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先跟我们回警局，”民警朝他们招手，“回去把事情说清楚。”
段莘莘第一次坐警车，她听着头顶震耳欲聋的警笛声，望着车窗外划过的一帧一帧倒退的街头，脑子里满是刚才混乱不堪的场景，以及一只捂在她眼睛上的手。
她往后看，后面那辆车上坐着盛向予。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只通过电话就找到这里，更不知道他原来打架这么厉害，灵活又阴狠，像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
到了派出所后她也冷静些了，段军被送去鉴定伤情时张若梅也被叫去录笔录，她一个人待在走廊的座椅上，低着头死死捏着拳头，眼睛发酸。
走廊上又来了人，八个男生被几个民警带着去了审讯室，盛向予走在最前面，面无表情。
他看见了她，愣了一下，然后冲她摇摇头，口型跟她说，“没事。”
张若梅出来了，民警又把段莘莘叫进去，张若梅连忙拉住她，“不是，警察同志，我女儿还是个上初三的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啊，你们要问她什么？”
“所有在场人员都需要配合调查，”民警说，“进来。”
她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一张桌子，对面是两名民警，一个负责问，一个负责记录。
“别害怕，问什么如实回答就好，被打的是你什么人？”
“我爸爸。”她呆呆的愣着，微微低头。
“刚刚的女人是你妈妈？”
她点点头，“嗯。”
“你爸爸为什么被打？”
“我不知道，”她轻轻摇头，“我本来在家写作业，我妈妈拿我爸爸的手机给我打电话，说让我报警，我爸爸在贸易中心，还没说完就挂了。”
“你去了的时候现场什么情况？”
“我爸爸，被人按在地上，”她声音止不住的发颤，“有三四个男人在打他，我妈妈在一边拦着。”
“你爸爸有没有反击？或者你妈妈？”
她摇头，“我爸爸没有，我妈妈被一个人打了一巴掌，没有还手。”
“你认识打你爸爸的那四个人吗？”
“不认识。”
“那你认识打那四个人的其余八个男生吗？”
她沉默了一下，“认识其中四个。”
“都是谁？”
“张阳，周晓东，林涛，”她深呼吸了一下，“盛向予。”
“他们是你叫来的吗？”
“不是。”
“那他们为什么会来？”
她又愣了会儿，“我去的路上不知道按在了手机哪里，就给其中一个打了电话，但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那里的。”
“给谁打的电话？”
“盛向予。”
“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朋友。”
“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轻轻开口，“他是个，很好的人。”
段军被鉴定为轻伤二级，那四个男人被查出涉嫌诈骗外加故意伤人和敲诈勒索，构成刑事犯罪，已被警方扣押。
段莘莘从审讯室出来时正好碰到盛向予八人，民警，还有盛望。
她看着他被盛望叫到一处办公室里。
“你真是长本事了！”盛望把门一关劈头盖脸就骂，“南市是不是容不下你了？别人打架关你什么事？你非要去插一脚！”
他坐在黑色皮沙发上，“你不用管，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你！”盛望指着他，“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不管？！知道现在打架斗殴事件有多严重吗？好在你未成年，不然非把你拘留个十几天！”
他轻轻笑了声，“你还知道你有个儿子？”
“说的什么话！”盛望气得不轻，“我告诉你，出去以后给我老老实实在学校待着！这次要不是我你早就让关拘留室里了知不知道！”
他没说话，过了会儿才问，“那这事儿怎么解决？”
“还能怎么解决，”盛望气的坐在办公桌上胸口起伏，“那四个人该赔钱赔钱，该拘留拘留，你们八个接受批评教育。”
他笑了笑，“哦。”
“哦什么哦！长点记性！”盛望朝着门一指，“赶紧出去给我回学校，别再给我惹事！”
他从沙发上起身走了出去。
“等会儿。”
他回头。
盛望从桌上找了个创可贴扔给他，“把你那脸好好弄弄！成什么样子！”
他伸手接住，突然眼眶有些酸。
盛望出现的时候他没什么反应，他本以为盛望会连打带骂，就像小时候一样，然而当那盒创可贴扔到他手里时，不知怎的胸口发闷，直到从办公室出来都无法平静。
“怎么样阿予，这事儿咋弄？”张阳走过去问他。
他从里面抽出一片，把剩余的扔给张阳，“批评教育，然后滚回学校。”
周晓东有些不可思议，“就…就这？”
“啧，”张阳瞪了周晓东一眼，“你还想怎样？那你去里面吃半个月豆瓣酱去吧。”
“卧槽可别。”周晓东赶紧摆手摇头。
他走到几人跟前，“今天的事，谢了。”
“都是兄弟，说什么谢，”车逸拍了拍他肩膀，低声又问，“刚刚那人就是你爸？”
他轻轻点头，在走廊寻找着什么。
“盛向予。”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他回头，段莘莘站在一群人不远处，抿着嘴看着他。
七八个人齐刷刷看过去。
