差萌也是魅力之处。
“恩恩，你是成年人了，而且现在知道你结婚的人不是别人，是你单·位·内·部的同事和上司，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黎阳吸了一口气，“恩恩，如果我没猜错，你的聘用合同上面应该有写明结婚需要向组织部或是人事处汇报并提交相应的证明吧？”
施沐恩倒抽一口冷气。
好了，这下谎言是越撒越大了。
虽然是假结婚，但他到底要拿着真·的身份证明资料到真·的具有法律权力的机关部门拿真·的结婚证了。
第二天从民政局回来后，施沐恩看着手上真的不能再真的小红本，又看看正在家里欢呼雀跃着蹦跶的大老虎。
突然有种掉入圈套的感觉。
不对劲。
“黎阳，你过来。”
小心翼翼放好他们结婚纪念品的面包机，计划未来一周早餐就做不同款式的吐司的黎阳愉快凑到心爱的丈夫跟前，“有什么事吗？”
“你今天的表情跟昨天差得真多啊。”明明昨天还是一副泫然欲泣，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强忍表情。
黎阳扬起一个一百分的阳光灿烂笑容，“因为今天跟恩恩结婚了啊！梦想成真超级开心！”
施沐恩觉得自己有义务给他打预防针，“你别忘了我们只是假——”
“我昨晚突然想到一件事，恩恩觉得撒谎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对吧？”
施沐恩被他高大的身躯和气势迫得倒退一步，“是这样没错。”
“所以啊，我就想有没有一个可以一劳永逸，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解决方法呢。然后我就想到了——”
黎阳长臂一伸，将人困在他的怀里和客厅墙壁之间，声音低沉地诱惑道：“就算现在是‘假’，只要将它变成‘真’的不就好了吗？真实的事情不怕被检定，恩恩未来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被识穿了。”
施沐恩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得意地露出小虎牙的青年，“你要——”
“我要认真地追求你。我之前从来没有认真追求过你，但是现在既然机会摆在眼前了，我打算全力以赴努力一把！”黎阳握紧拳头，“我觉得我可以的！”
被自己人背刺的施沐恩出离愤怒，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肘上，“人生三大错觉，你觉得你可以个屁！”
“离婚！现在就跟我去民政局离婚！”
“离不了啦，婚姻法设置了离婚冷静期，至少要冷静半年才会再受理调解。而且我们这种新婚情况，不属于那种有家暴或是不能人道的硬伤情况的话，只要我不同意，法院一般都不会判离的。”
施沐恩这下是肝火都升起来了，说得这么详细怕不是一早就查清楚了，“你套我？！”
好哇，你这个黎小阳，出息了啊！都敢以下犯上了是不是！
他以为自己从狼口中逃脱吃自家种的窝边草，感情却落入虎穴了。
越想越恼火的施沐恩将愤怒化为武力，对这个可恶的大块头拳打脚踢。
黎阳只护住脸，其他地方任他打，“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所以刚刚不是跟你约好一年期限嘛！”
男儿膝下有黄金，老公跟前说跪就跪，黎阳丝滑地双膝砸地，可怜巴巴地眨眼睛，“反正如果要对外宣称我们是恩爱夫夫的话，我们也需要做一些恩爱的事情吧。”
“我就是想告诉你那些秀恩爱的事情不是假的，是我真心想对你做的事情，我只是希望恩恩你能意识到这点。”
施沐恩说不出话来，低头瞪着这个活像他上辈子欠了他的虎崽子。
明明是你设套装我，为什么你表现得像你才是受害者？！
见施沐恩没有马上拒绝，黎阳再接再厉，“我保证会在恩恩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追求你，恩恩你讨厌的、不允许我做的事情我一件不做！”
施沐恩哼气，“只是说说谁都会说。”
“但我以往跟恩恩保证过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做不到的吧！”
“……”施沐恩回忆了一下，好像是这样。
感谢过去的黎阳安分守己做个好孩子，信赖的基石相当牢固。
施沐恩垂眼看着露出圆绒绒的老虎耳朵装可怜的青年，一脚踹过去，“真是欠了你了，就一年啊。”
顺势被踹倒在地的黎阳闻言满血复活，“恩恩！”
“谁让你站起来了，你设计我的事情我还没给你算，给我跪着！”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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