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京
阳春三月,日暖风和,正是江南好时节。
小杏急匆匆跑进后院报信时,江念卿正抱着粗壮的树干吭哧吭哧往上爬。
她发髻微乱,光洁的额头渗出细汗,眉眼盈盈,仰头时露出白净纤细的脖子,日头一照整个人生着光般惹眼,怎么看都是个美人。
就是爬树这姿势,委实虎了些。
那风筝断了线挂在玉兰树上,两个小丫鬟费了半天劲,怎么也够不着,江念卿看不过去,挽起袖子就往上爬。
爬树于她而言不是难事,奈何这风筝落在最顶端,那儿的树枝细嫩,她一脚踩上去说不定要摔个头破血流。
她接过丫鬟递上来的竹竿,试着够了够。
“小姐小姐,出大事了!”
小杏人咋咋呼呼地冲进来,这一嗓子吼的江念卿脚底打滑,她抱紧树枝,真想用竹竿敲敲这丫头的头。
说过多少次,凡事要淡定,淡定。
小杏弯腰喘着气,好半晌没听到回应,疑惑的东张西望,纳闷道:“小姐呢?”
刚刚还满院子跑放风筝呢。
树下两个小丫鬟默契地伸出食指,往上头指。
小杏抬头看去,这一眼险些没晕过去。
江念卿一手拿竹竿一手撑着树,正抬脚往上爬,她动作极快,三两下又更上一层楼。
“小姐,你怎么又上树了!”
“你这样真的会失去那群小郎君的!”
“他们不会再给你写诗了!”
玉骨仙姿之貌,弱柳扶风之态,微微娇喘惹人醉,声声轻咳催人泪。
疑是仙子落凡尘,又似西施再为人。
可怜芙蓉面,夜夜盛清泪。
瞧瞧,多好的诗。
小杏看着树上蹿没了影的人,但愿此情此景别被那群蹲在府外作诗的小郎君看见。
不然必要痛斥世风日下,人性泯灭。
不过,自家小姐就算爬树,也是好看的。
这身量,这胆色,这风姿。
小杏痴痴地看着江念卿伸长手臂用竹竿去勾那风筝,腰肢纤细不堪一握,如染月色的裙摆在枝边轻晃,好似水中涟漪层叠荡开。
也不怪郎君爱写诗。
小杏看了半晌,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见江念卿终于勾着了风筝,她松了口气,忽地一拍自己的榆木脑袋,急急喊道:“小姐,京城、京城来人了,要接你进京!”
“刺拉”一声,尖锐刺耳,风筝应声而破。
江念卿方才用了狠劲,风筝线崩断了,枝叶剧烈颤动着,几瓣玉兰花随着破裂的风筝落下,晃晃悠悠地,离了枝头。
她干脆地扔了竹竿,拍拍手,漫不经心应道:“知道了。”
两个小丫鬟立即搬着梯子来,小杏去扶她,不安道:“小姐,一定要回京城吗?”
江念卿走到面盆前净手,用帕子仔细擦干,对小杏笑了笑,道:“这事,躲不掉的。”
她出生在京城,父亲在朝中为官,母亲当初怀孕时郁结难安,又不慎摔了一跤,早产血崩,生下她没多久后便撒手人寰。
出生时太过虚弱,她险些没活下来,幸而舅舅医术高明才捡回她一条命,后来,她就被舅舅带回了江南。
父亲偶尔会写信来,问及她的身体可有好转,十二岁那年,父亲提及婚约一事,而此后每一封信,都在问她何时能回京。
他心思昭然,盼她回京,盼她成婚。
江念卿知道自己早晚得去京城,这婚约是当年皇帝亲赐,还下了诏书,不是想退便能退的。
更何况,那地方葬着她的母亲,她都还没好好祭拜过她。
江念卿曾在书房里见过母亲的画像,玉兰花树下,十六七岁的年纪,她穿着月白色的纱裙,眉眼姣好,笑意温婉,
舅舅说,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但是京城不是好地方,风水不养人,才让她走的那样早。
舅舅比她更担心回京后的日子,为着她能晚些回去,哪怕她的身体早已经康健,也让她一直装成病怏怏的。
他说京中复杂,藏拙,方为上上策。
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
小杏知道江念卿一直是随性豁达的性子,但这可是终身大事,又要远去千里之外,小姐怎么还是这么淡定呢。
江念卿见她一脸郁结,失笑道:“害怕啦?那你留下来陪舅舅种地养鸡。”
小杏一个激灵,立刻挺直腰板,拍拍胸脯道:“不怕,小姐去哪小杏去哪。”
江念卿拍拍她的小脸蛋,“嘴甜。”
小杏笑嘻嘻凑近一步,神秘兮兮道:“不过,我方才听说……小姐你那未婚夫被封了宣王,丰神俊朗,人中龙凤。”
江念卿抻抻腰,眉间透出几分慵懒,“管他是聋了疯了,与我无关。”
半个时辰后,梳洗更衣后的江念卿被小杏搀扶着进了前厅。
她身着一袭烟青色罗裙,如瀑青丝半挽着,只别了支白玉簪,鬓边碎发几缕,添了几分朦胧美感,像拢了江南的烟雾。
偏生这烟雾下,是一张极美极柔的脸。
眉目如画,美玉无瑕。
来人是江府管事李长贵,饶是他活到四十岁,在京中看惯美人,此刻见到江念卿,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他起身相迎,拱手行礼,笑道:“三小姐安好,老爷日夜牵挂,只盼着您回家呢。”