“你们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他说完就朝她走去。
“那行，阿予你早点回来啊。”有人嘱咐了一句。
“嗯。”
段莘莘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下脸上挂着的泪珠。
“你爸妈呢？”他走到她面前，替她理了理有些乱的发丝。
“去医院了，”她声音弱弱的，忍不住又掉眼泪，“我一会儿再去，我想先看看你。”
他笑了笑，不厌其烦的替她抹眼泪，“我没事，不要担心。”
这话她一听止不住哭的更厉害了，他心一软，干脆把她抱怀里，轻轻抹擦着她后背。
“对不起…”她带着鼻腔的声音闷闷的传出来，“对不起盛向予…本来跟你没关系…”
“道什么歉，”他下巴抵在她头顶，一会儿又低下头用脸颊蹭了蹭，“是不是吓着了？”
她摇头，“没有，就是看你这样很难受。”
“不难受，”他摸着她的头，“你才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欺负了。”
“你怎么找到那里的？”
“一直听电话，直到听到有个公交车报站就找着了，”他语速较慢，耐心回答着，又笑起来，“你好厉害哦，居然敢甩他一耳巴子。”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你看见了？”
“这么厉害的场面我必须得看见啊，”他把手里的创可贴递给她，“帮个忙吧丫头。”
她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一边低头拆创可贴一边说，“你爸爸是不是因为这个事又打你了？”
他摇摇头，“你猜这创可贴哪来的？”
她愣了会儿，突然抬头，“你爸爸给的？”
他把头伸过去，“我也挺意外的。”
“他毕竟是你爸爸，”她一边往他额角贴一边说，“肯定是要为你着想的。”
走廊的声控灯黑了，他看着她模糊的轮廓近在咫尺，突然不自觉凑近。
段莘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黑了一下，唇边有一瞬间出现了温热的呼吸，似乎靠的很近，但只停留了一秒就迅速移开了。
“走吧，”他站起来，声控灯又亮起，“陪你去医院。”
她恍恍惚惚的跟着站起来，“你明天还要上课，早点回去吧。”
“无碍，”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九点多，“你明天请假吧。”
“嗯，”她低着头，手突然慢慢攥住他几根手指头，“我其实，有点害怕。”
他愣了下，握住她冰凉的手，“那四人蹲大牢了，都结束了。”
“不是怕这个，”她攥的更加紧，声音都跟着紧张起来，“我怕你和你的朋友们因为这个被拘留，留案底，这样的话我一辈子都还不清。”
“谁要你还了？”他笑了笑，拉着她出了派出所，声音空的像风，“有些人就是心甘情愿为你做这些的，不求回报。”
今晚的风好大，吹得她直掉眼泪。
“哎哟，”他伸手找纸发现用完了，直接把外套袖子往前一拽，给她擦眼泪，“看看你的脸，成小花猫啦。”
她抓住他的手连着袖子往脸上胡乱抹了几下，吸了吸鼻子，“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可以啊。”他想都没想就说。
“我还没说什么事呢。”
“什么都行，”他又用大拇指抹着她的眼睛，“你开心就好。”
她挤出一个笑。
“终于笑了啊，”他把袖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帮我洗哦。”
“好。”
“说吧，”他拿出手机叫车，“是什么呢？”
她看着昏黄路灯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额角的创可贴增添了几分痞帅，又回忆起他眼神狠戾的模样，轻轻开口，“不要打架了。”
他点着手机的指尖愣了下。
“不要再打架了，可以吗？”
他没说话，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露出一小片光洁的额头和英气的眉毛。
她捏着他衣角，又重复了一遍，“不要打架，可以答应我吗？”
派出所这一片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都很冷清，街上没有几家店，此刻已是深夜早就关门了，只有一些彻夜亮着的霓虹灯还在闪烁。
秋风凄凄，落叶满天纷飞，在两人之间飘下。
从来没有人能够让他如此疯狂。小时候的水果糖，清明节的雏菊，发烧晕倒后的悄悄看望…
无人能定义爱上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半年，一年，五年，十年…
当然也可能很短暂，比如就只有短短十几秒，在她红着眼小心翼翼说出口的那十几秒，或者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比如她只是轻轻捏着他的衣角。
像是神明降临，把他往阳光处推，给他星河烂漫，给他清寂长生。
也许这一天可以载入记忆的史册永久封存起来。
不记得互相沉默了多久，车灯照亮他干净又挺拔的身影时，他记得自己说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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