江念卿柔柔一笑,正要开口,忽而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匆忙用帕子掩着唇,微微躬身,单薄的身子颤抖,宛若雨后梨花,娇弱无力。
“快快快,去端药来。”小杏神色紧张地吩咐厅上小丫鬟,轻拍江念卿的背顺气。
江念卿终于不咳了,借着小杏的力微微喘口气,握着帕子的手都感觉累极了,便松了松,任由它落到地上。
端着药来的丫鬟却吓的摔了托盘,惊恐道:“表小姐又、又呕血了。”
那落在地上的月白锦帕上,赫然一团刺目的鲜红。
李长贵大惊失色,没等他开口询问,原本端坐着的傅有今匆忙跑到江念卿身边,为她把了脉,急声道:“体内阴寒,脉象虚浮,快,快扶她回房间去躺着。”
丫鬟们立即点点头,一伙人小心翼翼拥着江念卿出去了,小杏拾起那帕子追上去,上头的鸡血微微干涸,谁能知道看起来病的咳血的人,其实刚刚还在后院里兴冲冲地追着鸡跑呢。
李长贵从方才的混乱里回过神来,心中仍有余悸,来之前老爷确实交代说三小姐病弱,可他怎么也没会是这般状况。
傅有今步伐沉重的坐下,长叹一声,“老毛病了,怎么治都不见好,天天咳,听得我这当舅舅的……心里痛啊。”
他捶捶胸口,一副痛苦模样。
李长贵也跟着叹气,眼底涌起惋惜与无奈,这样一个美人,偏偏病成这样,连傅家这样世代行医的好本领都治不好,那必然是要命的旧疾。
就算嫁给宣王,怕是也不得长久。
唉,实在可惜了。
因着江念卿身子不好,李长贵一行人在傅宅多住了两晚,让她好生养足些精神。
第三日,便不得不动身。
李长贵拧着眉,欲言又止地看着小杏指挥小厮将大包小包搬上马车,直到有个小厮恭敬地捧着两个旧药罐子从他面前走过。
他眼角狠狠一抽,“姑娘,咱们是进京,不是下乡……”
小杏一脸无奈,哭诉道:“李管事,您是知道,我家小姐身子弱,打小在药罐子里泡大的,这内服的外敷的,泡药浴的,这药罐子虽然旧了点,但是……”
“行行行,带,都带上。”李长贵被她噼里啪啦一通吵的脑仁疼,只得妥协。
后院里,傅有今交代了江念卿一些京城的事宜,拍拍她的肩,一脸靠谱样。
“这一路上甭担心,舅舅我跟在后头呢,见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
江念卿半信半疑,“可舅舅你杀只鸡都哆嗦,我还敢指望您杀什么?还不如石头呢,他可比你靠谱多了。”
石头名叫傅安,他出生时就被遗弃,傅有今捡他回来,当儿子养大,傅安不喜欢学医,反倒是对打打杀杀很感兴趣,练出一身好功夫。
傅有今气急败坏地戳她的额头,“小没良心的。”
江念卿冲他扮了个鬼脸,“老不正经的。”
前头来小杏来传唤,该动身了,江念卿也拍拍傅有今的肩,俏皮地眨眨眼,“放心啦老傅,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她转身离开,眼中霎时浮现水光,眼眶忍的发红,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怕被笑话这么大了还哭鼻子。老傅最爱笑话她。
傅有今看着她一步步出了府,肩膀一沉,眼底陡然闪过深深的不舍。
“欢妹,卿儿还是要进京了,和你那年一样大,十六岁。”
“你放心,这回,我一定不会食言。”
江念卿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鞭,马车便缓缓动了,她正闭目养神一回呢,被后头的动静搅了安宁。
几个郎君追来,追着马车跑了老远,几次追到窗边问江念卿何时才能回来,眼见着要追不上了,其中一个神色戚戚的高喊——
“一别卿卿,不知归期;两行清泪,相思无味;三、三……三七二十一,我心悦你!”
“多真诚的一颗心啊!”小杏捧着脸感慨。
“这么多年一直考不中也是有原因的。”江念卿缓缓睁开眼睛,有点惆怅,“哪怕说个三羊开泰呢。”
马车行的平稳缓慢,李长贵特意交代了车夫,生怕颠坏了里头那位病弱不堪的三小姐。
他心里为江念卿发愁呢,病怏怏的,如何入得了宣王的眼呢,只怕在江府也不会太好过。
他愁的直叹气,越想越觉得她可怜,殊不知这位“病弱”三小姐正呼呼大睡。
去京城这一路上,她不是在睡就是在吃,兴致来了还给自己扎几针,权当温习功课。
小杏见她这悠哉模样,心里也愁啊,快愁死了。
小姐她就不能有点羊入虎口的危机感吗?!
别说提前想好什么万全之策,她哪怕皱一下眉叹一口气呢,老这么吃吃睡睡算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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